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妮知道,所謂‘搭背‘,就是背上靠肩膀下生了大膿瘡.這在現(xiàn)代都不算太嚴重,西醫(yī)是用刀一剜,上藥,搞定.
但是,梅蘭妮曾聽梅爸講起‘搭背‘在古代是算很兇險的病,很多人死于此病.有個姓范的什么名人,原諒她是歷史小白,就死于此病.梅爸在興致高的時候,也會講些古醫(yī)案故事,梅媽對醫(yī)學知識還是屬于愛好的.所以,連帶著梅蘭妮也經(jīng)常聽上了一耳朵.
梅蘭妮低頭想了想,"難道是熱毒發(fā)不出來?"
梅爸曾說過,‘搭背‘的熱毒發(fā)不到皮膚表面,就會朝里面發(fā),進入血液,形成敗血病,這在古代絕對沒救.
張二嫂有些吃驚道,"梅娘子,這你也懂?"
梅蘭妮說,"當家的在世時是醫(yī)生.自然醫(yī)過這病,不過,我對醫(yī)是一竅不通."
張二嫂有點失望,但還是問道,"你就一點想不起來他是怎樣醫(yī)的嗎?"
梅蘭妮皺著眉頭,望著運河,想起梅爸說的一個醫(yī)案,就是用螞蝗治好的‘搭背‘.
但究竟行不行?梅蘭妮遲疑著,"好象是有講過一個方法,但行不行,我不知道."
張二嫂急切地,"梅娘子,你說出來,行不行,我們看著辦,"壓低了聲音,"反正是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了."
"當家的曾用螞蝗治了這病."
"螞蝗?"
梅蘭妮點點頭,"去水稻田里抓些螞蝗,用清水洗靜,把它們放到‘搭背‘的紅腫處,等它們吸飽了血,換掉,再來,等二十多條螞蝗用完了,看看他痛減輕了沒有.如果減輕了,那就找個大夫看,如果沒有,那就盡人事吧."
張二嫂顧不上和梅蘭妮客氣,就去船頭找張二哥去了.
梅蘭妮讓梅朵他們分批上岸,到井邊清洗.要說張二哥夫婦還是有行船經(jīng)驗的,每晚停船,總是靠近井邊,飲用水也大多取自井水.
忙完清洗工作,天已經(jīng)擦黑了.張二嫂煮好了飯,分給了梅蘭妮.船家的飯菜是粗糙的,米是一種糙的秈米,菜就是水煮落蘇(茄子).清淡的難以入口,好在這幾人都經(jīng)過了艱難
生活的考驗,對這種飯菜都已習慣,加上梅蘭妮做的路菜,天熱,為了保存,路菜炒得偏咸,分給大家,正好下飯.
再說,船上是早上吃了早飯,開船后,為了趕路,中途并不停船,所以午飯,梅蘭妮一行人是靠早上買的燒餅充饑.梅蘭妮知道,在這個時代,大多數(shù)人只吃兩頓一天,就象心安師太她們.在農(nóng)忙的時候,下地的人午時也會吃飯,那是為了保證體力.
盡管粗飯淡菜,一家人吃的卻香.正吃著,突然,有一只深褐色的粗瓷碗遞到了他們眼前,梅蘭妮被嚇了一大跳.
定眼一看,碗的主人是一個小叫花子,和秦煉那些非專業(yè)的叫花子相比,人家可是清潔多了,頭發(fā)整齊的在腦后扎住,衣服雖破舊,卻也干靜.
小叫花子的年齡比秦煉略小些,看上去五,六歲的樣子.他并不說話,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直望著梅蘭妮,梅蘭妮的母性立刻爆發(fā),接過小叫花子的碗,替他盛了滿滿一碗飯,在飯上放上了菜,遞還給他.他接過去后,向梅蘭妮行了鞠躬禮,很快的離開了.
梅蘭妮,秦煉等人注視著他三跳兩跳就消失了的身影,心中詫異:好敏捷的身手!
晚飯后,梅蘭妮讓秦煉等人上岸活動手腳,自己把船艙門窗緊閉用艾草熏蚊子.退身到后甲板上,支起竹竿架,把方才洗好的衣物,一一抖平攬開,穿入竹竿.
晾好衣物,天色已灰,梅蘭妮坐在船板上織襪子,秦煉,梅朵,三胞胎正在岸上燒水,說話.
"梅娘子,天色已黑,你還做針線,不怕壞了眼睛?"
梅蘭妮一邊織,一邊想著心事,被張二嫂大嗓門一嚷,嚇了一跳,嘴里卻道,"不礙的,我做慣了,原也不用眼看著做的."
"咋,咋,梅娘子,你好巧啊,"張二嫂拿著旁邊一只織好的襪子,察看著,"你怎么想出來的,用紗線織襪,我這是頭一回看見呢."
"哪里算得上巧,"梅蘭妮謙虛道,"這是我向一洋女人學的.洋人都是穿這樣的襪子的."
"洋人啊,"張二嫂開始八卦,"蘇州城里有不少,我還見過幾次吶.這京城里也有啊?"
梅蘭妮被齊逸教過,心里有分數(shù),"當然有,不少洋人還做著官呢."
"洋人做我們大清的官?"
"是啊,郎大人就拿朝廷的奉祿."
"郎大人是誰?"
"郎大人是一個意大利人,會畫畫,就專為皇家畫畫呢."
"喲,那可是了不起."
兩人正八卦著,秦煉等人也上了船,他們哪里耐煩聽這些.于是,秦煉用手指在梅蘭妮的背上寫‘漕幫‘二字.
梅蘭妮領會了,便改了話題,"二嫂,聽說你家小叔是漕幫的人,那他也經(jīng)常去北邊?"
"那要看他那個堂口跑那里了.不過,至今他還沒去過北面呢."
"不是說每年要運漕糧入京嗎?"
"你說的那是漕運,不是漕幫."
"漕運和漕幫有什么不同?"
"漕運是官府的人,每月拿官府的奉祿,他們十人一船,十船一組,連連相保,往北的漕糧就全由他們運去,運糧時,那氣勢,一條條船,首尾相接,綿綿不斷.在運河上,遇到漕運的船,都得讓的.過關時,都是他們先來的.除了官府的東西,其他東西就由漕幫來運,延著運河,或南或北."
梅蘭妮方才知道漕幫并不經(jīng)營官方的運輸,他們只經(jīng)營民間水運.原來,漕幫并非運河上的老大.漕運那幫人才是.
這時的物流是件很艱苦的事,要遭自然災害的險阻,還要遭流寇土匪的襲擊.不結成團,跟本無法做.陸上的運輸常由各鏢局來做,水上的運輸則是漕幫.
梅蘭妮問張二嫂,"那你們這條船不是漕幫的嗎?"
"哎喲喂,我們哪得這樣的運氣,也是他三叔加入了漕幫的海寧堂口,和人打了招呼,給了我們些臉面,讓我們在運河上討些生活.比起在長江行船,這運河里要安穩(wěn)得多,風浪小且不說,倒是沒有強人.過去我公公他們走長江,幾次三番被搶,血本無歸.在這里大的生意我們攬不到,但小生意不斷,辛苦些,也能掙下幾個錢."
梅蘭妮說,"聽說漕幫規(guī)矩很嚴的."
"可不是這樣.誰要是做了對不起幫里的事,要趕出漕幫的.重的還要三刀六洞呢."
梅蘭妮一驚,"這么厲害."
"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如果不厲害些,哪里管得住這許多人."
"幫會下面分了多少堂口?"
"這我也不太清楚了,海寧,蘇州,杭州,鎮(zhèn)江,常州,這些地方都有堂口,過了長江,哪些地方有堂口,我就不清楚了."
"除了漕幫,還有哪些幫派?"梅蘭妮問道.
"還有鹽幫,他們也有好些個堂口.鹽幫的人比漕幫的人還要光棍.鹽幫的人做的是犯王法的事,他們可是在刀尖上行走.所以他們的幫規(guī)還要嚴."
"有沒有青幫,洪幫?"
"張二嫂想了想,"這我從沒有聽說過."
梅蘭妮問,"碼頭上裝卸貨的人是什么幫的?"
"誰的碼頭,就是誰的人."張二嫂看梅蘭妮一臉困惑,解釋道,"漕運有漕運的碼頭,那自然是最好的.漕幫在每個地方也有自己的碼頭,比起漕運碼頭要差了些.在漕幫碼頭上裝貨卸貨的人,自然是漕幫的人.還有一些小碼頭,不屬于漕運,也不是漕幫,那誰管碼頭,碼頭上的工人就是誰的.過幾天,我們要經(jīng)過的楓橋那里,就是漕運碼頭.那里的氣勢,到了你就能看見,我都不用多說."
"那你們的船只帶人,不運貨?"
"也不全是,有些客人販了少量的貨,隨身帶著,租了我們的船,人貨我們都要帶上的."
"長江以北,你們不去?"
"有的時候也去,上次有個客人到宿遷,我們也去了,只是那段運河我們不熟悉,有許多規(guī)矩也不懂,做事小心翼翼地.再說,蘇北和江南沒得比,到那里事事不方便.而且,也沒江南安全,也有聽說,船上被搶的."
"那蘇北漕幫的船也會被搶嗎?"
"哪個敢搶他們的船.那些強人也是有眼色的,專搶我們這種小生意的船."
張二嫂很會說,講了漕幫的規(guī)矩,講了運河行船的先行權是如何定的.講了很多運河的故事,秦煉和梅朵聽住了,有時還會問上一,二.那三胞胎到底是北佬,聽不懂江南方言,在那鳥語聲中作雞哚米狀,張二嫂見了,笑道,"幾個小哥都困了,改天再白話吧."起身向船頭去了.
梅蘭妮抬頭看,滿天的繁星.
開了艙門和窗,放下竹簾子,散去了煙氣,喚了秦煉等人進艙睡覺.關緊艙門,此時隔壁艙房里鴉雀無聲,想來那螞蝗起了作用.四下里有些蛙鳴蟲鳴,不讓人覺得嘈雜,隨人入了夢鄉(xiāng).這一夜,梅蘭妮他們睡的甚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