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落華心里，感嘆時光無情，故人凋零。先前他從鹿淮那里聽到了景千重的死訊，眼下又得知東方既白仙逝，想起斯人已逝，自己還會遠么？以他的心境，早已不將生死拘于懷中，但覺得人世光陰何等迅速，塵緣滿日，如若彈指，思之難免有些悵然。
感慨一番，任落華命楚寒澤與任淑君坐下，吩咐虞晴兒奉上茶來。
三人飲罷清茶，任落華問楚寒澤道：“我退位之后隱居中原，不問世事，已經(jīng)好些年沒有九霄峰的消息，眼下九霄峰情景況如何？”
楚寒澤好像早就知道任落華會問九霄峰的事一般，微微一笑，說道：“天帝爺毋須掛心，九霄峰一切都好。寒澤前來，一是向您稟報東方老尊主逝世的事，二來九霄峰近年有些變故，也得跟您回稟才是?！?p> “變故？”任落華眉頭一皺，露出不解神色。
楚寒澤道：“是。九霄峰自開創(chuàng)以來，便是九宮九尊，九主共領(lǐng)，尊主由全體弟子共同推選，若有大事，便召開‘九尊朝會’，共同商議。天帝爺那一輩九位尊主退位之后，我等由眾弟子推選，忝列其位，雖不敢說將九霄峰發(fā)揚光大，但也夙夜謹懷，不敢絲毫懈怠?！?p> 楚寒澤一邊說著，一邊偷瞄任落華臉色，卻不見任何悲喜，只得自顧說道：“我等執(zhí)掌九霄峰之后，前后歷經(jīng)諸事，發(fā)覺先前的典章規(guī)制已難以適應(yīng)當(dāng)前大勢，均覺九霄峰急待變法革新。是故咱們一起商議，想更改一下九霄峰先前的典章。”
任落華聞言，微微冷笑，說道：“九霄峰自秦末發(fā)跡、東漢起興，已歷千載，從未聽過有什么典章規(guī)制不適之說。”
楚寒澤聽出了任落華的不快，心里微微有些不安，但嘴上仍不動聲色地說道：“萬物有道，窮則變，變則通，世上豈有千年不變之道？又焉有千年不滅之朝？且說昔年天帝爺?shù)染盼蛔鹬?，打破陳?guī)，變更祖訓(xùn)，往來中華，互通有無，使我九霄峰聲震武林，至今思之，仍是一件美談。我等效仿先賢，也是為九霄峰未來著想。”
聽到此處，任氏父子想起先前爭論，不由得互望一眼。任落華道：“那你說說看，你們變更了什么典章規(guī)制?！?p> 楚寒澤道：“我等認為，九門九宮分領(lǐng)其事，各自為政，權(quán)力過于分散。且九尊朝會分歧太大，近年幾件事務(wù)都因無法統(tǒng)一決議而擱置，誤了不少大事，可見先前的典章規(guī)制不利于九霄峰行事決斷。于是我等商議，打算將九門九宮的權(quán)力收歸，更好地治理行事?！?p> 這番說辭，在楚寒澤來之前就已然想好，早有準(zhǔn)備，但此時真的當(dāng)著任落華的面說出來，還是難免有些心虛，不禁移開目光，不敢看著任落華。
任家父子二人聽罷，都不由得對望一眼，露出訝異神色。九霄峰九主共領(lǐng)，千年如一，眼下竟然收歸權(quán)力，簡直是聞所未聞，未免令人吃驚。
任落華道：“這主意到底是誰想出來的？”楚寒澤道：“照九霄峰的規(guī)矩，自然是有人發(fā)起奏表，然后全體弟子公議?！比温淙A道：“我問的就是這個發(fā)起奏表的人?！?p> 楚寒澤道：“是玄天宮的程尊主?！比温淙A道：“噢，又是程鳳麟。”
楚寒澤道：“是，程尊主起初發(fā)起奏表之時，確有反對之聲，召開了十余次九尊朝會，連著七次公決，最終還是以多勝少，認可了此項公議?！?p> 任落華道：“花老尊主仍在九霄峰，她怎么說？”楚寒澤道：“神母娘娘是與您同輩的老尊主，雖在九霄峰頤養(yǎng)天年，但早已不管宮中事務(wù)，是故本次公決，她老人家并未參與?！?p> “花媞兮不管？”任落華白眉一軒，“這倒是怪事，這么多年了，九霄峰就沒有她不管的事。唔，這么說來，眼下九霄峰是一個人執(zhí)掌了？”
楚寒澤道：“那倒不是。我們商議之后，按天地人三才之理，將玄天宮、承天宮、海天宮合并為‘天道宮’；將無量宮、太玄宮、長生宮合并為‘地德宮’；將歸元宮、修靈宮、聚神宮合并為‘人華宮’，推選了三位尊主?！?p> 任落華冷笑道：“那不是換湯不換藥，還是分權(quán)么？”楚寒澤道：“話雖如此，但尊主精減，比之前九主共領(lǐng)之時，已然好了許多。”
“什么尊主精減，這叫排除異己！”任落華一聲冷哼，“現(xiàn)在的三位尊主分別是誰？”
楚寒澤道：“天道宮由程鳳麟程尊主執(zhí)掌，地德宮則由柯沛雨柯尊主執(zhí)掌，至于人華宮……”說到這兒他微微一笑：“便由寒澤執(zhí)掌?！?p> 任落華望了他一會兒，忽而長聲一笑。楚寒澤一愣，不知任落華是何心意。
笑聲漸歇，任落華道：“我早已退位，九霄峰的大小事務(wù)與我已然無干，你們要變法，也任由你們變?nèi)ァ２荒爻梢?guī)，精于變通，原是好事，但變革易法須審時度勢，不可恣意妄為。九霄峰歷經(jīng)千載，不易把持，若是一步走錯，那便萬劫難消。我有句話，托你給程鳳麟帶去?！?p> 楚寒澤神情一肅，說道：“恭聆天帝爺教誨?！?p> “世間萬物，難逃因果，九霄峰一脈，乃避秦法一統(tǒng)而生，此刻在九霄峰上推行一統(tǒng)之法，無疑與九霄峰之天理相悖。昭昭天道，庶人難逃，九霄峰因何而生，就會因何而滅?！比温淙A目光緊盯楚寒澤，“你記下了？”
楚寒澤見任落華目光深邃，余音不盡，不禁心下一震，只得道：“寒澤記下了，一定會向程尊主告知?！?p> 任落華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乏了，不能久陪。淑君，你安排他在客房歇宿，住幾日再走?！?p> 楚寒澤忙道：“不敢叨擾，寒澤這就告辭?！比问缇惺孪嗲蟪疂?，哪肯就放他走？當(dāng)下說道：“寒澤兄千里奔波，車馬勞碌，遠道而來，小弟尚未盡地主之誼，豈能即走？少停小弟還有要事相托，萬望寒澤兄在此盤桓數(shù)日?！?p> 楚寒澤見任淑君言辭懇切，卻之不恭，只得道：“既如此，寒澤便叨擾了?！?p> 任淑君大喜，喊道：“安總管！”安道順正在門外，聞言進內(nèi)道：“在?！比问缇溃骸澳銕С鹬魅|廂房歇息，吩咐膳房準(zhǔn)備一桌上席，午間我與楚尊主接風(fēng)。”
安道順躬身答道：“是。”當(dāng)下引著楚寒澤去廂房休息，離了菊園。
楚寒澤一走，任落華就對任淑君道：“你信不信，遲早有一天，九霄峰還有事端。楚寒澤這個尊主，做不長！”說著搖了搖頭。
任淑君知道父親所指，無法辯駁，只能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