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功看了一眼外間,只見甲士匆匆而過,巡檢探查,臨時封鎖交通要道,搜查過往行人。
甚至還隨即逮捕緝拿可疑人員,但有不從,非打即罵,推搡摁倒,枷鎖一上,便連人帶物直接拷走。
一時之間,街道混亂不堪,尖叫、哭喊以及怒罵聲不絕于耳。
攤子被掀翻,門店遭砸,酒樓客棧茶肆等紛紛關(guān)門打烊,宛若大劫將至戰(zhàn)亂來臨。
然而這一切命令,竟都是出自賈府中的那個人而已。
慌亂之中,沈祿抓住一個奔逃中的人,引得那人怒目而視,他忙問道:
“大哥,這誰讓搜的城啊?”
那人一見不是官差,神色緩和下來,隨即臉色一板:
“除了咱們那位新來的府衙老太爺,還能有誰?”
霍功忽然問道:“先前那唐筱瑜怎么判的?是不是無罪釋放的?”
那人癟嘴道:“誰告訴你無罪釋放的?”
沈祿憤憤不平的道:“誰有那么大的能量,能顛倒黑白,罔顧事實真相?”
那人嗤笑一聲:“還能有誰,咱們白玉城賈員外賈半城唄,他坐擁半座城,財力雄厚,人多勢眾,富可敵國,自然不懼一切怒斥與謾罵。
便是府衙老太爺不也對他‘網(wǎng)開一面’么,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讓神低頭,一個小小府衙老太爺,扔出個幾萬兩銀子還能擺平么?”
沈祿臉色一沉,言道:
“即便無法給賈員外定罪,也沒必要將唐娘子收押吧?這不是亂彈琴嗎?”
他陰陽怪氣的道:“不僅你知道是亂彈琴,我也知道,可那又如何?
嘿,我們只是沒權(quán)沒勢的平頭老百姓,發(fā)發(fā)牢騷也就罷了,莫非還想要替唐娘子作主不成,行了二位,有空多回家陪陪妻兒子孫吧,少管這些閑事,那些人,我們?nèi)遣黄鸬??!?p> 他扔了一句便匆匆離去:“現(xiàn)在官府已經(jīng)將唐娘子定性為惡意誣告城中‘德高望重’之人。
而且涉嫌殺夫、弒親等案,相信過不了幾日,便會迎來秋決?!?p> “對了,好心提點你們一句,你們可別瞎當好人,去行俠仗義啥的。
雖然我知道唐娘子被關(guān)在城東縣衙牢房地下二層第五間房,我還是不敢多管閑事,即便我知道地下三層第二間房有個秘密出口,可以逃出牢房,可我還是不會去救人的?!?p> 沈祿聞言一怔,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來霍功。
“看我干什么,我又不會去救人!”
霍功淡淡的丟下一句,便轉(zhuǎn)身離去。
“啊,不去啊?!鄙虻撋笛?。
回到萬小博偏僻房內(nèi),墻外傳來呵斥聲。
沈祿聽得心驚膽戰(zhàn)。
“那啥,師兄你還去除妖嗎?”沈祿小心翼翼的問道。
霍功瞇眼,沉默不語。
少許,他緩緩言道:“先救人。”
沈祿張了張嘴,看向院中,忽然說了一句:
“人比妖可怕?!?p> 霍功默了默后,輕聲道:“妖有善意,仍是妖類;人懷惡心,卻比妖壞?!?p> 沈祿皺眉,沉思片刻后,他堅定搖頭道:“師兄你錯了。”
霍功詫異轉(zhuǎn)頭。
這還是沈祿首次反駁他。
但他非但沒有絲毫不悅,反而欣慰一笑,頷首道:“哪兒錯了?”
沈祿沉聲道:“萬物皆有靈,妖吃人,乃是為口腹之欲;人殺妖,則是為生存之戰(zhàn),這本就沒有對錯,也無善惡之分?!?p> 他看向窗外,自嘲一笑:“所謂的善惡只是相對的,你對我好,便是善,你所作所為有利于我,便是善;反之,則是惡?!?p> 他看著院中新翻泥土,似有所悟,沉聲道:
“利益,一切都是因為利益?!?p> “利益二字,可以拆開,一字為利,可為錢財貨幣,可為前途命運,可為一切有利于己身之事?!?p>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p> 他緩緩言道:“人無對錯,更無善惡,只有利他與利己之分?!?p> “益字更甚,拆分來看,器皿上興,寓意皆物興人,皆他興我,皆人興己,世間千萬事,皆為利益來。”
他目光復雜,沉聲道:“譬如這徐知錦,之所以擄走萬兄妹妹,是為了群芳閣利益,也是為了自身安危考慮,所以不得已犧牲他妹妹,犧牲萬兄?!?p> 霍功終于側(cè)目,重新審視了一番沈祿后,稍作沉吟后,問道:
“那你覺得,我在風月樓中殺的那些人,是為了什么?”
沈祿斬釘截鐵的道:“利益?!?p> 霍功愕然,眉頭終于皺起。
他臉色一肅,轉(zhuǎn)身凝視沈祿,搖頭道:“不,你錯了。”
沈祿執(zhí)拗問道:“敢問師兄,我哪兒錯了?!?p> 霍功思索少許后,伸出一只手,徐徐言道:
“你的概念混淆不清,弄錯了?!?p> 他直視沈祿:“而且你對‘利益’這個詞,有了偏見?!?p> 他思緒愈發(fā)清晰,漫聲道:“追求利益并沒有錯,錯的是,是否公平合理合法的追求利益。
譬如你曾想要考取功名,想要迎娶青梅竹馬,想要金榜題名高中狀元,這些都沒錯,這些都是在合理合法的公平環(huán)境下爭取自己的利益?!?p> “而那趙維華,則打破了這種規(guī)則秩序,倚靠不對等的家世與權(quán)勢,或許以威逼利誘的手段將你的‘權(quán)益’明搶暗奪了過去,所以你仇恨他們這些逐利之人?!?p> “可你忘了,追名與逐利可是并稱一起的,并無高低貴賤之分?!?p> 沈祿抿嘴不語,微微低頭,明顯仍有不服。
霍功輕嘆一聲,拍了拍沈祿肩膀,笑道:“我之所以殺那賈天化,一為他追逐自己利益時,觸犯了他人利益。
甚至剝奪了他人繼續(xù)追求利益的機會,包括恃強凌弱,魚肉鄉(xiāng)里,這明顯喪失了基本的人性,也破壞了合理合法的公平環(huán)境,所以此人該殺。”
沈祿抬頭,質(zhì)疑道:“那為何殺那些嫖客?他們又罪不致死。”
霍功淡淡言道:“他們與賈天化在一起,與他一起欺壓良善,教唆行兇,便是幫兇,自然該殺?!?p> 他語氣一頓,緩緩言道:“那風月樓后院中,花卉之下的尸體,便是明證,買賣同罪,何況是在這過程中犯下的禽獸行為,自然同罪論處。”
他轉(zhuǎn)頭看向沈祿:“如你所言,若他們尋歡作樂也是追求利益,便是尋求肉欲。
可他們應(yīng)當娶妻生子,而不是逼良為娼,這便是奪他利而飼己,壞了法紀,亂了秩序,擾了公平?!?p> 沈祿怔怔看著他,不禁問道:“師兄,你不是獵妖者么,為何要做這些匡扶正義之事?”
霍功笑了笑:“誰說獵妖者不能匡扶正義了?”
“人心若有惡,亦可為妖邪?!?p> 沈祿也不再糾結(jié)利益之事了,目光復雜,輕聲問道:
“師兄,你說我們修行究竟是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