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的司服所在雪沁回來之時已經(jīng)侯著了一個人,欣長的身體靠在青石磚的墻上,一身素白的閃緞子,格外的精神。一眼瞥見靠在墻邊的颙琰,雪沁覺著有些奇怪,但一片心思在孔雀妝花織錦緞子上,也只是簡單的打了個招呼:“颙哥兒,有事?”
颙琰的萬字錦文的織錦白袍很好的襯著銀白色的臉,細長肖尖的上翹眼角微微瞇著,不解的道:“姑姑不是今天讓我來的么?忘了么?!?p> “這個?!毖┣吆鋈幌氲阶蛱斓牧饕敉は抡f過的話,仰著小臉道:“嗯,我想起來了。那個你今天沒有差事嗎?”
“沒有了?!憋J琰一臉真誠的道?!疤氐貋砜纯垂霉玫摹!?p> “好啊,那你隨我進來吧。”雪沁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高興,點點頭,移動方步跨進紅漆斑斑的司服所門內(nèi)。颙琰笑著跟了進去。
司服所的后院機房中傳來一陣嬉笑聲,只見一群伙房的小丫頭在拆卸著一臺陳舊的織布機器??棛C上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簡陋的形態(tài)已經(jīng)被拆得只零片瓦的。雪沁有些不忍,但好歹不是那臺要用的機器,跨進門來便和颙琰把那方茜素紅蠶絲線綁到了織機之上,一邊的小丫頭們還在熱火朝天的拆卸著那臺機器。
“羅綺在哪里?”雪沁回頭問到一個小丫頭。
“羅綺回去休息了,她說等等姑姑回來再去找她?!币粋€大紅云頭背心的小丫頭道?!八呀?jīng)累得睜不開眼了,所以回去休息了。”
“這個?!毖┣邽殡y的看著坐在對面颙琰,“你懂織錦的梭織法嗎?”
颙琰笑笑,銀白色的臉上微微帶著好笑的神情“那個當然不是很熟絡(luò),只是略讀過一些《天工開物》,不才不才,只是略懂一二。”
“真的?”雪沁瞬時間來了精神?!澳悄憧刹豢梢?,在上面排花,我在下面對織。只要簡單的排圖樣子即可,這邊有羅綺新繪的妝花樣子圖。照這個來即可?!闭f著遞上了一張朱紅色丹青繪制的暗花云龍孔雀羽妝花大團龍鳳。
颙琰看了一眼圖樣子驚訝的道:“如此精美之紋樣是要織出來?”
“是啊,你看看你身上的衣服,這么多紋飾都是這樣的機工織出來的?!毖┣哒f著仔細看了一下颙琰今天的一身行頭,古月白的織錦閃緞暗色底的萬字錦文,一條銀鼠帶的緙絲腰帶,下面掛著赤色的玉佩、瓔珞鎦子,黑色的倭皮朝靴。頭上平日帶著的雕翎眼帽子都不在了,露著光潔的額頭。“你今天?”其實雪沁根本不在乎颙琰穿著什么或是帶著什么,她只是忽然間想起了羅綺的話,心中有些忐忑。
慌忙之中颙琰看了一下自己的一身行頭,霎那間有些窘迫,心想糟了,來得匆忙忘記換衣服了。不由得雙目看向雪沁的眼睛,想解釋什么都來不及了,只覺得一陣凌厲的眼神飄向這邊,他都無以解釋這個窘迫的衣服,或是坦白的說了,又想象一下后果,感覺也很嚴重。此時的颙琰很猶豫。
忽然間一個女聲響起了“雪沁姑姑,碧悅姑姑找您。您快過去吧?!?p> 女聲悠悠的傳了過來倒是給了颙琰一激靈,“姑姑,那邊有人找你?!蔽窇值难凵窨粗┣?。雪沁臨走時還給了颙琰渾身一掃,看得颙琰都有些發(fā)抖,夾雜著后機房絲絲的涼意,渾身冰冰的。一旁的小姑娘們還在熱火朝天的干著。雪沁忽然想起什么,說道“機頭和梭子留下,其他的可以搬走。”
幾個渾身帶著汗水的小姑娘連聲應(yīng)合著:“您放心,雪沁姑姑,該留的東西一定給你留著,羅綺已經(jīng)交待了?!?p> 雪沁點點頭便轉(zhuǎn)身出了破敗闌珊的格子門。
里面的颙琰長出了口氣。
碧悅姑姑的屋子中陳設(shè)著幾樣簡單的裝飾物品,酸枝紅木的鏤雕桌幾上擺著司服所中常用的幾件家什,銀亮方口的尖刀,修著花開并蒂的針鑿荷包,一個桃木枝子的線團筐子中放著各色的織錦線,也有幾條金銀絲線。碧悅依在酸枝八仙紅木椅上,雙手頂著皺成一團的娥黛眉。
“姑姑,您找我有事?”雪沁恭謹?shù)膯柕健?p> 案幾上的碧悅抬了抬眉頭:“雪沁啊,來,過這邊來?!闭f著招手把雪沁迎到了雕花的案幾邊上,伸雙手扶著雪沁纖瘦的肩膀,緩緩道:“雪沁,你說姑姑對你怎么樣?!?p> 雪沁笑著答道:“當然是很好,很照顧。”
“那你看若是芳紈姑姑與我相比那個更重要?”
“這個?”雪沁問到“可是芳紈姑姑已經(jīng)不在了呀。”
碧悅看著雪沁的表情,勉強的頓頓道:“沒事,只是隨便問問?!庇殖尸F(xiàn)了一如既往地平靜端和。“那天看著你們在織造孔雀妝花,想到你們必定會需要金絲,銀線。我這里恰巧有些內(nèi)務(wù)府新批的材料,便給你們也多留了一份。去挑一下吧”說著將一柄鏤雕花柄的金屬鑰匙遞于雪沁,“在那邊的袈柜中。”
雪沁朝著碧悅指得那個方向看到了一只鑲嵌在墻壁上的烏木包鑲的柜門,帶著黃銅的門環(huán)子。倒是有些奇怪怎么碧悅姑姑會叫自己來拿金絲線,輕拉櫥子,兩層的抽屜子用著黃銅包鑲邊,抽屜匣子中雕刻著些許花紋,有蓮紋,梟鳥紋。配著深褐色的木紋有種抑郁而壓重的感覺,拉開下層抽屜時,雪沁的左眼角微微抖了一下,心跳有些快。隨著極促的心跳,手一時碰到了旁邊的一個小筐子,里面掉出了一個淺黃色的三角紙包子,薄薄的,里面滲出些褐黑色的粉面子。
雪沁小心地看了后面的碧悅姑姑一下,只見她依然蹙眉坐在桌幾上,錦服的袖子低沉著垂在桌幾上,看不到臉色以及表情。雪沁隨手胡亂的將金線以及黃色粉包收在了一起。夾著拿了出來。輕輕合上柜門,深色的櫥子門發(fā)出輕聲地咯吱一響,把雪沁略微的驚了一下。碧悅姑姑應(yīng)著聲往這邊看,蒼白憔悴的臉上帶著一種平時不多見的表情。
“姑姑”雪沁心中有些忐忑,連聲道:“線已經(jīng)取著了,那我先回去了?!?p> “好的”碧悅平時溫文的臉上少了平時慣有泰然,“你去吧。”接著長嘆了一口氣,像是將長期以來的一股憋在心中的氣吐出。
雪沁拿著那團東西往出走,跨過高高的門欄桿時,一陣玉蘭花的香氣飄到了跟前,清嗅一下甜甜的一股沁香,抬頭看著肥厚的玉蘭花瓣子已經(jīng)呈包裹式的綻放開來,嬌嫩的依著枯枝樹干,一陣輕風吹來玉蘭花倚枝擺動,一些早已開盛了的花瓣兒隨風飄零下來,雪沁用手接住了一兩瓣兒。
白色泛黃的花瓣上筋脈已經(jīng)發(fā)黃了,沿著固定的路徑延伸開來,原本厚重的花瓣也已經(jīng)猶如蟬翼般纖薄。雪沁一手執(zhí)著金絲線團,一手掂量著,看著手中蠶翼般的花瓣兒,輕聲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