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子聽了這話,臉上頓時顯出驚容來,伸手往董媽媽胳膊上一搭,笑得十分僵硬:
“媽媽說笑呢?你……真要給我家小湄提親?”
董媽媽點頭應道:
“這是自然呀,咱們閨女也不小了吧,該想著這事兒了!哎,方嫂子,我可是在井邊瞧見咱們閨女有多勤快了,瘦瘦小小的,干活愣是麻利兒,手腳快,誰娶了都是有福的!”
方嫂子咬了咬嘴唇,壓下聲音來:
“董媽媽,小湄她還小,我想著……”
“哎呀,小什么呀,不是老姐姐我說你,方家妹妹,你若是早日將小湄的事兒定了,保不齊日子就沒這么艱難了!老姐姐可不會害你,這認真是一門好親……坐坐坐,瞧瞧你病成什么樣了,總不能真指望閨女替你扛吧?她那細胳膊細腿的……”
董媽媽不由分說,竟是反客為主地將方嫂子按在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只顧自己說下去:
“方嫂子,這城東那邊有戶姓牛的人家,開米鋪的,常讓老姐姐我給他們洗衣裳。老姐姐瞧得可清楚,用的衣料都厚實、耐用,可見日子還算殷實。他們家是兄弟四人,雖是年紀大了點兒,可年紀大好啊,年紀大才懂得疼人呢是吧?可巧老大剛死了媳婦,想著要求娶一個填房,對姑娘家的嫁妝別無所求,就想著……”
方嫂子坐在桌邊,聽她說得越來越不像,當下忍不住憋出一句:
“停!停停,等會兒……你且說說,年紀大是多大?”
董媽媽遲疑了一下,手在衣襟上搓了搓,方伸出了三個手指,又比了個“五”:
“三十有五,正當年!”
啪!董媽媽伸出的手掌猛地一抖,吃驚地看著砸碎在自己腳邊的一只粗瓷茶杯,疑惑道:
“方嫂子,你這是做什么?人家肯出二兩銀子下聘呢……”
啪!又一只茶杯砸在了地上,伴隨著方嫂子的怒吼:
“董婆子,我今兒才認得你了!大出二十余歲這等的好姻緣,恕我們家姑娘高攀不上,你若是有女兒,還是拜托讓你女兒去吧!”
董媽媽唬了一跳,一邊后退一邊惶惶地解釋道:
“啊喲,便是他們家老大年齡大了也沒事啊,他們家還有三個呢,哦哦,對,或者給他們家小子當個童養(yǎng)媳也是好的,二兩銀子呢,二兩銀子呢!”
方嫂子簡直要氣得發(fā)瘋,連推帶搡地將董媽媽并那籃子紅蛋塞出門去,咬牙恨道:
“董婆子,沒你這么糟蹋我方家閨女的!”
董媽媽被推出門來,汗流浹背、鬢發(fā)散亂,頓時心下大怒,啐了一口罵道:
“當真是不識抬舉!你還以為自己閨女是什么大小姐呢,就她那干巴樣兒都不知道能不能生養(yǎng),有人要就不錯了!”
就聽門板咣當一響,卻是方嫂子提著一把笤帚殺了出來,破口大罵:
“董婆子,你再敢胡浸一個字,我今兒就跟你拼了這條命去!”
董媽媽這才慌了,忙提了籃子往外疾走,待走到通道外側,方返身向著方家的方向冷笑道:
“好你的外來的方婆娘,信不信我讓你連洗衣服的營生都做不得!”
她正低聲咒罵,不防身邊一戶人家的門板輕輕一響,吱呀一聲向內(nèi)敞了開來,打眼望去,卻是一位極為俊俏的白衣少年立在門內(nèi),眉眼間帶著淡淡的不悅看著她。
董媽媽尋常哪里去見這樣出色的少年,當下幾乎看呆了去。
黎江看她張嘴瞪眼的樣子,沒來由的有些快意,當下輕咳一聲道:
“這位媽媽,似這等好姻緣,您還是少摻和!”
砰咚!門板重重關上!留下董媽媽站在原地,半天才反應過來:
“哈?!這也真奇了,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小子也敢來教訓我?!好,你們好!”
當下董媽媽憤憤一抿亂發(fā),腳步迅疾地拎著籃子便沖出了大雜院。
…………
啪嗒一聲,方沁湄奮力將最后一件濕噠噠的衣服放進洗衣盆,隨即抬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心里很是滿足。她連著三天來到井邊,已經(jīng)與這里的大多數(shù)洗衣婦都混了個臉熟,大家偶爾還會幫她擰擰衣服什么的,私下里,方沁湄忍不住想:若是能每天吃得飽,保持體力的情況下從事這份職業(yè),好像也沒太不好。
只不過……方沁湄抬頭瞧了瞧變成淺灰色的天空,用被水泡得發(fā)白發(fā)皺的手指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思忖著——眼看這秋風已經(jīng)起來了,到時候自己的身板能不能扛過去???
她這個念頭還沒想完,就覺得自己單薄的身板忽然猛地往前一栽,竟是猝不及防地趴到了青石板上,“啪”的一聲,濺起了半身、滿臉的水。
方沁湄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背上又挨了一下,同時,董媽媽那飽含憤怒的聲音也響了起來:
“好啊,既是你們母女倆覺得自己是金貴人,以后就少往我們這起子人用的水井旁邊湊!”
“走走走!以后都不要再看見你了!”
“就是,瞧這小丫頭片子就是怪狐媚妖道的!”
言語和洗衣婦們粗糙的手掌忽然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招呼在方沁湄的身上與心上。
這到底是怎么啦?
方沁湄費力地回頭,卻不防董媽媽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在她的額頭上,頓時被打得再度趴了下去,“砰咚”一聲,另一邊額角瞬間腫起。
…………
當方沁湄好容易拖著洗衣盆回了家,方嫂子震驚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忍不住便一口哭了出來,忙不迭地伸出手來替她整理被弄得稀濕的頭發(fā)和衣服,瞧她凍得臉色青白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又是自責又是心疼:
“乖女,都怪為娘不好!以后再不讓你去那邊洗衣服受委屈了!”
方沁湄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一邊換衣服,一邊聽方嫂子將事情講述了一遍,這才明白到底是怎樣的一場無妄之災。
方沁湄長長嘆了口氣,原本在考慮天氣涼了自己和母親能不能撐得住的問題,可現(xiàn)在看起來已經(jīng)輪不到擔心這個了……在這個異世想要活下去,還真的有點艱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