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風(fēng)雨華夏,血色衣冠

第一百三十章·軍事大要

  述說起同樣的形勢,但聽者截然不同,張賓的心境也與之前迥異。

  石虎是個性情粗野,暴戾乖張的匹夫。哪怕張賓身處胡塵,每日都與羯人迎來送往,石虎也是他在心里鄙稱為“蠻子”的人。

  但他面前的男人,雖然形容上和石虎有些許相似,穿著相似的皮草甲胄,說著口音相近的粗糙漢話,但這二人氣量是截然不同的。

  也只有如石勒這般人,才是他張孟孫心甘情愿叫上一聲“明公”的雄主。

  “臣近日又收到消息,宋人從開封又調(diào)了兵員糧草,之前的和談是商定好的‘秋不動兵’,恐怕等到立冬時節(jié),平原城下,又不得太平了?!?p>  石勒的面色倒是遠(yuǎn)沒有這么凝重,只是啐了口唾沫,笑著罵道:“這宋人還真是急著投胎似的,一日都不耽擱?!?p>  “大概是因為同舟閣的那份地圖,給了宋人極大的壓力?!睆堎e猜測道,“根據(jù)我們最新的情報,宋國強盛,可比漢唐,但卻在平原城下耽擱了這么久——目前唐都已經(jīng)擁有三郡,漢更是……也無怪宋人有如此的壓力。”

  “換了我,要是有這么強的實力沒打出來什么成就,也確實應(yīng)該著急。”石勒點了點頭。

  “我軍這些日子名曰休整,但軍內(nèi)軍外的流言就從沒斷過。”張賓還是有些愁眉不展,“但凡敗者,總喜來夸大敵人武勇,以求為自己的敗績開脫。而羯人素來崇拜勇士,又喜歡對廝殺上的本領(lǐng)加以渲染……往日視若牛羊的漢人,突然間在他們口中有如虎狼,這其中的落差也讓很多將士難以接受?!?p>  石勒摸了摸下巴上雜亂的胡髯:“我還聽有個斷了腿的兵說,那岳飛上陣時,通體金光,周身繞著火光,手中的長槍就是烈焰所化,連他騎的馬都不敢向前,他抽了幾鞭子,馬連他都掀翻在地,還照他踩了幾腳……你說可笑不可笑,他明明是騎術(shù)不精,卻逢人就說自己碰到了胡天神下凡。老子活這么久,還沒聽說過胡天神會下凡附到一個漢人身上的?!?p>  張賓的神色依舊沒有因這番話語輕松幾分,倒是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那日宋軍在我軍以西,臣記得恰好是一個落日奪目、紅霞相映的日子,那兵卒可能是臨陣膽怯,看差了些……此事雖是流傳甚廣,但還不是緊要的。不過傳聞岳飛在清肅城外的馬場郊田時,除了收繳軍資,并不多行擄掠,逃亡或是俘獲的兵卒也未多加殺傷。岳飛治軍之嚴(yán),確實是賓生平僅見,我軍往日將劫掠視作常態(tài),見這般軍旅難免稱奇……倒是軍中篤信胡天神的兵卒,想起那些善惡相戰(zhàn)的教義,有了些議論……”

  無非就是覺得這些漢人是義兵,我軍是暴兵。依著胡天的教義,最后必是好人勝了暴徒?!笔张欤耙郧八麄兎呕鸾俾拥臅r候不見他們信什么神佛,今日窮困,一個個都要……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躬自鼓儛,以事胡天?!?p>  張賓沒有附和,順著君主的意思說話不是他的職責(zé),他該做的是指出癥結(jié),找到出路:“中山公倒不信胡天,他是信佛的。親軍中議論之人皆被他梟首示眾了。行事太過莽撞,反是愈發(fā)失了軍心……眼下平原城內(nèi),人心浮動,恐不利于戰(zhàn)事?!?p>  “依右侯之見,此時我當(dāng)如何?!笔找采裆珖?yán)肅起來。

  “明公可聽說過,往日漢人的晉國,司馬家的先祖……”

  “司馬小兒的祖宗么?”石勒愣了愣,“聽說以前的漢人吹噓過,司馬家的兒孫不成器,但傳說祖宗還是有本事的。不過到底是個欺負(fù)人家孤兒寡母的人,算不得多大的好漢?!?p>  張賓對石勒的話不置可否,只是接著說道:“司馬宣王是個頗有見識的人,而且還有軍陣之才。賓聞得,宣王曾有云:軍事大要有五,能戰(zhàn)當(dāng)戰(zhàn)……”

  石勒領(lǐng)會了張賓的心思,接話道:“若是不能戰(zhàn)呢?”

  “不能戰(zhàn)當(dāng)守?!?p>  守?石勒想起平原城低迷的士氣,還有并不高大的城墻。更為雪上加霜的是田產(chǎn)本就不豐,存糧支不了多時。而在用各式機巧兵械攻城的本事,也素來是漢人要更高一籌。

  守也是死路了。想到這里,石勒搖了搖頭。

  “不能守當(dāng)走?!?p>  “走?”石勒對這個方略有些許希望,“右侯,當(dāng)向何處走?”

  “明公以為呢?”

  石勒笑了笑,他知道張賓自己有了主意,但要問詢自己的意思。這種對話他已經(jīng)許久未有了,往日也是多有懷念的。

  “三晉占據(jù)鄴城,地理上不遠(yuǎn),兵精糧足,是個養(yǎng)得起很多和尚的大廟?!笔障肓讼?,答道,“而且三晉下一步用兵必是對平原城,咱們不用幾時就能打回來。”

  張賓擺手否認(rèn):“三晉之人,皆是公卿大夫。我輩在那些人眼中,是他們要擋在長城之外的胡虜蠻夷。即便他們能做出姿態(tài),也必然在心中存著輕賤鄙夷。明公愿意去那里受窩囊氣么?”

  張賓言語直白,但石勒并不惱怒,卻是點頭認(rèn)同,隨后又說:“高歡那廝呢?聽你探回的敵情,高歡出身未必比我正統(tǒng)上多少,如往依附,應(yīng)是不會有過多曲折的?!?p>  “高歡雖不會講太多華夷之別……但聽聞此人隱忍詭譎,又在薊城下敗了一場,如果我們這個時候過去,只怕……”

  張賓沒有說完,但是石勒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犯難:“如此,則走也無處走了?!?p>  “不能走……當(dāng)降?!?p>  降了這宋國的漢人?石勒眉皺得更緊了。他不是石虎那種徒逞意氣的莽撞性子,不會一天到晚對漢人要斬要殺。他起于奴隸,本是天下最卑賤的位置,一定要向人低頭,他的脖頸也不是軟不下來……

  “但宋人如何肯信我?”他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無論掛著的旗號是宋還是晉,那些到底還是漢人。漢人將什么圣賢道理掛在嘴邊,但肚腸里總是打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算盤。更為讓人難以釋懷的是,石勒知道自己刀上是有不少漢人的血的。宋軍占著上風(fēng),沒有必要做什么寬仁大度的姿態(tài)。

  “時過境遷,情形變化?!睆堎e心中也拿不準(zhǔn),但是面上語氣還是從容,“宋人未必容不下明公。”

  “也罷也罷。”聞得張賓此言,石勒嘆了口氣,知道張賓恐怕也是計窮了,“若是宋人的皇帝是高祖那般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也不算辱沒我石勒平生志向。”

  “宋人有如岳將軍那般的人物,自然也當(dāng)有漢高祖那般的帝王的?!睆堎e身為謀主,獻(xiàn)上這等主意心中也頗慚愧,但還是出言寬慰。

  “但往事可忘,血仇到底是難泯的。我入中原時……”

  “明公,”張賓壓低了聲音,“罪過,自會有人擔(dān)著的。如若必死一人,明公也不需太過掛懷……”

  “右侯的意思是……”

  “中山公性情剛烈,必不愿低頭,定然還是要私自開城出戰(zhàn)的。司馬宣王有云,軍事大要有五:能戰(zhàn)當(dāng)戰(zhàn),不能戰(zhàn)當(dāng)守,不能守當(dāng)走,不能走當(dāng)降,不能降——當(dāng)死?!?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