周六一大早,當427宿舍的其他人還在蒙頭大睡,蔣雯雯便把小逸叫醒,提醒她早點去吃早餐,因為一會兒還要去小禮堂試臺詞。
蔣雯雯忙前忙后,又是幫她遞拖鞋,又是幫她拿洗臉的毛巾,服務(wù)態(tài)度特別好,生怕小逸反悔參加試演的決定。其實,只要小逸一會兒9點鐘準時出現(xiàn)在小禮堂,蔣雯雯的任務(wù)就算交差了。
由于是周末的早晨,校園里十分清靜。從十七幢學生宿舍到小禮堂的林蔭路上,早起的鳥兒站在陽光中鳴唱,銀杏樹睜開朦朧的睡眼、伸了個懶腰,幾片金色的樹葉便飄落下來。
小逸邁著輕盈的步子,她今天穿了一雙白色的運動鞋,配上白色運動褲和一件胸前印有一個大音符的白色T恤衫,頭發(fā)扎成了馬尾,用那條有一支銀質(zhì)小長笛的頭繩綁好,顯得即清新又充滿朝氣。
其實,這一身樸素的白色甭說在藝大這樣的校園里,就是在普通高中,這也真算不上“時尚”。但正是這樣的學生氣質(zhì)才是黃家輝想要的。也許,還不只是黃家輝:偶爾迎面而過的男生,有幾個沒有轉(zhuǎn)過頭來再多看上一眼?
而小逸的視線則被一個騎著自行車、匆匆往校南門方向而去的身影所吸引住了。她不禁想知道,他這是干什么去?今天不是“隱形之夢”樂隊排練的日子,他一大早出去,不會是去和女孩子約會了吧?……
呵,就算是和女孩子約會又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小逸才不在乎呢!……
可是,他為什么沒有和自己打招呼呢?他以前見到自己是一定會笑得像朵花的……
“喂,喂!哎!……要不要幫你去把他攔?。俊笔Y雯雯張開手掌,在小逸的眼前晃來晃去。
“別!不要!……”
小逸拉住了蔣雯雯的胳膊,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嘿!你說什么呢!”
小逸她們推開小禮堂的門進去的時候,凡星社的同學已經(jīng)開始排練了。他們在舞臺上像正式演出那樣一絲不茍地走位、做動作、做表情、念臺詞,唯一的不同只是每個人的手里都拿著一本厚厚的臺詞本,隨時翻看。
黃家輝本來正在臺下旁觀,見她們進來,他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黃家輝和蔣雯雯還有小逸握了手,說道:“真高興見到你們,我還怕你們不來呢!”
“怎么會不來?小逸她也很上心呢!”蔣雯雯客氣道。
“真的嗎?呵呵呵……”黃家輝樂得合不攏嘴,看著小逸說:“她的形象非常好,非常適合這個角色。只是我想問一下,學妹,你以前演過話劇嗎?”
小逸搖搖頭,靦腆一笑。
“那……班里的聯(lián)歡會,總演過情景劇什么的吧?”
“沒有……”小逸有點尷尬。
“哦呵呵呵,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我們要的就是這種像白紙一樣的感覺。那……一會兒我們先試一下詞,好不好?”
小逸看向蔣雯雯,她也聳了聳肩,好像在說“別問我什么是白紙一樣的感覺”……小逸只好云里霧里地點了點頭。
黃家輝把小逸領(lǐng)到舞臺前,朝著臺上拍了拍手,說道:“大家注意一下!這位就是我們找來的小演員,一個很可愛的學妹,呵呵呵……一會兒咱們這樣,凡是有奧麗菲爾出場的幕次,咱們先過一下詞。臺上只留下相關(guān)的角色和她念對手詞就可以,沒關(guān)系的同學們先到臺下休息一下?!?p> 然后,黃家輝拿給小逸一個標記得五顏六色的臺詞本,講道:“這個劇啊,簡單地說,講的就是在中世紀的歐洲,一個關(guān)于社會底層人們的故事。主角是一個不安于現(xiàn)狀、整天幻想著能干大事卻一直沒機會實現(xiàn)抱負的修鞋匠。
有一天他收養(yǎng)了一個乞丐小女孩奧麗菲爾,終于作出了一個大決定:去航海旅行,并幫助在沿途所有那些需要幫助的人。這些人有不堪重負的農(nóng)民、勞工和流浪者。
他們在旅行中歷盡了艱辛,隨著他幫助的人越來越多,他的野心也越來越大,直到他在異國因組織了推翻國王的叛軍而被處死,奧麗菲爾用船把他的尸體運送回國,他終于找到了這趟旅行的意義,覺得這一生才是他期望的那樣精彩。
故事大概就是這樣,你就是奧麗菲爾,雖然出場有七幕,但每一幕你的臺詞沒有幾句,而且最后一幕還沒有你的詞。臺詞不多,我們先來試一下。”
小逸聽著黃家輝的介紹,她也開始對這個故事有了興趣。
按照黃家輝的安排,舞臺上只留下了幾個需要和小逸對詞的演員,其他演員則坐到了觀眾席。他們大多是大二、大三學生或者研究生中的話劇愛好者,至少也是大一的新生,所以雖然奧麗菲爾只是個不起眼的配角,他們還是對這個高一小學妹的“話劇處女秀”非常好奇。
黃家輝把蔣雯雯安排在了觀眾席中最好的位置,然后便把小逸領(lǐng)到了舞臺中央。為了盡量不讓小逸緊張,他還特意讓舞美關(guān)掉了所有燈光,只留下臺上一盞射燈,僅僅照亮小逸和與她對詞的演員所站的區(qū)域。
“ok!首先是第3幕,小逸你找到自己的詞,照著念就好?!秉S家輝點頭示意開始,然后也站到了陰影里去。
小逸看了看與她對臺詞的學長,雖然這并不是演出,可她的心里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的。凡星社的學長比較有經(jīng)驗,他看出了小逸的緊張,于是很自然地微笑,用心引導她進入狀態(tài)。
「瞧瞧!你這個小臟鬼,竟然也敢向尊敬的巴西勒大人乞討呢!」學長先開了口。
「我可不是在乞討,我只是餓了,向您借些食物。況且,我也不叫‘小臟鬼’,我有名字,我叫奧麗菲爾。鎮(zhèn)子上的人都說巴西勒大人是最好心腸的,杰米還說如果我向您求助的話,也許能夠得到一大塊干酪?!?p> 小逸很認真地念著臺詞,可她一開口,臺下的蔣雯雯就樂得前仰后合,不得不用雙手捂著嘴巴才不致笑出聲來。小逸竟然在演話劇,而且還是個小乞丐,這場面簡直太好玩了!
「奧麗菲爾?真是有意思,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向別人‘借’食物的呢!那么,如果我‘借’給你,你打算怎么還呢?」
「我會制作面包,果醬,還有朗姆酒。也許哪一天,我能夠買得起做這些的原料,就可以親手制作食物還給您了?!?p> 「Hmnn,這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要知道,尊敬的巴西勒大人可是個愛吃面包的大善人呢!我剛剛做了一個新的決定:如果你答應(yīng)和我一起航海旅行的話,我可以每天都‘借’給你食物,當然,你首先要把它們做好?!?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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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沒有什么客人呵?”
當梁哥從自己的酒桶接了兩杯啤酒,招呼郎豕過來坐到吧臺前的時候,郎豕輕描淡寫地這樣問了一句。
往常周末的上午,從九點半左右就開始陸續(xù)有客人光顧,那些講究喝上午茶的“文藝青年”對游子酒吧的氛圍還是很認可的??商鞖廪D(zhuǎn)涼之后,上座率一天不如一天。
“哎……天氣涼了嘛,女孩子們都穿得多了嘛,是不是?”
郎豕無語,梁哥經(jīng)常像這樣口無遮攔,絲毫不顧忌他還只是個在讀的高中生。有幾次,他還建議郎豕畢了業(yè)不要去留學了,留下來和他合作,郎豕做樂隊,游子酒吧負責投資和商業(yè)運作。他說反正所有努力最終都是為了掙錢,與其留學回來給別人的樂隊打工,還不如趁早自己組個樂隊出道,年輕就是本錢。郎豕只當是玩笑話。
不過,玩笑歸玩笑,有一件事情郎豕不得不面對:游子酒吧又要到了休業(yè)期。盡管梁哥可以拿出他店藏的所有名酒與郎豕分享,但他畢竟是個商人,冬天沒有顧客的這幾個月,他是不會白白養(yǎng)著酒吧樂手的。所以,為了生計,郎豕又要物色一個勤工儉學的新崗位了。
“真的,梁哥我對這個圈子也還算是有點了解?!绷焊缫锌恐膳_,和郎豕邊喝啤酒邊閑聊,“以你的技術(shù)、你的形象,你聽我的,再練練唱,梁哥認識人多,幫你聯(lián)系個公司還是沒問題的……”
鈴鐺清脆地響了起來,有客人進來。梁哥匆忙招呼郎豕坐到鋼琴前去:“哎!快去,把錄音關(guān)了,隨便彈點什么。”還不忘囑咐一句:“用立式?。 ?p> 郎豕一聽梁哥要他用那架低檔鋼琴,就知道進來的人頂多是個工薪族。梁哥是個典型的“看人下菜碟”的人,他曾經(jīng)給郎豕分析過來游子酒吧的客人:他們當中絕大部分是追求生活品質(zhì)的白領(lǐng),也有少部分的普通上班族和學生。
白領(lǐng)總是穿著講究,她們可能前一分鐘還在公司加班,被老板狠罵了一通,后一分鐘便坐進了靠窗的沙發(fā)椅,優(yōu)雅地喝著咖啡;普通上班族偶爾也會“小資”一把,但他們無論是看手表還是看結(jié)賬單,都會顯得略有不安;而學生,別看他們花著父母的錢,只要同行的人里面有女生在場,他們的消費能力是出人意料的。
梁哥最喜歡學生顧客,不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喜歡。
可惜,進來的那位顧客只是翻了一遍酒水單,便摟著他的女朋友踱向門口,說著些“將來,我要專門給你造一間這樣的屋子,你可以天天在里面看書、喝咖啡、聽音樂”這樣的話。
梁哥掃興地又打開了錄音,然后招呼郎豕坐過來,滿臉不快地說:“看見了吧,浪漫都是騙人的。這世上啊,只有兩樣東西是真實的:錢,性!”
郎豕剛端起杯子,被啤酒沫嗆了一大口。
“別那么驚訝,你也老大不小了,梁哥好好給你上一課:我問你,在你們學校,是怎么定義藝術(shù)的?什么又是浪漫的?”
郎豕終于咳干凈了嗆入氣管里的啤酒,啞著嗓子說:“這個問題有點難啊……我記得,呃,伊頓說了什么是值得欣賞的東西,戴維斯說藝術(shù)不一定就是有具體用途的東西,達頓說有什么樣的文化就會有什么樣的藝術(shù),分析美學認為……”
“狗屁!別跟梁哥拽什么理論?!绷焊绾唵未直┑卮驍嗔怂傍B為什么比翼?花為什么美麗?梁哥告訴你,浪漫的事十有八九都和性有關(guān),性十有八九又和錢有關(guān)。藝術(shù),就是一塊遮羞布!”
郎豕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他,這簡直就是往他心中連他自己都不敢觸碰的地方直接插了把刀子。
“剛才那個男的,看見了吧,沒錢玩什么浪漫?所以我也勸你啊,現(xiàn)實一點?!?p> 梁哥呷了一大口啤酒,兩手一攤:“現(xiàn)實一點沒什么不好啊!現(xiàn)在的人們都是現(xiàn)實的,我的店就靠他們養(yǎng)活呢。像你這樣,不打工連零花錢都沒有,拿什么談女朋友?呵呵,還他媽談藝術(shù)……”
郎豕被梁家棟說得簡直是七竅生煙,可他卻百口莫辯,只能紅著臉喝悶酒。
梁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湊近郎豕小聲問道:“哎?話說回來,你談女朋友了沒?”
郎豕撇了他一眼,撂下一句“學校不讓”就繼續(xù)自顧自喝酒。
“嘁!學校不讓,你就不談了?蒙傻子呢!”梁哥一臉不屑,“依我看,上次你給彈琴的那女孩,你喜歡人家是不是?喜歡就約出來啊!”
“哪個女孩……”郎豕假借酒意上頭,紅著臉裝傻。
“就是那個……叫什么來著?……在這過生日的那個……忘了,反正你小子保準是對人家有意思!不過梁哥今天教給你了,別總活在柏拉圖的世界里,現(xiàn)實一點?,F(xiàn)在的女孩子比男孩還現(xiàn)實,玩玩算了,別那么認真!”
梁哥用胳膊肘杵了杵郎豕,笑得眉飛色舞:“嘿,不過說真的,梁哥也覺得那女孩不錯。等開春了,你常帶她過來玩唄?你帶她過來,酒水梁哥給你打五折!真的!”
郎豕白了他一眼。
“三折?……三折怎么樣!…………一折?!……”梁哥著急地伸著手指,“不要錢了!只要你帶她來,酒水隨便喝,隨便你們造!行不行?”
郎豕一口喝完了剩下的啤酒,把玻璃杯戳在了吧臺上,一把抄起外套,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