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融融，好樣的?！碧彰餍S意地擦了擦臉上的茶水，語氣漫不經(jīng)心，聽不出是喜是怒。低低的笑聲好似發(fā)自胸腔。
“好好說話?！蔽覚M了他一眼，才不去想這人的九曲十八彎一樣的海底針心思。
“喏，如你所見，負(fù)傷是假的。至于其他的，我不能和你多說，反正你這么聰明，遲早也能猜出來?！彼嗄_下了榻，推開了小窗。
我看到他這放浪形骸的樣子，就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在游歷時結(jié)識了什么世外高人，脫胎換骨了？
還是說，這人根本就不是陶家大郎，是精怪扮的？
“小妹，你給我說說你和陛下的事唄?！彼龅剞D(zhuǎn)頭，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
我低頭想著江南道的事，聽見他莫名雀躍的語氣和一聲小妹，還愣住了。
“怎么還是這個老樣子？說不到哪里去就開始走神。”他走過來摸了摸我的發(fā)頂。
雖然此刻的陶明宣看著頗有幾分長兄的味道，但事實卻是……如果我今日沒有微服出宮，他肯定會被我頭上的簪子珠翠扎了一手。
我自發(fā)向后退了些許，“君臣情分，陶家的誠意，結(jié)盟的見證?！睕]有任何矯飾，這就是冰冷的事實。
“意料之中，卻也是意料之外?！彼掌鹆藥追滞媸啦还У哪?，鄭重地問我，“融融，你在宮里快樂嗎？”
“阿兄幾時變成這般性子了？忒煩人了。”我話鋒忽轉(zhuǎn)，“莫不是江南道傷了你的腦子？”本就奇奇怪怪，現(xiàn)下還這般啰嗦，更可憐了。我毫不掩飾地向他投去憐憫的目光。
“融融，我是說真的。雖說你是陶家唯一的女兒，但是聯(lián)姻也不是唯一的辦法。你生來好懶，最不喜人際往來，如果宮里真的讓你不開心，告訴阿兄，阿兄一定會帶你回家。”
得，又傻了。
“首先，聯(lián)姻不是唯一的辦法，卻是最方便最劃算最合適的辦法；
其次，我身子不好，宮中事務(wù)已悉數(shù)交予崔夫人打理；
最后，我相信阿兄能帶我回家?？墒?，阿耶阿娘呢？歸家就算換了身份，最后還不是要嫁人？如果阿耶阿娘在這里可以讓步，當(dāng)年阿娘為甚不自立門戶，獨身守住家業(yè)，而是要嫁進陶家？即使阿耶阿娘有感情，但最初的需要不也是擺在那里嗎？
不該妄議長輩，阿兄要罰便罰?！?p> 說完，我氣定神閑地坐下，反倒沒有什么顧忌了。
陶明宣像是驚住了，遲遲不肯相信一般。
最終，他敗下陣來。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眼眶里涌出一絲難以置信，驚恐，又夾雜著幾絲心疼。“所以，你在怪我們，對嗎？”
“我不怪你們?！蔽一卮鸬煤芸隙?。
“是我自己不好。從始至終，我都明白你們想要什么。阿翁的默許，外祖的驕縱，你們一邊想讓我給陶家，或者說給天下寒門鋪路，一邊又猶豫糾結(jié)不舍。我都知道。”
我停頓了一下，想著該怎么表述更清楚。
“阿兄，你們早就把選擇交給了我。蜀地偏遠，百姓富足安定；江南雖好，煙雨中混雜著佃農(nóng)的血淚。你們既然把我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卻又要用世俗的禮法來審問我，哪有這樣無理的事？
只是阿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開不開心。這樣的話，不必問了。如果阿兄真的想讓我在宮里開心些，有些事便不該瞞我。”
我不知道說完這話，臉上是什么表情，因為此刻我很明顯地感受到自己臉上的僵硬麻木。
陶明宣也沒好到哪里去，從最初的肆意無畏，到現(xiàn)在的垂頭喪氣。
“融融，我是真的想讓你一直在我身后的?！彼軣o助吧現(xiàn)在。
“江南道的事，是陛下和我的主張，阿耶并不知情。背后的事我是真的不能說了。如果做這些事能讓你開心，我不會阻攔你?！?p> “融融，你本就是生來不足，本該一生嬌養(yǎng)的。是阿兄無能，總讓你操心這些你不喜的事?！彼蝗挥蟹N沖動，把一切都告訴她。可理智來得太快，他不能說，他不能說。
“你回去吧。宮中有陛下照應(yīng)……”他在說什么胡話？
我還在想是不是逼得太緊了，可是他一說胡話就不想心軟了。
“阿兄，此去江南，見到扶風(fēng)娘子了嗎？”
他被我的轉(zhuǎn)折弄得措手不及。
扶風(fēng)娘子，是江南一處教坊的小娘子，也是我在江南小住時結(jié)識的好友。我和扶風(fēng)的結(jié)識全靠阿兄。我才十歲，和他一起逛教坊。那時的扶風(fēng)也還不是現(xiàn)在的頭牌娘子。少時相識，始于微末……我只是幫忙拉了一把，開導(dǎo)幾句，又投了些錢財。
“阿兄若想讓我在宮中的日子鮮活起來，不若想辦法讓她進宮見我。”
我拋下這句話，便款款起身，向外走去。
不能回頭，這樣他才會愧疚，我才能不動聲色地去做某些事。
阿兄待我的好，我知道。生在陶家，又能少了心眼子？
他利用我，瞞我；我利用他，瞞他。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