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桿漢子是個中年人,穿一身淺灰色的長衫,著裝極是考究,可惜他眉目如鼠,面色泛黃,油光滿面,什么衣服也掩蓋不得那滿臉的奸猾。
他那根桿子好像一根棒子般,尖頭處又圓又長又粗,其上參差不齊地插著一些串狀的白色圓球,這東西叫做甜球,味道比較重,要是不會吃就很容易甜地沾牙。每有衣著光鮮的少男少女路過駐足,黃臉販子必然滿臉帶笑一派阿諛之色,而穿著襤褸衣衫的窮家孩子站在他跟前要多看幾眼時(shí),他則揮手不停地喊著:“去去去......”只恨不得自己能揮出一陣狂風(fēng),把他們一股腦地吹跑,好不影響自己的生意,一看便知逃不過無奸不商這個定義了。
縱然他喊得賣力,但很遺憾,大家族的孩子都不喜歡那東西,覺得膩,甜球只有在窮人家里才稀罕的緊,逢年過節(jié)能吃上一串,夢里都能笑醒。
黃臉漢子擠了擠眉毛,似乎是發(fā)愁,半天了沒一個富家子弟肯買他的甜球,這令他有些傷腦筋,怎么著做生意這東西要想賣得好,先得有人買,等到有一個人買了,就會有兩個,然后就能有一堆。自己扯著嗓子吆喝上一天,比不上一個小孩吃著他的甜球在集市上轉(zhuǎn)上一圈來的效果好。
偏生晦氣,今個這么長時(shí)間竟是一個買的都沒有。黃臉漢子皺著眉,臉相越發(fā)像個黃油老鼠,正在琢磨的時(shí)候,面前忽然來了兩個矮矮的影子。
黃臉販子不禁一喜,臉上愁容全被他裝到口袋里,人一瞬間笑得亂顫,而等他抬頭一看,一張臉就好像燒紅的烙鐵碰上了冰一樣的冷水,溜須的意味急速地散了,揚(yáng)起來的眼角恍如帶煞。
甜球販子跟前不知何時(shí),直直地站著一對兄妹,他們年紀(jì)看上去都還很小,女孩還不到七歲,男孩也才剛滿十歲的樣子。
男孩臉色略微有些黑,人也很瘦,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富家公子哥兒所沒有的剛毅;女孩扎著一對辮子,兩人衣著都很破舊,扎辨女孩還能好一些衣服上只是修補(bǔ)的地方多了些,黑臉少年則渾身衣服上隨處可見指尖般大小的孔洞,顯然是對窮人家的孩子。
黑臉少年一只手插在分外大的口袋里,手上很是用力,像是在緊緊地握住什么東西,他不時(shí)地咬咬牙,至于小女孩則從始至終就是一個表情,一對大眼睛直直地盯著黃臉販子棒子上插著的甜球。
二人先前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小攤上停留著,那里出售一些低等的原器,比如刀劍棍棒之類,類似這種東西在集市上都買不了好的,原器自有出售它們的地方,買它們的自是一眾強(qiáng)者。真正的好的原器不會在集市上出現(xiàn),沒有人識貨,強(qiáng)者也不會自降身份,來到這等地方尋找。若是原力修為略微高深一些的人,一眼看去便知那攤上擺著的刀劍原器,其中的鐵原銅原稀少到令人難以忍受。
也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會被這種近乎破銅爛鐵般的東西深深地吸引。黑臉少年原先久久地站在那里,他盯著一把式樣花哨的長劍,心下猶豫不決,不時(shí)還望向攤子中央的一本《初階原法》。
大家族的孩子自是不用發(fā)愁,最初的凝原之法族中俯首可拾,像諸玉這樣厭武的家伙,胸中也記著不下于五種的凝原之法,可見一斑。
黑臉少年心中暗道:“唉......今年不順,大家族們要柴火的少了,價(jià)錢也壓得太低,我賣一次柴竟是賺不了些許的錢,”他又攥了攥口袋里唯一的一顆原石,那是他唯一能拿出來購置用度的財(cái)物了,他心中猶豫地道:“若是購買此劍,或許我能更快地劈柴,不過我已經(jīng)十歲了,還沒有修煉過一次原力,我聽集市里的那些老者們說過,十歲之時(shí)還未能原力一階,怕是此生將與修煉無緣,哎,可惜一塊下等原石只能選一樣,買了鐵劍,那本凝原之法我便再不能要......”
縱然目中剛毅,然而如此無米之炊,也實(shí)在是無可奈何,少年正皺著眉毛,不知取舍。此時(shí)她身旁的妹妹拉著他的手卻是猛然一緊,很用力地拉著自己就往前面走去,少年心中奇怪,待到小女孩停在那根插著甜球的棒子跟前時(shí),心中已然明白。
黑臉少年望了望黃臉販子,后者突然抬起了頭,滿臉帶笑,他心中一動,只覺此人面善,那棒子上插著的甜球也多,興許自己說幾句好話能給小妹討一根吃也說不定。
不料黃臉販子原先看著極易說話,誰想忽然翻臉如翻書,瞬間變了顏色,他一時(shí)間怔在了當(dāng)場,有些手足無措。
小女孩望著還在她頭頂?shù)囊淮鹎?,嘴角隱隱有饞水留下,那水跡在陽光下泛著令黃臉販子極為反感的光芒,他雙手在胸前環(huán)抱,冷冷地道:“哪兒來的野孩子,去去,別打擾大爺做生意!”
少年聞言眉毛微皺,也不多言,便要拉著小妹離開,可扎辮女孩卻像是定在了原地般,任他怎么拉也拉不動。
“阿晴,哥哥只有一塊原石,是要用來買修煉用的東西的......”少年咬了咬嘴唇,淡道。
“要......哥哥......要甜球......”小女孩渾然間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離得又近了些,黃臉販子面色又變,冷若冰霜,眼看便是要動手的節(jié)奏。
黑臉少年插在口袋中緊握原石的手,忽然間松了開來。二人幼失怙恃,小妹可說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許自己終身與修煉無緣,想要成為一方強(qiáng)者過上無憂的生活,看上去總?cè)绨V人說夢。
他回頭望了望不遠(yuǎn)處攤位上的藍(lán)色窄書,心中一定,似是做了決定。他緩緩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塊黑中微青的原石,舉在身前,淡然地道:“販子,一顆原石,買你的甜球。”
黃臉販子看見原石,惱色又收,伸手接了過去。
黑臉少年踮起腳尖,取了看上去最大最白最甜的一串甜球,輕輕地放到滿眼渴望攤著雙手的小妹手中,不去看她的神情,他心中也有些高興,抬頭沖著黃臉販子淡道:“找錢?!?p> 在他心里,無論如何一塊原石買一串甜球,總是能余下些錢,自己索性便用它再給小妹買件衣服吧,女孩總是要打扮的干干凈凈的,自己可以無所謂。
“找錢?”黃臉販子輕輕地拋了下手中近乎全黑的原石,冷道:“小子,你這塊原石可是色澤最差的那種,你看其中就那么一絲青氣,老實(shí)說可是和路邊的石頭差不了多少,賣你一串,黃某甚至都覺得吃虧呢?!?p> 黑臉少年雙拳微攥,牙關(guān)緊咬,目光中那片堅(jiān)毅之色大盛,不過待他聽到耳邊傳來的咀嚼聲,側(cè)頭看了看正開心的小妹,兩手又緩緩地松了下來,便要離開。
黃臉販子看在眼里,淡笑道:“這就對了,窮小子哪有多嘴的地方......”他正要再奚落幾句,忽然從對面扔來一物,似是一塊石頭,準(zhǔn)準(zhǔn)地砸在了他的頭頂。那是對面一位灰衣少年扔過來的,他吃痛不已,便要稍微低頭,抖下那塊石頭,緊接著就要沖對面罵過去,然而忽然他的身子像是定住了,嘴巴也閉地死死地。
他分外不敢動彈半分,一是對面的灰衣少年長身玉立,冷然的雙目以及那股透露出來的威儀,令他不知來路,而是以他每根頭發(fā)都精明絕了的境界能知道腦袋上是一塊原石,而且分量可不簡單,要是讓它就這么掉在地上,買賣可要吃虧。
對面是個梨販,此人賣的梨與自己的甜球差不多是一個東西,不過因?yàn)槟仟?dú)特而又有趣的特點(diǎn),受到大家子弟的喜愛,可說是搶走了自己的一部分生意,是以他從來到這里便未正眼看過梨二。對于他身旁的空坐少年,更是沒有絲毫的關(guān)注,只隱約能感到一些大家公子哥的氣象,只不過很是微弱,是以也沒正眼看過。
不料此人出手竟是如此闊綽,隨手便拋一塊感覺上是塊中等原石到自己的正頭頂。中等原石啊,自己一百天都賺不來一塊,那可是極有身份的大家族中人才有的東西,一般的小人物縱然你有一百塊下等原石,也換不來這么一塊中等原石,不僅僅是有價(jià)無市,還因?yàn)椋悴慌洹?p> 雖然沒看過成色,不過以他的奸猾能嗅出來即使在中等原石中,這塊怕是也是上等的那一種。
“不管你的甜球一串多少錢賣不虧,總之,所有的我都買了,”灰衣少年拍了拍衣服上久坐生出的灰塵,目光冷冷,聲音中充滿了不容辯駁的威嚴(yán)。
此人正是諸玉,他吃了梨二小半框心梨,只吃得梨二面色泛青,方才聽到黃臉小販那一番勢利之言,心中不知為何忽然有股沖動,便將方才得自王姓婦人的那塊近乎純青色的原石拋了過去,他手法精巧,恰好便砸在了他的頭頂上。
梨二見諸玉起身,長出了一口氣,但看到他把那塊中等原石當(dāng)做石頭扔了出去,一口氣又提了上來,不過已經(jīng)攔不住諸玉了。
黃臉販子小心翼翼地將頭頂?shù)脑迷谑种?,只覺著自己全身的熱血都快要涌到腦子里去了,他望著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到自己身前的灰衣少年,滿臉帶笑。
諸玉冷冷地看著這一張拍須遛馬的嘴臉,心中不覺生出些許的厭惡。黃臉販子見他站到自己身前了,忙不迭地把另一只手中插滿甜球的木桿交到諸玉手中,點(diǎn)著頭哈著腰,背過身去,雙手捧著幾近純青色的原石,就要?dú)g喜地去了。忽然身子一震,耳后傳來冰冷的人聲。
“找錢......”只見灰衣少年神情冷漠地道,“窮人家的孩子,也自有他說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