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又見洛陽!
隨著圍城叛軍的全面敗退,僅僅數(shù)日功夫,除了城頭上仍有戰(zhàn)火之色,偌大一個洛陽城竟然完全恢復了舊日繁華,但瞧只是城門內(nèi)外,便行人如鯽,熱鬧非凡。
南鷹剛剛接近城門,立時便被守門軍士認出,立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不僅將士們由衷的向他致以莊嚴的軍禮,連過往的百姓們也喝采不迭,以此來向這位保衛(wèi)洛陽的名將致以敬意。一時之間,以南鷹的淡定,亦不由似真似幻,恍如置身云端。
然而很快,他的好心情便遇到了莫明其妙的挑戰(zhàn)。
“唉呀,原來是仲簡兄!”南鷹沒有直回徐府,而是徑自來到了南宮,恰好在宮門前遇到了淳于瓊。
戰(zhàn)爭期間無故脫離指揮崗位,即使是打了勝仗,即使自己是天子面前的紅人,也不能不盡快做出一個交待。
淳于瓊愕然抬頭,面上首先泛出驚喜之色,卻立即被一絲尷尬所替代,他掩飾著回禮道:“恭迎將軍!你這幾日不見蹤影,雖然明知必然無事,仍令人心中焦慮!”
他上前小聲道:“天子可是急壞了!”
“嘿嘿!死罪死罪!”南鷹樂呵呵道:“本將貪功心切,只引少數(shù)兵馬悄然出城追擊賊首,卻是無功而返!此來,正是向天子請罪的!”
“天子之前傳下話來……”淳于瓊神色復雜道:“這幾日誰也不見,將軍還是稍待幾日再來覲見吧!”
“什么?”南鷹心中大訝,靈帝難道是在辦什么大事?否則以他的心性,面對如此一場守城大捷怎會無動于衷?而且從淳于瓊躲躲藏藏的樣子看,八成又是有什么事在瞞著自己,這里面定有蹊蹺!
想著,他不由沉下臉來:“仲簡,你我一向親如兄弟,如此云山霧罩好不令人心寒!”
“下官不敢!”淳于瓊神色明顯有些掙扎,他終于低下頭來,輕輕道:“將軍還是回徐府打聽一下吧,自會明白下官的苦處!”
“哼!”南鷹一摔手,掉頭而去,心中卻隱隱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
“你說什么!被抓起來了?”南鷹聽著李進滿面焦急之色的訴說,不由大驚失色:“劉陶不是仍在長安擔任京兆尹嗎?怎么會被囚于洛陽!”
“他惹下滔天大禍了!”賈詡神色陰沉的行入堂中:“主公你定是入宮面圣時也吃了閉門羹吧?”
“什么叫也吃了?”南鷹吃驚道:“難道你們已經(jīng)試著去請見天子了?”
“我和高順、馬鈞……”賈詡嘆息道:“凡是自覺在天子面前能說上支字片言的人,全都去了!卻無一例外的被拒于宮外!”
“老天!劉陶到底犯了什么大罪?”南鷹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靈帝一向待自己和手下的兄弟與眾不同,當日連曹操的附逆重罪,也不過三言兩語便開脫了去,如今這么多功勛卓著甚至共過患難的臣子們一起求情,卻連見面的機會也不賜予,難道劉陶犯了什么十惡不赦的死罪?
“他公然于朝堂之上,出言污辱天子,已經(jīng)犯下了大不敬之罪!”賈詡緩緩跪坐下來,無奈道:“我們之前均不知情,還是王越偷偷派人來報的信!”
“到底怎么回事?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南鷹的好心情終于蕩然無存,劉陶不僅與自己相交非淺,更是李進的世叔,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觀。
“就在你失蹤的第三日,也就是洛陽城慶祝大捷的第二日!”賈詡嘆了一口氣:“劉陶從長安趕來,尋你未見,便去了宮中面圣,豈知從此便一去不返!”
“你說他污辱天子是怎么回事?”南鷹想起當日劉陶曾為李膺仗義執(zhí)言的故事,不由心中黯然。這劉陶雖然亦是官場老手,終究仍是性情中人,說出什么不敬之言只怕也是在所難免。
“聽說,他先是猛烈抨擊車騎將軍張溫的用兵失誤,致令叛軍有機可趁……”
“不好了!”南鷹脫口道:“張溫畢竟是天子欽命的主將,就算是用兵失當,如此直言批判又與批評天子沒有識人之明何異?”
“這還不算什么!”賈詡苦笑道:“他緊接著就將矛頭對準了張讓,痛罵其克扣軍餉,剝削地方,直接導致李相如和王國的叛亂!”
“這老小子!”南鷹又是一驚:“他這豈直是在痛罵讓張讓一人?這是在向整個中朝宣戰(zhàn)??!”
“那劉陶倒真是一個鐵骨錚錚的諍臣!他一連上表八件大事,件件雖是憂國憂民,心懷天下,可惜卻均是言辭鋒銳,針針見血,直指十常侍和朝中權貴!”
“家有諍子,不敗其家。國有諍臣,不亡其國??!”南鷹聽得發(fā)呆,突然心中涌出復雜的情緒,不但對劉陶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敬佩,更對自己一些隨波逐流的行為感到一絲慚愧,至少在很多人眼中,自己幾乎是與張讓同穿一條褲子的。
“天子為了照顧十常侍的顏面,當場斥責他不要借題發(fā)揮,小題大做,這原本也是讓中朝下個臺階!豈料……唉!”
賈詡搖頭嘆息道:“這劉陶不知是不是瘋了,竟然指著天子大罵,說他用人失察,誤國誤民,長此以往,江山不保!”
“他真是瘋了!”南鷹駭然失色:“劉陶怎么能說出這么不分輕重的話來?他這是要自殺嗎?”
“劉陶此言一出,滿殿皆驚,再無一人敢于出聲為其辯護!”賈詡苦笑道:“聽說天子當時的臉色很嚇人,幾乎就要當場發(fā)作!而張讓更是不失時機的奏請?zhí)熳?,將劉陶當即拿入了獄中!”
“獄中?哪個獄?”南鷹心中一陣戰(zhàn)栗,大叫道:“是不是黃門北寺獄?”
“正是!”
“不好了!”南鷹整個彈了起來:“那里正是張讓的勢力所在,他這是明顯起了殺機啊!”
“末將懇請將軍!”李進聽得心中震惶,跪伏在地大叫道:“救救末將的世叔!”
南鷹向堂外沖去:“我要立即面見天子,還要造訪張讓!”
“只怕沒有用的!”賈詡幽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劉陶如此公然忤逆天子,早已為張讓制造了最好的殺人理由。無論是天子,還是張讓,他們會允許這樣的人繼續(xù)存在世上嗎?”
“而主公你!”他苦澀道:“如果橫下心來維護他,不但得罪了天子,更會令我們與張讓辛苦建立起的深厚交情毀于一旦!”
“我不管!”南鷹旋風般轉(zhuǎn)過身來,雙目神光大盛:“我只知道,劉陶不應該死!誰敢阻攔我救他,誰就是我的敵人!”
淳于瓊面色復雜的再次走出宮門,對南鷹低聲道:“天子言道,南漢揚糊涂,怎可維護一個無君無父之人?”
南鷹一顆心兒直沉下去,他終于意識到一個可怕的問題,天子也對劉陶動了殺心,他已經(jīng)無法容忍一個犯上臣子的存在,這將對他的帝王威嚴造成了嚴重的挑釁!
同時,一股怒火亦直沖上來,難道僅僅是因為一句話,天子就可以狠心殺了一個忠心耿耿的大臣?何況此人有大功于社稷!真是應了伴君如伴虎這句話!
“天子還說什么了?”南鷹的聲音平靜了下來,甚至有一絲冷酷,聽得淳于瓊一陣心驚肉跳,他當然明白南鷹如果失去了理智,天子也不會被他放在眼里。
“漢揚,你,你不要沖動!”他駭然大叫道:“天子待你有如天高地厚,你不可莽撞行事!”
“莽撞行事?”南鷹仰天打了個哈哈:“是天子失去了容人的氣量吧!”
他突然轉(zhuǎn)身就走,口中道:“你現(xiàn)在就去上復天子,劉陶我救定了,哪怕是免去我的所有功勛,哪怕是要將我抄家滅族,任何人休想攔著我!”
“漢揚不可??!”淳于瓊有些絕望的顫聲叫道:“你怎可令天子失望!”
“令天子失望?洛陽才剛剛走出覆滅的陰影啊,天子便要自毀長城嗎?”南鷹猛然回頭,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狠狠道:“你不妨去轉(zhuǎn)告他,我這是最后一次挽救他!如果天下人知道一個帝王可以只憑自己的喜怒便殺了肱股重臣,這個天下還能保得住嗎?韓遂第一個會做夢都笑得醒來!”
淳于瓊渾身劇震,再也說不出話來。
陰森森的牢獄深處,劉陶一臉從容的跪坐于地,靜靜的望著面前呈放的幾件器物:一條白綾、一壺毒酒,還有一柄短刃。
幽暗的燭火閃耀著,一支干枯的手掌握在了監(jiān)房的木柱上,有如鬼哭一般的陰笑聲響起:“劉陶啊劉陶,你也有今日!十余年前你便一心與老夫與敵,可想過今日結局?”
張讓干槁的面容從黑暗中緩緩現(xiàn)出,他冷笑道:“你我雖為政敵,畢竟相識一場,可有什么遺言?”
“史書!”劉陶輕輕道。
“什么?你說什么?”張讓一時沒有聽清,他訝然道。
“我最后的請求便是,將我之死,真實記錄于史書,至于生前種種,留待后人去評述,可否?”劉陶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動。
“哈哈哈!”張讓愕然半晌,突然放聲狂笑:“迂腐!愚蠢!可笑!難道你不知道?史書只為勝利者而書寫嗎?無論你是罪有應得,抑或是蒙冤而死,千百年之后,再不會有人記得你分毫!憑你,也想青史留名?”
“你錯了!”劉陶淡淡道:“一個人生于世間,若是碌碌無為,有如行尸走肉,那么他確實將徹底湮滅于歷史!可是如我一般,心中只懂憂國憂民,做事但求問心無愧,那么即使我的肉體死了,我的精神依然不滅,自有千千萬萬的志同道合之士,會將我的故事流傳下去,當然不會被后人所遺忘!”
“強辯!”張讓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腥腥作態(tài)的讓我將你記于史書?豈非是多此一舉?”
“你又錯了!”劉陶微笑道:“你當我真是自己想要青史留名?我只不過是想要令無數(shù)后人從我的死因知道,你們這些禍國殃民之人的真正面目!”
“你!死到臨頭尤逞口舌之利?”張讓不由怒發(fā)如狂的喝道:“好!我就如你所愿!不過在你死前,卻要讓你受盡萬般折磨!”
劉陶面無懼色,朗聲一笑道:“只管施展,我原也沒有想要從這三種死法中挑選的意思!”
“好!好!”張讓咬牙切齒道:“休要嘴硬,,瞧誰能救得了你!”
“我想試一試!”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轉(zhuǎn)角處傳來:“卻不知中常侍會不會賣給我這個面子!”
PS:謝謝laoyuan6868同學的打賞和書友140223071702401的贊譽,白雪惶愧.
另外,白雪的工作近日可能要發(fā)生調(diào)整,好日子可能一去不返了,不過仍會抽出時間,專心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