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右侯籌謀
右侯想要石虎去死！
石勒明白張賓的想法。石虎性情驕橫，除了自己，恐怕誰也不服氣。要是投宋，石虎自然第一個不答應(yīng)。他不是什么窮酸文人，除了嘴上嚷嚷，手上的事情也不會含糊，還不知道會捅出多大的婁子來……而且，他是自己手下殺人最起勁的那個，留著石虎，的確也難向漢人交代……殺了石虎，說不準還真能讓漢人痛快。
說實在的，他對石虎感情頗為復(fù)雜。他不太看重漢人說的倫常，也沒盡過什么長輩慈愛教誨之責，不過到底是自家兒郎。這小子殘暴魯莽，不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但也立下過實打?qū)嵉墓?，算得上自己一條臂膀。
可這話是出自右侯之口。石勒很少懷疑張賓的判斷。哪怕張賓叫自己自斷一臂，那必是能有比一條手臂要大得多的好處。
“石虎如若請戰(zhàn)，右侯以為，當給他多少人馬?！背烈髁季?，石勒開了口。
張賓也不饒彎子，壓低聲音道：“能給多少，就給多少?！?p> “把家底全給他，我該怎么自處……”石勒眉頭又皺了起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眼下我軍勢微，但城里萬把人馬還是有的。直接請降，宋主就是有天大的肚量，也是放不下這個心的?！睆堎e開解道，“要讓請降順理成章，必須要戰(zhàn)而后降，要一戰(zhàn)把家底打個干凈，才能消解宋人的疑慮。如今多事之秋，時局難料，宋人當是更為多心。賓以為，以強求降，難有安者，唯有弱而請從，才能得保?！?p> “那為何不讓我親自上陣？
“下次開戰(zhàn)，是一定要敗的，而且是一定要全軍覆沒的?！睆堎e說話并沒有太多忌諱，“明公若披掛出征，輸了，便是戰(zhàn)陣上的庸才，必是會叫宋人看輕的?！?p> “無論什么人，在你沒權(quán)沒勢的時候總是會看輕你的?！?p> “不，宋人還用得著我們?！睆堎e分外肯定，“宋人打平原，最后的目標必是整個河北，眼下河北多為胡人盤踞，宋人要留著我們的性命，以此彰示自己有容下天下人的肚量，給自己日后的征討留下路子……漢人素來如此，總是信奉所謂的王道，抱著不戰(zhàn)屈人之兵的心思?！?p> 石勒看著這個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當年此人來投奔自己，是抱定了在自己麾下施展抱負的心思，此刻卻開始勸自己向人低頭，還說了這般話，似乎是要自己放下心思，低頭之后，頭顱便能保住了。
羯人與中原非但文字不同，風俗有別，還異源異種。不但膚色上有些許差別，而且多須高鼻，連眼目都與漢人不同，盯著人看時，目光深邃得讓人發(fā)毛。但張賓早已習慣，毫不夸張地說，他是見過這種目光最多的人了。此刻的他也睜大眼睛直視著石勒的雙目，沒再主動開口。
“右侯，石勒到底是個羯人，出身低微，你都是知道的……不懂太多大道理?！笔帐栈啬抗猓嗣掳?，“昔日漢人勢大時，胡人是如何在中原討生活，右侯你也是知道的。更何況，之前晉陽的事情我們也不是沒收到消息，劉元海至今仍舊生死不明，連帶著他家人也沒有消息，也并不是沒有傳言，說他們已經(jīng)被唐秘密處決了。怎么說，劉元海也是我以前的主子，他說話做事，吃穿用度，都是在向漢人身上靠。他尚且如此……”
“明公無需多慮。宋人要占河北，非但要留著我等的性命，還有用得到的地方——無論是看地勢，還是各方的軍備，在此間鏖戰(zhàn)都是要用騎兵的。既要用騎兵，明公自有施展之處……”
“右侯是要我受宋帝驅(qū)策？”
“賓斗膽……”
石勒擺擺手，示意張賓直言無妨。他與張賓素來沒多少忌諱，張賓多了這般虛禮，那接下的話必然是難聽得厲害，不然也不會再來這般鋪墊。而越難聽的話，就越是只有張賓敢說。
石勒不懂那些忠言逆耳，直臣可貴的道理。但他清楚，只有張賓敢說的話，往往就是最有價值的。
“明公乃一時之雄，起于貧困微末之境地，恕張賓直言無壯，初時，明公本就是別人的狼犬?！?p> 石勒笑了笑，這話還沒難聽到他笑不出來的地步：“可不是么，我起初就是劉元海麾下的武夫。受人驅(qū)使，與人搏命，自然是一條狼犬?！?p> “明公雅量?！睆堎e言語雖惶恐，但臉上也跟著有了笑意，“但那劉淵在當初，也不過是漢人的狼犬而已。天下紛亂，又有誰能一直制得住自己的狼犬，又有誰，能一直甘愿做別人的狼犬呢？”
“右侯的意思是……”
“明公當知道，獵人年富有力時，開得起三石之弓，握得住三寸的鎖鏈，那又何妨做他的狼犬呢？但潮起潮落，日出日沒，人也總有衰微之時，他們總有一天會拉不開弓的，鎖鏈也總有一天會脫手的。待到那時，狼犬找不到更多的獵物，恐怕利爪獠牙，就要落到獵人的脖頸上了。”
“如若在狼犬齒牙脫落之前，獵人還有力氣呢？豈不是只能做一輩子的狼犬?！?p> “若是如此，跟著獵人，總不會餓著肚子，還能在天地這個大獵場間馳騁廝殺一番……又何妨做一只狼犬呢？”
石勒愣了片刻，笑出聲來：“好好好……那我就把家底都交給石虎那個小狼崽子，讓他去輸個一干二凈。從此做一只喪家之犬，就看那宋人有沒有膽量收留了。”
“賓愿與明公，共同進退?！睆堎e頓了頓，卻是補充道，“但石虎必須要死。他出城后，還要封閉城門……不，還不夠，要在他軍中加以安排。戰(zhàn)場變故難料，若是讓他跑了，便是橫生枝節(jié)。數(shù)次對宋人動兵，開釁之事，都要有個由頭的好。自古出師，都是要見血的，中山公地位尊崇，見了他的血，應(yīng)該是夠了?！?p> “一切皆依右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