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又降下大雪。任府朱門青瓦,盡數(shù)被白雪點(diǎn)染。
前一晚,任淑君設(shè)宴與楚寒澤飲酒敘舊,席間說了任府欲在九霄峰安排買辦與月國做生意之事,且又有天帝信函,楚寒澤自然滿口答應(yīng)。
到得今日,任淑君將蓋有任落華印章的信件交給楚寒澤,安排下買辦賬房、人馬隨從,帶著無數(shù)送給九霄峰的禮物珍品,裝了二十余輛馬車,一同隨楚寒澤回歸西界。
事辦妥之后,任淑君十分快慰,回到內(nèi)宅,剛走到回廊下,就見任慕蓉披著一件孔雀翎織就的斗篷,正在前方的青石路上走著,后面跟著個小丫鬟打著傘遮雪。
任淑君喊道:“蓉兒?!比文饺芈勓曰仡^,見是父親,便笑道:“父親,是您呀。”當(dāng)即蹲身施禮道:“女兒問父親安?!比问缇溃骸澳闳ツ睦铮俊比文饺氐溃骸拔胰ヌ煜憔?,聽說二嫂嫂這兩日身子不爽快,我去瞧瞧她。”
任淑君一愕,低聲自語道:“她身子不快么,我怎么不知道?”隨即抬起頭來:“下雪天別走有濕雪的地方,仔細(xì)摔著?!比文饺匦χ鴳?yīng)了,襝衽告辭,徑往天香居而去。
到得天香居,廊下早有眼尖的小丫頭瞧見,忙向里面回道:“三姑娘來了?!闭f著打起厚厚的毛氈簾子,請任慕蓉進(jìn)去。
外面雖然飄著鵝毛大雪,但屋子里各處置著火盆,烘得暖洋洋的,一點(diǎn)也不覺寒冷。任慕蓉脫下斗篷,早有丫鬟伸手接過,任慕蓉道:“二哥哥二嫂嫂呢?”那丫鬟道:“二爺和二奶奶在書房呢。”任慕蓉便向堂后的書房走去。
剛走到一半,任敬賢就迎了出來,任慕蓉笑道:“喲,二哥哥這么客氣,親自來迎我了?”任敬賢也笑道:“貴客降臨,自然要出門迎迓。你打哪兒來的?”任慕蓉道:“剛?cè)ソo老姑奶奶請了安?!毙置脗z一邊說著,一邊走進(jìn)書房。
任敬賢酷愛讀書,是故書房里壁懸字畫,書卷林立,雖不華貴雍容,但卻精致文雅。此時秦裳正在書桌前寫字,見任慕蓉來了,忙擱筆起身。
任慕蓉見狀忙道:“二嫂嫂快別動了,聽說這幾日你身子不爽快,我特來瞧你。”秦裳笑道:“前日和二爺貪玩堆雪菩薩,著了點(diǎn)涼而已,沒什么大事,這樣大風(fēng)大雪的,難為你想著?!被仡^吩咐丫鬟給任慕蓉倒茶。
任慕蓉走到書桌之旁,向桌上瞧了一眼,問道:“二嫂嫂寫什么呢?”秦裳一笑:“沒什么,抄一些古人的詩詞,寫著玩呢。”任慕蓉側(cè)過頭一看,驚道:“這是前朝末代君王淵流帝的詞,你怎么……這要是被官府知道了,可就不得了了?!?p> 秦裳瞧任慕蓉神色緊張,一臉認(rèn)真的樣子,十分憨厚可愛,忍不住噗哧一笑,說道:“怎么,你害怕官家知道了,要把我抓去殺頭么?好妹妹,我每次練完字都會把紙張放到火爐里燒掉,你用不著擔(dān)心,不會留下什么罪證的。再說了,咱們這兒深宅大院的,與外面幾乎隔絕,又有誰會查抄進(jìn)來呢?!?p> 任慕蓉松了口氣,說道:“遲早有一天會被你嚇?biāo)??!比尉促t在一旁笑道:“你這傻孩子,小事也當(dāng)真,真嚇?biāo)懒艘膊幌∑?。”任慕蓉小嘴一撅,白了他一眼?p> 這時丫鬟奉上茶來,又有仆婦搬過幾張漆木靠凳,凳面鋪上棉墊,凳下放上炭爐,三人在書桌旁坐下,一起飲茶。
用過清茶,任慕蓉問秦裳道:“二嫂嫂,你很喜歡淵流帝的詞作么?”秦裳道:“是。世人都說淵流帝非亡國之君,卻當(dāng)亡國之運(yùn),現(xiàn)在想來,的確是造化弄人。國事放一邊,他填的詞卻是世間極品,爍古越今,不由得讓人喜愛。我知道抄錄前朝君王詞作是掉腦袋的事兒,但我就是喜歡淵流帝的詞,喜歡就是喜歡,也沒旁的法子。”
任慕蓉看著秦裳,心下對她所言甚為認(rèn)同,又看了一眼桌上詞作,忽而笑道:“淵流帝的詞作前后有別,繁盛榮華之時,他的詞風(fēng)流花哨;國勢衰微之后,他的詞又變得悲情至深。你抄的是他早先的詞。嗯,‘嚼爛紅茸,笑向檀郎吐’,這么香艷,說的是你和我二哥哥么?”
秦裳臉上一紅,不由得伸手在任慕蓉臉頰上輕輕一擰,笑道:“這小丫頭,不知哪兒學(xué)來的渾話,竟拿我來打趣,瞧我不撕你的嘴?!比文饺貗绍|一讓,向任敬賢靠了靠,笑道:“好嫂子,饒了我吧,二哥哥救我!”
任敬賢笑道:“越大越?jīng)]規(guī)矩,是該好好整治整治你。父親已然把你許配給了靖海王爺,明年就要過門,這樣子嫁過去,哪里又像個王妃了?”秦裳笑道:“我倒忘了這事,方才小女子無禮,還請王妃娘娘見諒則個!”
一提到嫁人之事,任慕蓉臊得滿臉通紅,起身道:“不跟你們渾說了。”說著就要離去。
秦裳一把拉住任慕蓉,說道:“喲,還真生氣了?不得了,王妃娘娘生氣了,二爺,咱們快點(diǎn)逃吧,若是靖海王領(lǐng)兵過來,那可逃不了了!”
任慕蓉聞言,面如初春之花,羞赧更勝。秦裳見她真的害羞了,便道:“好了,不逗你了,坐下喝茶吧。”任慕蓉這才坐下,臉上仍舊嬌羞不減。
這時秦裳忽道:“對了,說到詞作我倒想起來了,三妹妹,前些日子我聽大嫂說,你在中秋之夜填了首好詞,后來因?yàn)樾╅e事岔過去了,直到今兒才想起來。好妹妹,能讓我拜讀拜讀你的大作么?”
任慕蓉道:“中秋時的事,現(xiàn)在我哪里記得?再說了,我也就是瞎填著玩,作不得數(shù)的?!鼻厣岩讶粨Q過一張白箋,把筆遞給了任慕蓉,笑道:“你就寫出來看看嘛?!?p> 任慕蓉?zé)o法,接過筆來,說道:“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若是記不住寫錯了,那可不能怪我?!闭f著當(dāng)真凝神細(xì)思了一會兒,便在白箋上將詞作謄了出來。
堪堪寫畢,秦裳取過一瞧,嘴里輕聲念道:“漸補(bǔ)天殘,玄輪欲滿,輕攏幾分冰凝。倚醉相看夜景,遙聞月桂,心悲姮卿。寒樓孤寂,聽搗藥聲停,涼卻香茗。燭火搖曳,哪堪得,幾番流云。悄立孤江岸,長念往事依稀,若見若隱。咽愁飲淚,裝歡誰問,霜眸顰顰。仙姝無緣,自嘆惋,廣寒凄零。又豈知,人間悵惘,也悲寂寥傷情?!?p> 任敬賢點(diǎn)頭道:“好詞,好詞!只不過你小小孩兒,知道什么是悵惘癡情么?”任慕蓉道:“二哥哥,我可不是小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