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昔日
“有沒有覺得這樣的人生很混蛋???”昂熱淡淡地問,“所有愛你的和你愛的人都被你親手推走,你一個人行走在孤獨黑暗的深淵里,上下四顧就只剩下了你自己?!?p> “有這么想過吧,”林鳳隆說,“可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孤獨才是人生的常態(tài)。像是你我這樣在孤獨中行走了一百年的老人,這樣的人生都很混蛋吧。”
昂熱沉默了一下,“這么一說還真是蠻混蛋的......可是那又有什么辦法,這就是我的人生,我就為了這點事情和這幾個人而活著?!?p> “可惜了,”林鳳隆沉默了一會兒,幽幽地說,“我們都一樣。”
“不,我們不一樣?!卑簾嵬V沽诵D(zhuǎn)手里的折刀,“我們都是為了某種東西能豁出命去的人,但是我不是為了某種東西就能放棄其他東西的人。如果當(dāng)年死在卡塞爾莊園里的不是梅涅克他們而是你,我們還是會為你復(fù)仇,龍族奪走了我的一切,那我就要奪走龍族的一切!”
說到最后的時候,昂熱的聲音里已然蘊含著怒火,那怒火從一百年前的卡塞爾莊園開始燃燒,一百年來從不曾熄滅,那怒火的名字叫做仇恨。
“龍族奪走了你的一切,但是龍族也能給這個世界一切。”林鳳隆輕輕地說,“一個全新的,世界。”
“可惜他們遇到了我。記得梅涅克說過的話么,所謂同伴,就是踩在他的尸體上,做完他想做的事啊?!卑簾岬穆曇羝降瓱o奇,但在林鳳隆的耳中他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悶雷在低吼,“梅涅克的心愿是屠龍,他要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類爭取到一個自由的世界,那么我就要做完他想做的事,還要做得更好,所以我的心愿也是屠龍,而且我要龍族徹底滅絕!”
“真是可惜,龍族代表著無限的財富和力量,幾乎所有的混血種都渴望著那股力量,你卻根本不想要。你要的只是毀滅,你只要龍族滅亡,其他的你都無所謂。”林鳳隆說,“你的使命只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的那一刻,這對那些混血種來說很好,你不會與他們爭奪龍族的遺產(chǎn)......從這方面來說,你和龍族已經(jīng)沒有差別了。”
“若是神不能殺死龍族,那就讓魔鬼代勞好了。”昂熱冷冷地說,“要想打敗惡魔,首先必須要與惡魔比肩?!?p> “但那并不是人類的勝利,而是魔鬼的勝利,有意義么?”林鳳隆問。
“魔鬼的勝利又如何呢?”昂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只要龍族滅亡,我就贏得了這場戰(zhàn)爭,至于在你們看來是人類還是魔鬼贏得了最后的勝利,在我看來根本無關(guān)緊要。”
“明白了?!绷著P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那一次事件真的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影響啊?!?p> “是啊,所以我等了你一百多年,等著你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我好親口問問你,為什么?”昂熱沉聲說,“終于,你還是來了?!?p> “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了,那是新的世界,為了那個新的世界,我可以不惜一切。”林鳳隆有些悵然,“所以更多的,我也無法告訴你了?!?p> “這就是你對一百年前的交代么,”昂熱輕吁了一口氣,手指在折刀的刀面上劃過,“不知道這一百年來,你有沒有繼續(xù)磨礪你的言靈·域界?!?p> “當(dāng)然,只是依舊無法阻擋你的言靈·時間零?!秉S金瞳在林鳳隆的眼中亮起,“你的時間零當(dāng)初可以延緩時間不過三秒,現(xiàn)在一百年過去了,不知道你對時間零的掌控增加了多少。”
“在一個人的極限狀態(tài)下最多可以延緩十二秒,”昂熱淡淡地說,“你呢,當(dāng)初你的域界不過能掌控很小的領(lǐng)域,現(xiàn)在夠不夠掌控整個房間?”
“那又有什么用呢?時間零實在是一個太bug的言靈,而域界最大的弱點就是施放時間,對你來說,你最不缺的就是時間?!绷著P隆緩緩站直了身子,“1896年你第一次用‘時間零’突破我的‘域界’,在那之后我想過很多種辦法進行過很多次努力來試圖彌補這失去的時間,但是一年后你再次與我切磋,我只是敗得更慘。”
“那真是很遙遠的事情了,”昂熱也點了點頭,“真是懷念那時候的時光,本來那樣的時光還可以更久更遠,可是卻被你親手毀掉了!”
“回不去了?!绷著P隆輕輕地說,“我們都回不去了?!?p> “到不了的地方都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做家鄉(xiāng)?!卑簾峋従彽卣f,“那是我一生中唯一的家,如果你失去了你唯一的家,你還能回到哪里?”
“無家可歸?!绷著P隆輕輕地?fù)崦菩倪慕渲?,看向昂熱的背影?p> “是啊。當(dāng)我再度回到劍橋,早就物是人非,我認(rèn)識的人早就全都死了,康河早就不是1894年的康河,我無家可歸,無路可去。”昂熱再度握緊了手里的折刀,他的聲音如怒雷咆哮,“龍族奪走了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jīng)終止,我要的只剩下一件事,就是龍族滅絕!”
地下室里沒有風(fēng),林鳳隆卻突然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這把折刀,是用梅涅克的亞特坎長刀破碎的刀頭打造而成,如果用它刺入龍王的心臟,想來梅涅克也會很高興?!?p> “那么現(xiàn)在你是要用它刺入我的心臟嗎?”林鳳隆把那枚戒指輕輕地放在桌面上,昂熱看了一眼,那枚銀質(zhì)的戒指上雕刻著半朽的世界樹。
“那是秘黨的銀指環(huán),這么多年來你還帶著它?!卑簾岵唤行@訝。
“只是悼念過去的自己而已,”林鳳隆再次拿起了PPK,“我從不曾以我加入過獅心會為恥,這是你需要知道的?!?p> “這點上我相信你。”昂熱點點頭,他的聲音隨即又拔高起來,“但是你還是背叛了獅心會!”
“是啊,這點我也不曾否認(rèn)?!绷著P隆點點頭,“來吧,讓我看看,這一百年之后,我的言靈·域界還能否抵擋住你的言靈·時間零!”
低沉的吟唱聲在房間內(nèi)響起,似乎是從林鳳隆的身上傳出,但是他又明明沒有開口,好像那些聲音在空氣中自動浮現(xiàn),形成了一個球形的領(lǐng)域。
桌邊的昂熱消失不見,連殘影都沒有在空氣中留下,也沒有高速帶起的風(fēng)聲,似乎是憑空消失。
而在下一刻,林鳳隆的吟唱聲就停止,他的咽喉被昂熱蒼老卻有力的手扼住,一道血線從他的額頭延申到下頦,幾滴血珠慢悠悠地滾了下來。
“不愧是‘時間零’,”林鳳隆被昂熱單手架起頂在墻壁上,卻還是擠出一抹苦笑,“一百年過去了,我們的差距越拉越大了?!?p> “因為這一百年來我從不敢懈怠,我從不曾有一刻動過休息的心思,我只怕我不夠強,不能夠殺死龍族?!卑簾崂淅涞乜粗著P隆,他們之間相差不過三歲,但是無論是體能的差距還是對言靈的運用都已經(jīng)拉開了一整個檔次,林鳳隆在昂熱面前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這就是仇恨的力量,心中那種莫大的仇恨支持著當(dāng)初的那個年輕人在屠龍的刀鋒上走過了一百多年的歲月,當(dāng)所有同一年代的混血種都已經(jīng)紛紛老去死去,只有他還活躍在屠龍的舞臺上,揮舞著那把繼承了友人遺志的折刀,要去斬開那糾纏不清的宿命。
“敘舊就到這里吧,暫時我還不會殺你?!卑簾崮贸鲆粡埵纸伈粮蓛袅苏鄣渡系难E,“在我昏迷的這段時間里,你們很活躍啊,就不等一等我這個老人加入游戲么?!?p> “與你對弈的人始終還沒出現(xiàn)啊,”林鳳隆幽幽地說,“那個叫路明非的小子,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是一個武器,終結(jié)龍族歷史的武器?!卑簾岬卣f,“我很高興有他做我的學(xué)生,當(dāng)有一天我們共同終結(jié)了龍族的歷史,我會很高興?!?p> “你是在利用一個怪物去屠龍,只怕你掌控不了這個怪物的力量?!绷著P隆癱坐在地上,抹了一把臉,手上盡是鮮血。
“你們有資格對我說這種話么?你們才是真正想要放出惡魔的人,你們想要這個世界變成魔鬼的天堂?!卑簾崾掌鹆苏鄣?,又拿起了林鳳隆放在桌面上的銀戒指,“這個指環(huán)我收走了,你不再是秘黨的成員。”
說完這句話,昂熱轉(zhuǎn)身走向門口,看也不再看林鳳隆一眼。
“等一等?!绷著P隆突然說。
“還有什么事么?”昂熱頭也不回地問。
“還有一個老朋友在等著你,他將會在廢土上重生,等待你的復(fù)仇。”林鳳隆重重地靠在墻上,大口大口地喘氣,他也沒有逃走的想法,這里是卡塞爾學(xué)院,昂熱的主場,他根本無處可逃。
“在廢土上重生的......老朋友么?”昂熱的黃金瞳再度燃起,卻映射出不一樣的光焰,從他的眼里看去,仿佛能看到熊熊的火海盡頭,孤單的身影在廢墟中緩緩站起。
“很好,我很高興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他?!?p> 留下這句話后,昂熱就消失在了門外。
林鳳隆也沒有試圖再站起來,他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在接近,不知多少武裝人員包圍了這里,他插翅難逃。
“真高興看到你還活著?!笨ㄈ麪枌W(xué)院的鐘樓里,副校長又一次蜷縮在了他那極少收拾的垃圾堆里,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fā)上喝啤酒,一身黑西裝的昂熱坐在他的對面,胸前的口袋里插著一株嬌艷欲滴的紅玫瑰。
紅艷得如同鮮血。
“很高興在我醒來后沒有聽到你把泳裝列為卡塞爾學(xué)院夏季校服的消息?!卑簾嵋材弥黄科【疲谶@個垃圾堆一樣的房間里找到一瓶啤酒看起來并不容易,但是昂熱輕車熟路地從熟悉的位置摸出了最喜歡喝的那一種。
“你見過他了?弗里德里?!ゑT·隆,你們可是有著一百多年的交情,那時候連你我都還沒見過面?!备毙iL大口大口地灌著啤酒,斜著眼睛看昂熱。
“見過了,說實在的,有些意外,不過我居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沖動?!卑簾崞痖_啤酒喝了一小口,咂了咂嘴,“本來我以為我會一刀砍了他的?!?p> “畢竟他是你年輕時候認(rèn)識的人。”副校長淡淡地說了一句,“人老了總是更容易懷舊的,無論是仇人還是朋友。”
“當(dāng)然,我還是最想要向他要一個說法,想聽聽他說為什么?!卑簾嵴f。
“然后呢?”
“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我就懂了。”
“你懂了什么?”
“那是和當(dāng)年的我們一樣的眼神,所以我知道他擁有了新的信仰,就像我們誓要屠盡龍族一樣......但是他這次站在了我們的對立面?!卑簾崂淅涞卣f,“既然他為了他的信仰埋葬了過去,那么我當(dāng)然也可以為了我的過去埋葬他的信仰?!?p> “聽起來是你的風(fēng)格?!备毙iL仰起頭咕嘟咕嘟,他好不容易才被允許回到他的窩里,恨不能窩在沙發(fā)里睡他個天昏地暗,偏巧這時候昂熱來了。
“聽說末日派又出現(xiàn)了?貝奧武夫他們?nèi)チ??”昂熱站起身,面對著門口,門外細(xì)雨絲絲,冷風(fēng)蕭瑟。
“對,你還不知道吧,龐貝那家伙現(xiàn)在是秘黨領(lǐng)袖了。”副校長在沙發(fā)上翻了個身,發(fā)出幸福的哼哼聲。
“龐貝?”昂熱愣了一下,但只是點了點頭,“他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啊。”
“反正不關(guān)我事,你們愛咋鬧咋鬧。”副校長哼哼,“你這是也要去湊個熱鬧?”
“不,末日派的事情交給龐貝他們頭疼就好了。”昂熱拉了拉衣領(lǐng),把折刀插進袖口,“我還要趕著去見另一個老朋友。”
“你又有老朋友了?”副校長有些好奇,“不過看起來你這是要拿刀砍人的架勢?!?p> “確實是個老朋友,”昂熱低聲說,“也是我的仇人?!?p> 副校長愣了愣,隨后舉起酒瓶:“那就祝你得勝歸來咯?!?p> “不,不是祝我,”昂熱低聲說,沉默了片刻,他仰起頭把半瓶啤酒一飲而盡,“是我們,祝昔日的我們。”
空瓶重重地砸在墻角,碎成了一地殘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