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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紅樓

紅樓核心之寶玉(下)

亂紅樓 效顰 5089 2014-03-09 17:32:17

    說起來,目前對寶玉這個角色的爭議,更多也就是集中在他對女性的態(tài)度上。

  是以,效顰才要先說曹公對女性的認(rèn)知。

  效顰覺得,在看到這一點(diǎn)的認(rèn)知后,才能更好的理解寶玉的為人。

  《紅樓夢》的“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絕并不僅僅是說大觀園內(nèi)一切嬌俏女兒或死,或陷入泥淖的悲劇命運(yùn)。

  也是在說曾經(jīng)的王夫人、曾經(jīng)的趙姨娘,曾經(jīng)的“可惡的嬤嬤們”,在嫁人之后,或出于自愿,或出于世道壓迫,從珍珠變成了死魚眼睛的悲劇。那是賈府未敗,大觀園中一切不曾死亡的嬌俏女兒的未來情形。

  為何黛玉和寶釵兩個名列正釵一二?

  因?yàn)轺煊翊砬罢?,而寶釵代表后者。

  黛玉寧死不愿改變,是悲劇。

  寶釵壓抑自我,積極為日后的改變做準(zhǔn)備,也是悲劇。

  寶玉在他成長的過程中,日益認(rèn)識到這一點(diǎn),是以,他對女性的態(tài)度,才正如魯迅先生所說——

  “昵而敬之,恐拂其意,愛博而心勞,而憂患亦日甚矣”。

  看過諸多紅樓評論,效顰覺得這個概括極好,不是自己的文筆能比的。

  要用自己的話來解釋的話,則是這樣——

  寶玉能夠意識到,在閨閣的時間,正是女孩們一生中最難得能美好的年華,所以他對女性的態(tài)度,不過是“盡心盡力,縱其本性”八字。

  這樣的態(tài)度,效顰又覺得,他自己在“種菊”這首詩中,寫得非常明白。

  “攜鋤秋圃自移來,籬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經(jīng)雨活,今朝猶喜帶霜開。

  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護(hù)惜,好知井徑絕塵埃?!?p>  “不期”、“猶喜”——寶玉并不想讓女孩子按著他的心意怎樣,而僅僅是欣賞她們自己展現(xiàn)的美好一面。

  “好知井徑絕塵?!薄獙氂翊蛐牡撞辉敢膺@些美好被污染,就此逝去。他也希望自己能做到這一點(diǎn)。

  也就是從這一點(diǎn)上可以看出,寶玉到底不是曹公的化身。曹公將自己的各種感想折射在寶玉身上,但寶玉到底是他筆下的角色。

  寶玉并不可能一開始就具備曹公的所有感悟,而頂多就是因?yàn)椤疤煨苑f慧”而早早的察覺到了別人察覺不到的東西。

  他不走仕途,逃避在后宅,喜歡女兒家的靈秀,但一開始時,只怕連“珍珠變魚眼睛”的意識都不會有。

  和他在“正道”上的見解比起來,因大量的筆墨都著于閨閣,在對女性的認(rèn)知和態(tài)度上,寶玉的成長更為明顯。

  當(dāng)然,這是撇開高鶚的狗尾來看的。

  在高鶚的狗尾里,寶玉的成長近乎被一應(yīng)抹殺了。而在“正道”上,也讓寶玉變成了“常人”。

  &

  魯迅先生說的“恐拂其意”,效顰自己理解的“縱其本性”,可以說基本貫穿了前八十回的始終。

  然而,除此之外,生于錦繡,受盡萬千寵愛的寶玉,一開始有諸多錯覺。

  觀其四周,他當(dāng)所有女孩子也都會喜歡自己。

  祖、母溺愛,他當(dāng)自己在后宅會受盡縱容。

  然而,金釧之死,讓他明白,哪怕母親溺愛,也不等于會縱容他所縱容的一切(第三十二回)。

  齡官與賈薔,讓寶玉明白“個人情緣各有分定”(第三十六回)。

  請注意,這兩回發(fā)生在同一年,即元春省親,住進(jìn)大觀園之后的第一年,這一年,寶玉應(yīng)該只有十三歲。

  在金釧兒之后,就再看不到寶玉討吃丫鬟身上的胭脂了,也看不到他廝纏到其他丫鬟身上,和丫鬟們親近一些的玩鬧,都在自己院內(nèi),和自己的丫鬟如此。

  而其實(shí)要說金釧兒一事,客觀的說,不能說是寶玉強(qiáng)拉她做什么。第二十二回就有提到,寶玉去見父親時,金釧兒拉寶玉調(diào)笑,問他吃不吃他嘴上的胭脂。而寶玉說要討她時,她的回復(fù)也看得出她的心思——有心到寶玉身邊,且行事不謹(jǐn)。

  但寶玉固然保不住她,也不會記她有半點(diǎn)不好。

  這也是寶玉“縱其本性”的態(tài)度所致。他只是女孩兒要如何,他就讓她們?nèi)绾巍?p>  如十九回時,在寧府里,寶玉的小廝茗煙和寧府的丫鬟一起“行警幻所訓(xùn)之事”,這樣的事在那時候別人的眼里會覺得怎樣?

  但寶玉不同,他并不覺得女孩子過分、大膽、不守規(guī)矩,倒只是擔(dān)心他們被人看見。當(dāng)茗煙連丫鬟的年紀(jì)也說不清楚,他反說丫鬟可憐。

  再看看晴雯能清白的走出怡紅院,也可知道他這樣的性情了。

  而在同時,金釧兒的事情上,他母親王夫人的作為,也打破了她一向慈母的外象。

  加上熙鳳之刻毒,以及那些嬤嬤們的可惡之舉,寶玉才難免會慢慢的產(chǎn)生“珍珠變魚眼珠子”的理論,但有“孝”字在,只怕寶玉自己都全不敢將之按在自己母親乃至于嫂子的身上,只得說那些嬤嬤。

  珍珠變魚眼珠子——這個理論在五十九回才借由丫鬟春燕之口說出,并非是一開始就有的。

  而寶玉自己將之明確的說出,“嫁了人,簡直比男人更可殺了”這樣的話,卻是在第七十七回,抄檢大觀園后。

  將司棋等人趕出去的嬤嬤們?nèi)绱?,那么趕走晴雯的王夫人呢?

  寶玉不是不知道王夫人如何,不過便是內(nèi)心里知道,為人子女,也是不敢認(rèn)的。且他也會認(rèn)真地希望,自己身邊的女孩子不要經(jīng)歷這一過程,能一直美好。

  可惜他自己也知道實(shí)情必然不如此,不敢多想,自然就只能留戀相聚時的美好時光。

  這種留戀,和湘云的留戀是不一樣的。是未來漸漸明朗、覺悟的留戀。

  此后第七十回,寶玉填了一半的柳絮詞,此中寫道——

  “落去君休惜,飛來我自知,鶯愁蝶倦晚芳時,縱使明春再見,隔年期?!?p>  要效顰來解,這“后半”闕詞正是寶玉對日漸零落的大觀園的認(rèn)知——

  諸芳將散,再不如以往。想要再有類似的美好,要等待的,或者是下一代,下一個輪回。

  寶玉以往之詩,不管是自做,還是詩社中所做,多有及時行樂,記當(dāng)時情景的意味,但隨著大觀園的蕭條,他的詩詞也逐漸變化。

  到了這首詞,雖只有一半,才終于能眾人一聲“好”字,是跳出原本框架了。

  &

  一直到八十回正文結(jié)束,到這時候的寶玉,雖然與初時相比已經(jīng)成長很多,但可以說依然存在幻想。

  襲人自小的服侍讓他心中開始懷疑卻不愿意去懷疑。

  王夫人的慈母外表雖已破裂,但寶玉到底不愿將她想得絕情絕義。

  而賈政和賈母的態(tài)度其實(shí)都很明顯的支持黛玉,這讓寶玉認(rèn)定,至少黛玉還會成為他的妻子,而黛玉不會改變。

  不可能以現(xiàn)代的目光去看寶玉,指望他能想到一夫一妻。是以晴雯死、迎春嫁后,他那時候的想法是“不過那么二三人還得同始同終“。

  在效顰看來,紅樓夢的后四十回,應(yīng)該是前八十回的深化。

  于劇情如此,于寶玉亦如此。

  效顰之前在劇情推斷里已經(jīng)提到,黛玉應(yīng)該逝于賈母之后。只因賈母雖更重視賈家,卻也是黛玉最大的庇護(hù)者。在釵黛之間,也只會選黛而棄釵。

  一來是血脈相連,二來,看賈母對薛蟠的態(tài)度也知道了。哪怕是薛蝌來,也立刻就見到了賈母,還得了賈母丫鬟的好評,薛蟠呢?且薛蟠娶了個悍妻,家宅不寧,要說賈母去別處另外為寶玉找妻子的可能性,都比選擇寶釵的可能性要大。

  賈母不死,黛玉也不會就那么死亡。

  而賈母一旦死亡,賈政又是個不管內(nèi)宅事務(wù)的,只看王夫人待晴雯,也就知道王夫人會怎么待黛玉了。那時候,一心奉承王夫人的襲人,還能掛得住臉上的面具嗎?

  何況寶玉對她的懷疑早已深重,只是一直不愿意去相信罷了。

  如果說晴雯的死亡,讓寶玉知道,哪怕是他自己房里的人,他也沒有能力護(hù)得周全,那么,襲人的真面目,就能讓他明白,就算是他“縱其本性”,極力想要留住女孩子們靈秀的一面,該變的一樣會變。

  女孩兒的美好,要么隨著死亡而消失,要么隨著“嫁人”而改變。

  甚至,晴雯的死,襲人的變,又都是因?yàn)樗目v容——是他的縱容讓晴雯大膽而急躁,敢自做主張,也讓襲人的心機(jī)手段越發(fā)大膽。

  是以,作為“黛影釵副”的晴雯襲人的結(jié)局,應(yīng)該能讓寶玉基本改變他“縱其本性”的態(tài)度,這也是他日后“空對釵、麝”的基礎(chǔ)。若依然是“恐拂其意”態(tài)度,是斷然做不到這一點(diǎn)的。

  當(dāng)然,真正讓他徹底改變這種態(tài)度的,終歸還只能是黛玉之死。

  也是在之前說過,效顰認(rèn)為,紅樓夢曲之中,《枉凝眉》是寶黛,而《終生誤》是寶黛釵。

  寶玉一生,雖對有貌有才的女子都堪稱一個“敬”字,又累有忘情,卻終究越不過警幻所批的“閨閣良友”四字。

  能說得上知己、所愛的,唯有黛玉。

  是以在“夢兆”絳蕓軒一回,寶玉夢中亦斥“金玉姻緣”,這還在他“情悟梨香院”之前,若說他在黛、釵之間游移不定,不知何選,那就不免冤枉他了。

  然而,直到賈母死亡之前,哪怕王夫人已經(jīng)數(shù)露猙獰,寶玉卻依然沒有想到,自己和黛玉的未來會出意外,作為貴公子,也想不到“一生一代一雙人”這方面去——就是寫了這句詩的詩人自己,又何嘗做到?

  對于此事,他唯一忐忑的,不過是黛玉對他的心意。

  不過,他終究辜負(fù)黛玉之情,個人感覺已經(jīng)數(shù)度在詩中表露。

  當(dāng)然,在這里還要說明效顰的一個觀點(diǎn)——《紅樓》之中,個人所做的詩詞暫且不談,若說“燈謎”等“謎”,就難免和個人的未來相干,乃是預(yù)示自身命運(yùn),或者于是自己見證的他人的命運(yùn)。

  在《紅樓夢》第五十回出現(xiàn)的燈謎詩詞,感覺就是一個明證。

  寶釵的“雖是半天風(fēng)雨過,何曾聞得梵鈴聲”,這和她早期燈謎里的“風(fēng)雨陰晴任變遷”是相對應(yīng)的。應(yīng)該也說明在她活著的時候,寶玉沒有在名義上出家。

  而第二十二回里,有“原應(yīng)嘆息”和寶釵燈謎,但黛玉和寶玉的燈謎,曹公都沒有來得及補(bǔ)上,個人感覺若是補(bǔ)上了,也是該和第五十回的燈謎對應(yīng)的。

  單說第五十回的話——

  寶玉的燈謎里“天上人間兩渺茫”、“鸞音鶴信須凝睇,好把唏噓答上蒼?!?p>  個人感覺,也是對應(yīng)了他和黛玉的未來。在“重建桃花社”一回,有放風(fēng)箏的情節(jié),黛玉的表現(xiàn)“不同往年”,竟不忍將風(fēng)箏放去,結(jié)果呢?紫鵑將風(fēng)箏齊根剪斷了,雖說是要放走病氣,但豈不是暗示了黛玉“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不帶走其他的命運(yùn)?

  而寶玉則說,“……若落在荒郊野外,無人煙處,我替它寂寞。想起來,把我這個放去,教它兩個作伴兒罷?!本桶炎约旱娘L(fēng)箏也給剪了,去給黛玉的風(fēng)箏作伴。

  這一段,豈不是正對應(yīng)了寶玉的燈謎?

  多半也暗示了他自己的未來吧。黛玉亡后,寶玉多半是想著找到黛玉的墓,好就此陪伴一生。

  而黛玉的燈謎里,也有一句“鰲背三山獨(dú)立名”。

  這個效顰不是很肯定。不過,寶玉和黛玉的相處中有很多玩笑話都對應(yīng)了之后,所謂的伏線千里就是。如寶玉說的做和尚。之前讀西廂時,寶玉也有“若欺負(fù)了黛玉,則變個大王八,到黛玉墳上黛玉駝碑”這樣的戲語。

  前后終有對應(yīng)之感。

 ?。煊竦臒糁i還是之后在黛玉篇里細(xì)說。)

  不管怎么說,誰都知道,木石前盟終究成空。

  如之前所說,寶玉逃避在后宅,忽視了許多末日的征兆,一心想要混過一世,雖大觀園內(nèi)日漸冷落,諸芳見散,他雖然為之傷心,但并沒有改變自己的逃避態(tài)度。

  追究其核心,終究是因?yàn)轺煊襁€在。

  寶玉就說過“終歸不會少了你我二人的”,便是賈家諸芳散盡,有黛玉在旁,他心念所在,便能繼續(xù)自己原本的各種想法。尤其是對“正道”的想法。

  說黛玉是他的心靈支柱也不為過。

  但黛玉之死,卻必然讓寶玉無法再“獨(dú)善其身”,再在后宅逃避下去。

  黛玉可以說是賈府,尤其是他的母親逼死的。而寶玉對黛玉的辜負(fù),則不是他娶了寶釵,而是在黛玉死后,他應(yīng)該有一段時間會去嘗試“正途”,背離和黛玉精神上的相知,去挽救害死了黛玉的賈家。

  當(dāng)然,這應(yīng)該是寶玉第一次出家失敗之后的事。

  不管是寶玉自己的“戲言”,還是脂硯齋這個看了一百二十回殘本的人的劇透都能看出,寶玉出家兩次。

  但第一次失敗了。

  這時候,榮國府并未完全失勢,至少沒到要大賣下仆的地步——效顰之前推測過,應(yīng)該是元春之死帶來的喘息機(jī)會——且這時候的寶玉不通世事,而出家也是需要各種手續(xù)的……

  是以,寶玉第一次出家“逃亡”不成,這算是正常。

  而寶玉是一個重孝的人,是以,他應(yīng)該是被父親、甄寶玉等人說通,娶了寶釵,而嘗試正途。

  到了這個時候,寶玉對這個世道和閨閣的認(rèn)知,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和曹公本人統(tǒng)一。如果說之前是逃避、獨(dú)善其身,那么這段時間就該說是“無望的嘗試”。

  同時,“恐拂其意”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徹底消失,雖然無力改變世情,但他對女性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徹底的變化。

  “天下女子之淚”到“個人得個人的淚”到“二三人同始同終”,再到“終于一人”。

  在這方面,他的心性才得以真正成熟。

  “寶釵之妻、麝月之婢,棄而為僧?!毙эA個人感覺,這并不是指寶玉拋家為僧,而是在行為和心理上變得與僧人無異。沒有了過往的心情,也拋棄了過往的做法。即使是名正言順的妻子也不與之同房了。

  等到寶玉真正的在名義上為僧,反而要等到寶釵死后。

  只因同樣是脂硯齋的透露,寶玉在賈家敗后,很是過了一段凄苦、衣食無著的日子。在這個時候,蔣玉菡、茜雪等人都幫助過他。而這時候,他并不是以僧人的身份接受的供奉。

  寶釵活著的時候,寶玉只是“好將唏噓答上蒼”。

  而等到寶釵死后,寶玉就去“鰲背三山”了。

  正如賈雨村在游揚(yáng)州時見到的那個龍種老僧一般,寶玉大概是那樣困苦的過了多年,再與賈雨村、“后事終難繼”的湘云重逢。(所以脂硯齋評那老僧是“即證之后”)

  “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黛玉在時如何?黛玉不在時如何?

  這話,焉知不是寶玉經(jīng)歷一生之后,得到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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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提到寶玉,其實(shí)不能不提秦鐘和甄寶玉??梢哉f,這兩人應(yīng)該分別代表了寶玉的“另一面”。不過本章字?jǐn)?shù)已多,之后單獨(dú)為這兩人開章節(ji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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