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花瓦
花瓦山寨坐落在南疆綿延大山中一片平原上,人口不足百人,居民均為白夷族人。花瓦山寨以擅長制藥練蠱揚名,雖然位處深山也時常有外鄉(xiāng)人前來,陳子騫與荇兒兩人此時出現(xiàn),寨子中人也不以為稀。
“陳大哥。”荇兒問道:“我們千里迢迢而來,卻是要尋找哪位本領(lǐng)高超的大夫呢?!?p> 陳子騫想了想道:“前朝國醫(yī)圣手沈平年輕時在南疆采藥識得花瓦山寨一位醫(yī)術(shù)高明的女子,兩人談?wù)撫t(yī)道投機漸漸生了情誼,私定終身,只是沈平家中早已娶妻,不許他再迎娶蠻夷女子入門,沈平只好瞞下此事,那白夷女子為他生育一子,承襲父母醫(yī)術(shù)上的天賦,可惜身份不得聲張,一輩子便安居于此,沈平只能私下照拂。后事過境遷,前朝覆滅,沈氏一族亦遭受迫害,卻在遙遠(yuǎn)的南疆遺留下了血脈,私生子隨了母性,子女亦善于醫(yī)道,其中最出色的便是二女金珠,只是他們生性淡泊,不爭名利,在此偏遠(yuǎn)之地,雖然妙手圣心,卻時間鮮有人知?!?p> 荇兒聽罷,不由道:“陳大哥,臥龍山莊怎么對天下諸多隱秘之事知道的如此詳盡。若說你們家族百年行商家產(chǎn)豐厚,卻諳悉朝堂之道,卻又無人居于廟堂當(dāng)官,這其中。。?!?p> 只見陳子騫面色異樣,眼中神色閃動,不由停了下來,心中思拊自己是不是過于好奇,問題越了界限。
陳子騫沉吟半晌,誠懇道:“荇兒,山莊諸事,卻有很多隱秘我未曾與你詳說,我亦有難言之隱,不過,如今與你,我也不會隱瞞,待醫(yī)治好你的失憶,我便和盤托出,都告知與你,好不好。”
荇兒聽他言辭懇切,又將她視為親近之人,想著自己如今連前塵悉數(shù)忘卻,當(dāng)下之急卻是先醫(yī)治好,便點頭答應(yīng)了。
陳子騫便在寨子上打聽金珠姑娘如今的住處,一位圓臉的夷女精通中原語言,便欣然一路領(lǐng)他們而去。
行至一吊腳木樓下,那圓臉白夷女亮開嗓子喚道:“金珠阿姊呦?!?p> 屋里一個清脆的女聲應(yīng)道:“死阿朵,我叫你去采木筆花,你墨跡到大中午的才回來,花都曬蔫了吧。”
阿朵笑道:“金珠阿姊,你莫要生氣咯,我給你帶來了遠(yuǎn)方的貴客,你快出來看看啊?!?p> 屋里女聲又道:“你能帶誰,你不是要帶上次那個被蛇咬的古馬吧,他雖然長的怪好看的,我也不高興見他。”
陳子騫不由撲哧一下笑了:“金珠姐,你還是沒變啊?!?p> “嘩啦”一聲一個人掀開門簾走了出來,一位身著白夷族民族服飾的女子走了出來,只見那女子身材嬌小,面容嬌美,一雙大大的鳳眼,顧盼生輝。
金珠站在吊腳樓上打量了陳子騫半晌,凝眉回想:“你是?”突然靈光一閃,喜道:“小騫?!憋w身奔下吊腳樓,拉住陳子騫左看右看:“哎呀,小騫你都長這么大了?!闭f著又伸手捏了捏陳子騫的臉龐:“真是越長越好看了?!?p> 荇兒未想到兩人如此親密,不由尷尬,想著原來陳子騫如此招女子喜歡,也不知自己忘卻的往事中,是否還有許多這樣的紅顏,心中不免多了幾絲不悅。
陳子騫幼年與金珠相識,又知南疆民風(fēng)開放不像中原禮防森,自是不見怪,想到荇兒隨行,不免也面上尷尬,趕緊拉著金珠引薦荇兒。
金珠這才發(fā)現(xiàn)陳子騫后面還跟一位青衫少女,定睛一看,雖然向來自信自己也是個美麗女子,也不由贊嘆了一聲,眼前這位少女清麗脫俗,若出塵仙子般楚楚而立。她識得陳子騫多年,也知他家世人品皆是不凡,心中贊這少女絕色,與他倒是一對相配的璧人。
她便笑瞇瞇的對陳子騫說:“小騫啊,這般美麗的妹妹,你從哪里拐來的?!?p> 陳子騫笑道:“水姑娘遭歹人挾持,不知用什么手法封了記憶,被我遇到,便帶她來你這里來醫(yī)治。”
金珠聞言趕緊拉過荇兒,一臉憐惜:“可憐見的。妹妹長這么美,也難怪有人對你起了歹意,男人啊,都靠不住,越長的好看越靠不住?!?p> 原來金珠幼年聽聞家族之事,不喜祖父最終負(fù)了祖母,是以不喜天下男子薄情,一心研究藥理,年歲頗長卻沒有婚嫁,她自己倒是過的樂哉,也愛勸其他女子不要依賴男子之情。
荇兒只覺她言辭有趣,不由“撲哧”一笑,心中不喜之意頓消。陳子騫也在一旁搖頭微笑。
若要封閉人之靈識,則有內(nèi)外兩種方法,外施針灸,內(nèi)輔藥物,金珠細(xì)細(xì)與荇兒診斷,只覺此病癥自己從未見過,她醉心醫(yī)術(shù),便起了專研之心,留兩人住在山寨中,定要解此疑難雜癥。
荇兒每日經(jīng)她治療,時而引發(fā)頭痛,也是痛苦不已,然而金珠醫(yī)術(shù)超群,陳子騫悉心陪伴,她也漸漸好轉(zhuǎn),零星想起以前的一些過往。
一轉(zhuǎn)眼十余天過去,正值白夷族的火把節(jié),是南疆盛大的節(jié)日,家家祭頌火神,張燈結(jié)彩,好不喜慶。
金珠沉溺于專研之中,竟是完全不理會節(jié)日的來臨,陳子騫體恤荇兒治療辛苦,便帶著她出來游玩一番。
花瓦山寨的鄉(xiāng)民們都在今日換上了最好的衣服,點燃無數(shù)火把,在夜色下將整個山寨照的通明,映襯這月色皎潔,繁星流彩,裝扮一番的吊腳木樓落錯在山間,少男少女歡顏笑語,攜手在寨子跳舞唱歌,空地上燃燒著一堆堆篝火,一派歡欣愉悅的盛景。
陳子騫與荇兒在人流中并肩而行,兩人容姿出眾,引來不少人側(cè)目,打扮光鮮的白夷少女圍做一團,遠(yuǎn)遠(yuǎn)對著陳子騫指指點點,荇兒見了不由抿嘴一笑:“陳大哥,我看那幾個少女,容色嬌美,身姿裊娜,都是難得的美嬌娘,不知你中意哪一個?”
陳子騫面上含笑,側(cè)過身子在荇兒耳邊輕聲說道:“中意這一個。”
荇兒此時已想起一些兩人相識以來的過往,與陳子騫之前所言一一對上,心中喜悅此人確實對她誠心以待,比之前心懷迷茫之時,兩人心中又近了許多。聞他此言,不由心中芳心暗喜,想著自己終遇良人,然而始終面子太嫩,羞紅了臉,嗔怒不再理他。
陳子騫知荇兒性子羞澀,也不再調(diào)笑,與她聊些白夷族的風(fēng)土人情,南疆不若中原富庶,慶典自然不及中原華美鋪張,然而白夷族人民喜愛色彩艷麗之物,又善歌善舞,卻是中原所沒有的淳樸歡樂,兩人一路看著,也融入這歡慶的氛圍中。
眼見前方白夷族的少男少女圍篝火前載歌載舞,身上佩戴的銀飾叮當(dāng)作響,荇兒見她們舞步與中原大不相同,一派跳躍歡騰的情致,她又與舞蹈格外有天賦,只看了一會便已然會了,不由覺得心中癢癢,陳子騫知她心意,微微一笑道:“去吧。”
這些日子,記憶慢慢的復(fù)蘇,想起過往,有時溫馨愉快,有時傷心悲痛,然而總是凄苦多一些,雖然還未全然拾起,猶記陳子騫告訴她青陽已滅,回憶起的那些悠然的時光,最后皆成一場空,如今回憶起的一切有多美,等待她的明日就有多悲痛。
既然我終究避不過被血淋淋的現(xiàn)實傷一場,那么此刻,便讓我多享這一刻的歡愉。
篝火熊熊,火光明艷,彎月朗朗,繁星閃爍,映襯著倩影回旋仙袂乍飄,卻都失了光彩。
那一翦秋水神魂,冰玉形貌,羅袖飛揚坲過流光,身姿回雪引動三生羨,最是那回眸一笑,香腮染赤,玉質(zhì)芳華,唇齒含香。
即是初學(xué)之舞,也絲毫不遜色于白夷少女們,見者無不為之傾倒,一曲了然,篝火邊圍滿了人,紛紛為這絕色少女喝彩。
荇兒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夷民們圍著她滿臉贊賞之色,口中喊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不由一時羞澀,又不通夷語,便低眉含笑致謝。
只見一位英氣勃勃的白夷少年走了上來,唔力哇啦對荇兒說了一番言語,中間夾著幾個生疏的中原語言。
荇兒不懂,只好回身張望,想要求助于陳子騫。
只覺身后熟悉的氣息襲來,一只溫暖的大手?jǐn)堊×怂绨颉?p> 荇兒轉(zhuǎn)頭一看,陳子騫對她微微一笑,用白夷語對著那少年說了兩句,那少年便悻悻的退下了。
陳子騫便牽過荇兒在人群的注目中緩步離開。
荇兒不想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自己這般親密,幾分不好意思,卻任由他牽著,兩人一路默默行至河邊,河面上放了無數(shù)水燈,順著水流緩緩而飄,一時間天上星河點點,水中燈影綽綽,天地如精美的墨藍(lán)色絲絨,兩人不由駐足觀賞這美景。
半晌,荇兒輕輕問道:“你與那少年說了什么?!?p> 陳子騫牽過荇兒,與她對面相視,面色溫柔:“那少年說,你是哪里來的,為何美的像仙女下凡,他是村子里最英俊,打獵最好的小伙子,問你可愿意接受他的贈禮。”
荇兒一愣,不想一番歌舞,竟引來夷人少年表白,心中暗悔舉止外露,惹了是非。
陳子騫又道:“我告訴他,這位仙女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君子不奪人所好,讓他另尋佳人贈禮。”
荇兒不由紅了臉,低頭嗔怒道:“怎,怎可這么說。?!?p> 陳子騫抱歉道:“是我不好,不該自作主張,只是我不別的喜男子糾纏你,上次在鄭家,也是如此?!?p> 荇兒心中突突亂跳,低聲道:“我也不喜那些輕薄男子,你很好,總是敬重與我,替我解圍,我心中其實。。。很喜歡。”
自兩人相識以來,荇兒從未坦然相告心意,如今情之所至,在這天地璀璨光輝中傾訴衷腸,少女情懷純美動人,陳子騫不由心中一熱,伸手將她攬入了懷中。
荇兒只是微微一掙,便由著他的雙臂輕輕環(huán)住自己,將頭枕在靠在了陳子騫寬厚的胸膛上。
瞬間萬物化作成一片虛無,兩人沉浸在天地流彩之中,靜默無語。
陳子騫感受著少女柔軟的身軀,聞到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淡淡幽香,低頭看見那張絕色清麗的面容,那小巧飽滿的唇,吐氣如蘭,鮮紅欲滴,不由心中一蕩,慢慢的俯下頭頸。
兩唇相接的那一瞬間,少女觸電一般,跳開了。
陳子騫一愣,眼前的少女已經(jīng)掙脫開他的懷抱,雙頰羞的通紅。
陳子騫便垂首抱歉道:“對不起,我不該唐突你?!?p> 荇兒低頭扭捏道:“不,我,我很歡喜。。只是許多事情,我還想不起來?!彼p手在衣襟上絞了半天,才抬起頭來,如水的眼睛中透出一絲清亮。
“你,等我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來,好不好?!?p> 即使你身處險境,即使你記憶不復(fù),卻仍然要堅強清明的生活,容不得一絲妥協(xié),不是么?
他微微一笑,幾分心疼,幾分敬重。鄭重道。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