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飯的時候,方家母女倆都很沉默。方嫂子對自己的女兒是歉疚,而方沁湄則在思索未來收入與生存的問題,桌上的一盞油燈,火焰長長短短跳動著,將兩母女的身影投射在木質墻壁上,隱約帶著凄涼。
正沉默著,就聽門板忽然輕輕響了幾聲,隨后,黎江那頗為溫文有禮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方嫂子可在家嗎?”
方嫂子一怔,本能地推了一下方沁湄,小聲道:
“大晚上的,男子上家里來,各種不便,你還是躲躲吧!”
方沁湄卻是心中一動,笑著站了起來:
“娘親不用擔心,恐怕黎家哥哥便是找女兒來的。有您陪著女兒,怕他作甚?”
方嫂子猶豫了一下,看著方沁湄目光清朗的樣子,心中忽然掠過了這段時間以來在女兒身上發(fā)生的微妙而陌生的變化,瞬間,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信心,點了點頭:
“好!”
門敞了開來,門內的一對同樣身著靛藍色衣袍的母女舉著一盞白瓷油燈,齊齊向門外露出一個笑容,其中,少女目光明亮清透,就如最上乘的寶石一般,在昏黃的燈火中熠熠生輝。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黎江都還記得這一幕。
她光滑優(yōu)雅、似同象牙色的肌膚,她微微顫動、如同蝶翼的長睫,她光澤瑩亮、微帶玫瑰色的唇瓣……每一分、每一處的細節(jié),都深深地映在了黎江的腦海之中。
黎江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和方家母女說的話,又是怎樣將自己連夜加工趕制出來的銀質嵌珍珠首飾遞到了方沁湄的手中,但他卻牢牢記住了方沁湄拿到首飾的一瞬間,她眼底流露出來的深深驚喜,和隨之而來的真摯感謝。
這種被人看重、被人真心感謝的滋味……還真是特別??!
黎江恍惚間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而唇邊兀自溢滿了輕松的笑意。他也說不上來為何如此歡喜,或者能夠多幫到她一點,自己心里就會更多一份歡喜吧!
方家的屋子卻是靜了下來。
方嫂子吃驚地瞧著方沁湄手中的那件銀質嵌珍珠首飾,喃喃道:
“這,這果真是你想出來的?”
方沁湄嘴邊噙著一抹微笑,目光中散發(fā)著自從來到這個異世之后最明亮的光芒,那是自信——原來真的行得通!
方沁湄驀地握住了那枚首飾,抬頭看向方嫂子說:
“是,這是女兒想出來的花式樣子!女兒還有個主意,或許這枚首飾,能讓咱們找份活!”
…………
天才剛剛一放亮,因記掛著要讓主人程棟吃上早餐,寧媽媽便匆匆地起了床梳洗打扮,又去程玉燕房間外叩了叩,確定對方已經(jīng)醒來,這才提上飯籃子出了門。
程棟家離方沁湄所住的大雜院不遠,寧媽媽腳下生風,不消一會兒功夫便走到了院落前。她這會兒卻又想起其實自己本可在家中為程棟做飯,但程棟卻是和顏悅色地阻攔道:
“家中一應的大小事務都需你操持,還是莫要在這事上下功夫了,你的身子也重要。”
瞧瞧,怪不得說讀書人就是懂得疼人呢……寧媽媽一邊想著,一邊笑容滿溢上來,只覺得心頭有些跳跳的。
詩會這事兒,只要是能讓玉燕小姐體體面面地亮個相,老爺定當對我格外看重,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對,刮目相看!
寧媽媽想著,腳步越發(fā)輕快,眼見著就到了方家門前。她正要舉手去叩門,卻聽門扉“吱呀”一響,卻是主動向內敞了開來。
寧媽媽一怔,就見方沁湄早已梳洗妥帖,笑意盈盈地站著門內瞧著自己,巴掌小臉上一雙明亮的眸子異樣澄澈,就像是能夠看透人心一般:
“寧媽媽早!”
寧媽媽見狀,哪里還不知道這便是有了,當下也是雙眼一亮,笑道:
“我的好姑娘,今日可真是越發(fā)俊秀了!瞧這意思,莫非是我們的物件已經(jīng)得了么?”
方沁湄點點頭,卻又抿唇笑道:
“只是有件事,這東西雖是得了,但還不能這會子就給了您!”
寧媽媽倒是不疑有他:
“這倒是不急,不過好姑娘,且讓老身瞧瞧到底是個什么樣的物件可好?”
方沁湄自然點頭應了,當下就著晨光,將那件銀質嵌珍珠的首飾一亮,頓時讓寧媽媽喜上眉梢:
“哎呀,姑娘竟有這等巧思……這,這怕是獨一份兒吧?!”
“是否獨一份小女子卻是不知曉,不過呢,日前朱家銀樓那邊有人曾說小女子定然做不出這個物件來,所以小女子有心想暫借此物,再往朱家銀樓走一趟!”
寧媽媽當下興致盎然起來,笑道:
“想不到這般有趣,好,待老身今日穩(wěn)便了,也陪你去那朱家銀樓走一遭!”
“如此多謝寧媽媽了!”
方沁湄對著寧媽媽盈盈一拜,唇邊彎起一個微妙的弧度。
…………
當啷!一根頂端嵌紅寶石的細金簪摔落在了樓板上,略滾了幾滾,頹然地停在了一雙精致的繡鞋邊。
朱牡丹豎著柳眉,雷霆大作地喝道:
“你們這起子奴才,到底打聽清楚了沒有,究竟那位市井傳言的貴人是否真的下榻知府府了?!”
她的兩個貼身丫鬟面面相覷,好一會兒其中一個才縮著身子輕聲答道:
“回大小姐的話,奴婢們已經(jīng)多方查問過了,怎奈是那些消息都是含含糊糊的,又多在茶肆酒樓里傳播,我們到底是女兒身,不方便進出那些地方……”
朱牡丹怒火上撞,驀地又從桌上抓了一根細銀簪,反手就戳在那說話丫鬟的手背上,咬牙恨聲道:
“連打聽個消息也沒有定準,養(yǎng)著你們這起子奴才到底有什么用?!”
她這里還正在繡樓上喝罵丫鬟,就聽樓板忽的一陣急響,卻是有人趕了過來,還未進屋便急急說道:
“大小姐,門外,門外有人找你,是個姓方的姑娘!”
“方?!”
朱牡丹的眉頭頓時擰成一個疙瘩,她早就忘了自己三天前說的話,脫口問道:
“莫非是那個方沁湄?她做什么來了?”
門外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方吞吞吐吐道:
“她說是,說是來踐行賭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