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笑道,"唐伯虎的畫也是畫在紙上的,你們是不是也出幾兩銀子抬舉抬舉他老人家那幾張紙啊?我那屏面是棉布不假,可是我請人在上面做畫,畫資就是三百兩銀.還不算那工錢和染色的錢.你這一百兩就抬舉我了?這屏面我也是為別人所制,講好了違約要賠的.所以沒有六百兩銀,你都不要開口."
余管事明顯惱了,"六百兩,你也敢開口,真是婦人不守婦道."
梅蘭妮嘲笑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雖然生在井市,也知道三從四德.身正影不斜的.我靠自己雙手吃飯,如何就不守婦道了.‘三從‘中說,‘夫死從子‘.我兒子就在跟前,你問問他們?"
秦煉認真地說,"我娘說六百兩就是六百兩."
邊峰還狠,"如果你覺的不合適,就再加二百兩,八百兩."
眾人笑了.人群中有人就說,"不如,把那幾方布拿出來,讓眾人掌掌眼,看看值不值八百兩."就有幾個幫閑起哄著.
這時,伙計們把那屏面取了出來,他們是把那屏面掛在竹桿上,兩人兩頭用木叉叉著竹桿抬著出來的.
眾人抬頭看那屏面,一時,鴉雀無聲.
梅蘭妮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幅完成了的狩獵圖.
楚濂接受了畫蠟染的任務,知道只能用兩種顏色.所以便要以形態(tài)取勝.他的靈感來自馬王堆那具棺木.什么圖能比得上狩獵圖更生動!
由于這是自家用,他沒了顧及,參借了許多現代裝飾畫的技法.獵人的造型極富陽剛之美,有些獵人光著上身,倒三角型的身材,肌肉發(fā)達的上臂.或射箭,或投矛.有的在追逐.有的在埋伏.
動物繁多,虎,熊,鹿,狍,野豬,狼,狐,兔,松鼠,麋,獵狗,等,各是生動活潑.啄木鳥,喜鵲,麻雀,山雞,鵪鶉等也形神美妙.整幅圖,由奇木異草中間接引,前后呼應,上下顧盼.非常引人.
梅蘭妮也看呆了.她走到屏面前,查看了底下的編號,居然排列大都是對的.只有8和10兩個順序搞倒了.可見他們是用了心的.她把它們換了過來.效果更完美了.
齊逸也覺的好.他更明白,蘇州織造要收這幅蠟染的意思.滿人不像蒙人.蒙人有草原,有牛羊,他們能稱得上游牧民族.可滿人只是太白山上打獵出身的獵戶.所以,滿人皇帝對打獵情有獨衷.滿人入關后,也有少數的行獵圖.但漢人沒法體驗獵人的激情,畫的形似而神不似.這幅畫上的獵人們熱情,活力,陽剛之氣躍然紙上.這幅畫絕對能得滿清貴族,甚至皇帝的喜愛.
周圍的人也看的出神.蘇州小橋流水,他們喜歡的畫風也是空靈細致.但不是說他們不懂欣賞.當即就有人喊,"八百兩,我要了."
另一個人說,"八百五十兩."
再一個說,"九百兩!"
那小廝斥道,"喊什么喊,凡事總有個先來后到."
余管事咳了一聲,"我們就八百兩成交了吧."
邊峰說,"現在已是九百兩了."
余管事不滿,"你小孩子多什么嘴!"
梅蘭妮笑了,"余管事,且消停,方才說的三從,我們當家的去的早.我從子."
那邊人群里有人說,"你不要,別擋著別人."
余管事的臉色鐵青,"我們這就一手交錢,一手取貨,但我也有個條件,你不能再做第二件同樣的屏風."
梅蘭妮說,"那讓染坊的掌柜幫著寫個字據,省得日后多扯皮."心里卻想,如此好的畫,做屏面實在是可惜了,以后我拿它做壁掛.
余管事同意了.
兩方讓到了帳房先生的桌前,圍觀的人都在細細觀賞那狩獵圖.
帳房先生些了兩份一樣的字據.其內容為: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某人以九百兩價購的蠟染狩獵屏風面一十六塊,買家答應,永不做同樣的屏風.特此立據.見證人某某.幾個人按了手印.
梅蘭妮和余管事各拿一份.余管事給了梅蘭妮九百兩銀票(其中有一部分是向染坊借的).梅蘭妮拿了后,立刻就離開了.只聽的那群人還在議論著."瞧著邊絲卷的多均勻,多齊嶄."
梅蘭妮心說,那可是縫紉機的功勞.
才出門,就發(fā)現那小廝不遠不近的跟在后頭.幾個人相互看了看,玩跟蹤啊.
邊峰低聲說,"娘,你和大哥,小弟先走,我來對付那廝.完事后,我們在泥人館碰頭."
梅蘭妮忙拉住他,"你行不行?"看邊峰的神情,忙改口說,"我是擔心你年幼.千萬別吃了虧."
秦煉拉住梅蘭妮,"娘,你放心,讓老二去.沒事的."
齊逸在旁也說,"二哥是個不吃虧的主."
梅蘭妮忖道,或許這倆人是見識過邊峰本事的.
梅蘭妮三人先彎去了通用票號,把銀票從新刷新了一下.免得那起人使壞,到時候報失銀票.
然后去了泥人館.邊峰已經等在那里了.梅蘭妮心方才放回肚里.她拉著邊峰上下左右看了看,見沒少了一分一毫,才徹底放下心來.
捏好的泥人都放在了一個紙盒子里,店家囑咐說,回去要放在陰處慢慢陰干,不能曬,不能吹風.方能長久保存.
梅蘭妮小心翼翼地捧著盒子回家了.
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泥人.
梅蘭妮把盒子放在桌子上,仔細的從盒子里取出泥人.
幾個人看去,只見,泥人下面有塊托板,梅蘭妮穿著藍衣,藍花裙子,坐在一椅子上,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擱在高幾上.梅朵俏皮的站在高幾的另一邊.三胞胎一排的站在梅蘭妮前面,好象犯了錯在聽訓,中間的齊逸頭轉向一邊,眼光看向秦煉和邊峰,那倆正在他們的偏后方悄聲討論著什么.
那胡老伯的手藝端的是好,人物栩栩如生,一看就知誰是誰.楚氏兄弟也分的分明.人物靈活,各具神態(tài).幾個人看了大笑.
齊逸笑道,"這是全家福?這分明是三娘訓子."
笑好了,樂完了,楚濂最掛記的是自己的蠟染畫.
齊逸便把這故事從頭到尾敘了一遍.
沒有親眼看到自己的作品,楚濂有點遺憾,但聽說換了九百兩的銀票,卻很高興.
梅蘭妮把銀票拿出來給楚濂看.并告訴大家,上次的七百,用了的和將用的,共四百兩,剩下三百,加上這九百,共一千二百.要把這個荒園建設起來.總要幾萬才行吧?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這天晚上,大家照常坐在桌子前忙碌,邊峰問齊逸,"現在的蘇州織造是誰?"
楚源說,"高斌?"
齊逸說,"肯定不是.高斌是雍正元年,李煦獲罪后,管蘇州織造的.很快,調去別的崗位."
楚濂說,"是海保."
齊逸想了想,"對,是海保.海保字萬涵,滿洲鑲黃旗人,他的母親謝氏是雍正的保母.他父親叫李登云,在內務府當差.雍正元年的時候,海保還只是個筆帖式.雍正二年十一月初九,怡親王,就是十三阿哥去宣旨:封奶母之子海保,著補授包衣員外郎,賞戴翎子,賜銀二千兩。雍正四年,原蘇州織造胡鳳翬,因為和年羹堯是一黨,遭到清理.八年,由海保以內務府“奉宸苑郎中”的頭銜出任蘇州織造.海保任職其間,就象皇帝的耳目,經常密折給皇帝.他雖然和雍正的關系不錯,但乾隆上位之后,很快就以侵貪罪被罷官抄家了.是乾隆五年."
邊峰說,"今天我們得罪的是他家的奴才.既然他在蘇州地界上耳目靈光,我們還是要做些準備."
梅蘭妮緊張了,"怎么準備?"
邊峰說,"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們小心的躲著他就是了."他在一張紙上畫著,"我們北邊是干將路,從樂橋朝東行,是乘魚橋,言橋,草橋,馬津橋,這里是我們今天的所在地甫橋.甫橋朝南,是甫橋西路,這條路走到南是鳳凰街.鳳凰街南端有一金雀弄.這里是織造署西的行宮.織造府在它的東面.我們避開這一帶.娘,你少出門,有什么事可以讓王重陪我們去做.今年是雍正十三年,他還要折騰五年左右.這其間我們要密切注意他那里的動靜.特別是那姓余的,我還要把他的底細給摸摸清."
一時大家也沒什么更好的建議.沉默了.
楚濂說,"我們的屏風就這么裸著?"
梅蘭妮用手支著下巴,望著那架屏風,"要不,你再做一幅蠟染?原來的那畫稿可別丟了,下次做幅壁掛."
楚濂爭取大家意見,"這次畫什么題材?"
梅朵玩笑,"你還是話卡通吧,藍精靈什么的,肯定沒人要.其它,不能保證."
齊逸說,"里有一架屏風,每幅屏面上是一種花卉加上一句唐詩宋詞.賈母寶貝的很."
梅蘭妮說,"那是刺繡.蠟染,這種草根藝術,題材最好現實些."
梅朵這次不玩笑了,"我建議你畫耕織圖,人物也象那幅畫一樣,借用現代裝飾畫的技巧.耕地,採桑,插秧,種菜,捉蟲,捕魚,鋤地,男女老少.牛,馬,驢,豬,羊,兔,雞,鴨,鵝,狗,貓,等等,等等,還可以加蝴蝶,蜻蜓.各種鳥.畫面也很熱鬧."
楚濂認真思考,認可,"這點子好."
他取出一張紙,折成十六折.
梅朵說,"我可以給你當參謀.就畫五月農事,農活很豐富多彩.冬麥可收,稻田插秧,打油菜,給棉花松土.喂蠶,種菜,照顧牲畜,採茶...."
這邊梅蘭妮對齊逸說,"你別把什么是都推給楚濂,那些臺屏,你早些畫出稿來,接下來,我就要繡了."
齊逸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