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城池大小,類似交易這等事總是少不了。有別于強者的世界,這里屬于販夫和走卒,隨處可聞來自天南地北的閑言碎語。
柳城雖小,但也自有它交易的集市,只見得車如流水馬如龍,川流不息。其中日用百貨,雖未見得能比得過那些有名的大城,卻也是琳瑯滿目,可說是活著的人能想得到的,在這兒應(yīng)有盡有。
諸玉身后背著一個暗黃色的大布袋,繞著肩膀綁了個結(jié)實,人步履間也穩(wěn)當當?shù)?。趁著正是午時,他趕制了些許的寒柳框,這東西就要趁著年節(jié)當口賣,等到來年生季,市面上的寒柳框便會驟然地增多,那時寒柳獨特的冷屬性也會猛然地下降太多,在陽季里的效用便會大打折扣。
他在密集的人流中穿行著,這里是集市中心,人比較多,占位也比較嚴重。諸玉喜歡清靜,一般會再往里面走些距離,那里自有他每年固定的一個位置。
集市中央,一位馬販穿著一身粗衣,腰上系著一團白布,褲腳下綴著藍色布條樣的綁腿,人看著瘦精瘦精的。在他身后不遠處的一根柱子上拴著五六匹馬,神態(tài)各異,有的飛揚跋扈,不時起腿長嘶,有的則是一直悶然閉眼,死氣沉沉。綁腿馬販正在長篇大論,盡情地說著自己的馬是何等的好,然而不時有些愛挑毛病的買主,指著幾匹看上去沒精打采的瘦馬,馬頭指指馬毛捏捏。
馬這種東西,以強者的身法速度自然是要之多余,不過那些沒有深厚原力修為的普通人,可需要這么一只坐騎來代替腳力,況且大家子弟,也喜歡騎著此物結(jié)群出游,也是種身份的象征。好的健馬,價格自是不菲,大都能賣到一百原石左右。
一位微胖的黃臉漢子,問了價格,佇足良久,淡道:“我說王二,你這瘦馬,我這胖身子能騎多久,我看也就把我?guī)У桨肼?,它就歇著該我牽著它走了?!?p> 綁腿馬販一聽這話,短眉一揚,收了唾沫星子,尖聲道:“咦,黃三,別瞧我這馬瘦,那些皇城貴胄可也是極為看好地騎過的?!?p> 圍著的眾人皆道吹牛,其實也是真吹,要知道皇城的位置差不多在青原大陸的中心地帶,至于是不是在中央則不能肯定,因為還沒聽說有哪個強者走遍大陸過。饒是如此,以柳城南地偏僻的位置,要前往皇城,怕也要經(jīng)年累月,以地形的復(fù)雜,還不一定能到那。真如王二所言,怕是他騎著五十匹這樣的馬路上輪換,也得死絕。
眾人都笑了,一位一身藍衫書生打扮的文士,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撇了撇眉毛,淡道:“如此說來,王兄定是見過皇貴子弟的騎乘英姿了,真是見聞廣博,佩服佩服。”
“那可不,”王二一臉得意,只當是真在贊美自己,仿佛遇到知音,雙手緊了緊腰上扎著的白巾,拉過身旁一匹棗紅色瘦馬,騰地一下便躥了上去,手腳敏捷,只見他扶正身體一抓馬韁,正了正臉色,眺望著遠方,續(xù)道:“你瞧,那伙人不也是一個腦袋兩只手,也這么騎馬來著?!?p> 諸玉臉上帶著淡笑,從圍成一圈的人旁走過,集市上隨處是這般有趣的場景,徜徉其中,他心中極是輕松愉悅的感覺,也忘了再管自己晨時身體的變化了。
又走了不多時,尋到了往常的去處,那里人流稍少,不似方才一般熱鬧,稀稀落落地分散著四五個商販,各自叫賣著自己的貨物。
諸玉又走了幾步,來到墻邊,一位頭發(fā)半白的漢子早在那里席地而坐,他年紀約莫四十來許,一雙眼睛渾濁中不時閃爍著幾星世事洞明的光亮,他身前擺著一個磨得油光閃亮的扁擔,兩頭各挑著一框梨子。那是柳城群山中的一種特產(chǎn),喚作心梨,它半黃半白,其味甘甜,表皮上布滿淡淡的小黑點。梨子名中帶個心字,只因此梨之核形態(tài)各異,但很少的機會能吃出一顆淡黃色如心狀的梨核,所以也深得一些人的喜歡,畢竟食用之余,還能比看誰先吃出一顆心,也是件樂事。
“梨二哥,早啊,”諸玉淡淡地道了聲,似是熟識,也不生分,便靠著他坐了下去。
剛一坐下,便要從旁邊的框中取個梨子吃,梨二眼尖,忙伸出雙手護著梨框,淡道:“阿玉,老規(guī)矩,你可別忘了。”
“是,是,我若是沒有吃到心核,定做個大大的結(jié)實的寒柳框贈于二哥,”諸玉笑了笑,淡道,“不過,梨二哥,我的運氣你可是知道的,向來好的出奇......”
似是想到了近日接連發(fā)生的怪事,諸玉面色不禁微苦,自己收了要繼續(xù)吹噓的后話。梨二環(huán)抱雙手,諸玉閉著眼挑了個半大的梨子,邊吃邊喊了起來。
“柳框哎,柳框,上好的寒柳,冷氣足足,儲物不腐,價格公道,便宜賣哎......”諸玉和往常一樣,沖著青藍色的天空喊道。
“阿玉,你這般大聲,就不怕碰見那個人嗎?”旁邊的梨二似是打趣地問道。
諸玉聞言心里一虛,又咬了一口梨,回道:“不會吧......那人與我素不相識,再說找我又能作何?”
“呀,小玉子,你來了,大媽可把你好找啊......”從遠處忽然遙遙地壓過來一個黑色的身影,兩旁的路人紛紛地閃避,依稀能知是位婦人,她人未至,聲已近,在這聲音下,大半條街的商販們似是都收斂了許多,砍價的低聲,賣貨的完全保持沉默。
諸玉正咬了一大口心梨,還未下咽,只想在口中多品幾下那種涼涼的甜味,聽到這聲音,無法控制地便猛地吞咽了下去,臉色漸漸地有些發(fā)青。
那人來的近了,只見是位中年婦人,面上帶著柔美的笑容,看上去人畜不侵和藹可親,可整個集市的人都怕極此人,不僅僅因為她砍價有如風火,不把小販們殺的人仰馬翻誓不罷休,還因為此人實在太過能說,縱然要價成功,還不肯罷休就走。
初時因其貌美,不時有好色之商想要拉攏她來自己的攤前買貨,然而交流沒多長時間便冷汗直冒,從此再也不敢自己作死,只盼此人高抬貴手,不要降臨自己的小攤,實在是承受不起。
偏偏此人據(jù)說和神秘的王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雖然她不在王家古宅居住,甚至所在之處與之有極遠的距離,但總有人說,王家人的日常用度,全憑此人一手操辦,加之她又是王姓,八九是真的。就算是假的,大家也惹不起,只好躲。
諸玉面色發(fā)苦,看來自己之前山崖邊那一跳,就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集市中人口中談之色變的王大媽,竟然找上了自己,他忙向身旁的梨二望去,后者低頭不語,仿佛不認識。
“恩,不錯,果然人說你手巧,做的寒框是城中最好的,”婦人抬了抬細長的柳眉,拾起了諸玉面前的一個框子,仔細地打量著。她記性極好,也很自來熟,這是第一次見到諸玉,竟也能叫出他的名字,還很親昵地道:“小玉子,你給我開個價吧,大媽全買了?!?p> 聽到那三個字,諸玉渾身發(fā)冷,只愿她不再糾纏自己,忙道:“瞧您說的,您喜歡,隨便給個價吧?!闭f著忙擺了擺手。
“那怎么成,”憋了憋眉毛,王姓婦人淡道,“先不說這個,大媽托你件事,聽人說你有能耐能給動物瞧病來著,是也不是?”不待諸玉反應(yīng),便從懷中掏出一只萎靡的白兔,盯了幾眼,面上滿是焦急。
諸玉搖了搖頭,不知道自己這個從來沒人贊賞的本事如何竟會傳到她的耳中。不過他心性良善,這次倒是沒有拒絕。
那只兔子通體完好,然而神情萎頓,確實令人費解,而諸玉看的真切,它左后腳有著一處極為隱蔽的暗傷,等閑之人無論如何也瞧不出來,至于他是怎么看出來的,真的就是天賦異稟了。
擺了擺手,諸玉腹中微顫,輕吸口氣,提了些許的青色原力,在手掌間微微地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伸手附上了白兔后腳。沒見多久,諸玉收了手,那只兔子通紅的雙眼忽然睜得大大的,似是不能相信,在場中歡實地蹦跳著,徑直地跳上了王姓婦人的肩膀。
王姓婦人一掃面上的憂慮,帶著淡笑長聲道:“小玉子,你還真行,你對大媽有恩,大媽說什么也不能就這么簡單就把你的寒柳框買了去的。”
諸玉四下一望,只見眾人聞聲更加地保持沉默,要價的討價的聲音更是低沉了幾分。他額頭冒汗,滿臉黑線,已經(jīng)實在不知該如何區(qū)處。
便在此時,王姓婦人突地收了常有的輕笑,耳朵似是顫動了下,隨后眉頭微皺,人便轉(zhuǎn)身欲走。沒走幾步,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往諸玉身前擲下一塊青中只有淡淡黑色的原石,不等諸玉反應(yīng),便卷起了他身前的所有寒柳框,也不知怎地,那些體積不大不小的框子到了她的手中忽然間蹤跡全無,實是奇怪。
只見她半句話也不說,人便風一樣地消失在了集市口,雖然可疑,諸玉還是摸了摸胸口,長舒一口氣,他能聽到,像是整條街的人都在陪他松了一口氣。
“梨二哥,人走了,你還不抬起頭來,還要裝睡到什么時候,再說,有把頭插在大腿里睡的么?”諸玉淡淡地道,語氣里略有些不滿。
梨二渾濁的雙目里泛出些許的光亮,淡道:“阿玉,二哥實在是幫不了你啊,你看我這兩框梨,真要被她一個個地依次砍起價來,二哥命休矣,你看你就十個框子,還是你能扛得住,”他伸手撿起諸玉身前的青色原石,又補道,“阿玉,中等原石唉,大家族的人出手真是不一般,這可相當于一百塊普通原石,只買你十個破框子,你賺大了?!?p> 聽著“破框”的評價,諸玉面上冷冷,淡道:“二哥喜歡,這破石頭送你便是?!?p> 梨二見諸玉來氣了,忙推了推手,道:“二哥怎會要你的東西,來,這框子里的心梨,你隨便吃,白給你吃。”
諸玉半睜著一只眼,頭轉(zhuǎn)也不轉(zhuǎn)地道:“這是你說的啊......”
兩人正鬧間,面前的路上不知何時又來了一個販子,手中舉著一根長桿,其上密密麻麻地不知插了些什么。一位個頭還很矮的少年攛掇著一個小女孩,定定地站在販子跟前,不知欲要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