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捧著青瓷茶盞的雙手突然泛沉,眼神怪異的望著對面的人,有些瞠目。
她會短銀子使?
就南哥兒屋里,隨隨便便都能掏出價值不菲的玉如意,難道還會沒錢給娘家買藥材?
林氏本堆在臉上的笑容不由就落了下來。
想自己將七年來鋪子里盈利的銀子交還給她就明說,何必這樣假惺惺的!
只是,不得不承認(rèn),當(dāng)年何老夫人給這小女兒的陪嫁還真豐富,一家金鋪一家綢緞莊,坐落的地段極好,每年進賬都很多。
再加上莊子上也能有余錢,利銀收上來時擱在手里花銷,本沒覺得怎樣。
但若論七年,累積下來確是筆不小的銀子。
二夫人犯愁,自己現(xiàn)在肯定還不出來。
四房在外地飄零了這么多年,她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會回府。
至少,沒想過會這么快回來,而此刻就坐在自己對面,林氏是打心底里不愿意面對。
起初兩年時,她私扣了點銀子,讓人將部分送去文水縣;
第三年時,娘家里發(fā)生了點事,她不得不為自己那不成器的兄弟出資周旋。別無他法之下,動用了何氏的銀子,就再沒余錢送過去,是以那個春節(jié)過得格外忐忑。
不過好在,文水縣那邊并沒有傳來質(zhì)問的消息。
后來,年復(fù)一年,漸漸的就變得無所謂。
二夫人自己陪嫁的鋪子盈利微薄,這幾年丈夫在外應(yīng)酬同僚、嫁女增添嫁妝、屋里置辦新物等銀錢大都就出自妯娌的那幾家鋪子。
在她心里,金鋪和綢緞莊就是搖錢樹。
林氏亦很用心的在經(jīng)營,久而久之,早已將它們視為自己的財物。
畢竟,鋪子莊子都是她在照看,何氏遠(yuǎn)在太原,什么都不做就想拿銀子?
憑什么?
就因為是她的陪嫁?可如果沒有自己,鋪子能賺這么多銀子嗎?保不準(zhǔn)早就閉門大吉了!
二夫人才舍不得將自己苦心得來的好處分給別人。
何況,她深知妯娌性情,就算回京亦不敢將事情鬧大。何氏是個很忌憚公婆的媳婦,她生怕為侯府增添麻煩,觸怒老夫人和長房,從而影響她丈夫在侯爺心中的印象及未來的前途。
林氏想將鋪子占為己有,她試想過很多次面對何氏時的情況,該怎樣讓對方心甘情愿的讓與自己。
然現(xiàn)在,對方開口要了,還抓住了自己來伏低的良機。
二夫人就不敢再用嫂子的身份壓對方。下午的事,是二房理虧。
只是就這樣將鋪子拱手讓人,且還要歸還七年的利錢,這是她從未考慮過的。
不說還不出,更是不愿意還。
她也斷不能失去那兩間鋪子。
侯府的眾多夫人里,獨她家世最差。她不強勢些,占點合適的好處,難道就只做外表鮮亮實則拮據(jù)的官夫人?
其他人,她開罪不起。
譬如世子夫人,是巴結(jié)都來不及的,對于長房里的姐兒、哥兒亦得常送禮混個親近;三夫人賈氏,雖說其丈夫不在京城,但自己憑什么去壓榨?
至于五夫人,外祖父是豫親王,更加不好招惹。
算下來,就只有跟自己丈夫同胞的四房,性子老實,比較容易拿捏。
林氏記得,眼前人進侯府時獨嫁妝就頗為豐富,當(dāng)初離京時都帶了走,瞧至今都沒花完,那何必還非得來要還兩家鋪子?
留給自己這個更需要的人,不好嗎?
望著許久未見的妯娌,二夫人心思暗動,依舊是琢磨該如何勸她放手。
不再是十年前的局勢,自己現(xiàn)在客氣的對她,何氏就直接開口要賬。敢情在太原住了幾年,不止是腦子開了竅,連膽子都變大了。
這于自己還真不算什么好事。
林氏沉默著,何青蔓亦不著急催促,只慢條斯理的用杯蓋撩撥茶水里的浮葉,動作輕柔優(yōu)雅,格外的嫻靜。
對方有意無意的抬起眼皮看自己兩眼,二夫人被瞧的心里有些發(fā)毛,更是再也忍受不住這種安靜。
她勉強咧嘴,笑著道:“弟妹是特地回京來服侍何老夫人的,聽說都已經(jīng)讓人去報信了,可真是孝順。嫂嫂也聽說你母親病了有些時日,這便是年輕人也熬不住,是該帶些滋補的藥品過去。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娘家有個兄弟,他幾年前在城東永樂街上開了家藥鋪,回頭我就差人去取些補身子的良藥來,你帶過去給何老夫人?!?p> 滿面笑容,比剛道歉時語氣還要熱上兩分,卻只字不談歸還銀子的事。
何青蔓心中了然,臉上卻頗為動容的回道:“這怎么好意思?嫂嫂已經(jīng)替我操勞了這么些年,已經(jīng)夠麻煩了,哪還能要你的東西?”
她事先看過資料,林氏有個娘家兄弟名叫林廣,早些年在外面做了不少荒唐事,直氣病了林老太爺。
等后來繼承家產(chǎn),又揮霍無度,家門越來越敗落。
林廣遇到事,就來找林氏這個姐姐。
二夫人替他在外面收拾了不少簍子,那家藥鋪的大部分銀錢就是她拿出來的,隨后又讓二老爺尋了門路,交代林太太照管著,方經(jīng)營得當(dāng)。
當(dāng)然,那些銀子,自然是從自己的幾家鋪子中得來的。
她敬林氏如此幫襯娘家,但想做孝女可不能拿別人的東西。
有道是不問自取,是為賊也,她連知會一聲都沒有。
自己又不是不通人情,她若坦然認(rèn)了明言,自己也不會逼著她立即就交出來,但對方直接避而不談,是連認(rèn)錯的態(tài)度都沒有。
好似,強占了別人的東西還理直氣壯的。
見其要開口,何青蔓語氣堅定的再道:“嫂嫂真不用客氣,你的來意我也清楚了,佳姐兒的事自然是誤會,我家綺姐兒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本放下門簾靜聽里面動靜的顧綺年就趁機走進去,“娘,二伯母。”
二夫人本在腹中打轉(zhuǎn)的心思就收了回去,再怎樣也至于在晚輩面前失了體面。
她是聽出了何氏的意思,心生煩躁,只覺得坐蓐針氈,倏然起身。
又覺得動作有些激烈,就順勢走過去握住顧綺年的手,和藹道:“綺姐兒來了,先前是你八姐的不是,可別對二伯母存了誤會。”
“您嚴(yán)重了,侄女自然不會多想?!?p> 林氏懸著的心,就安了幾分。
四房答應(yīng)不計較,綺姐兒也應(yīng)下了,大嫂就不會再重責(zé)佳姐兒了吧?
林氏所有的希望,都擱在了小女兒身上。
尤其在這種緊要關(guān)頭,更不能惹惱長房,她期盼著世子夫人重用佳姐兒。
何青蔓對女兒招手,隨意問了幾句屋里的情況;顧綺年乖巧應(yīng)答,道都收拾妥當(dāng),且不動聲色的將雙手抽出。
二夫人順勢告辭。
何青蔓就喊來花容,讓她跟林氏回去將鋪子的地契和往年賬簿取來。
二夫人心底一慌,這么急著就要查賬?
知曉對方是鐵了心要拿回鋪子,林氏背對著那對母女臉色變了又變,最后只得轉(zhuǎn)身好語氣的接道:“四弟妹,不必麻煩,我讓人將鋪子的地契送來就成。至于以往的賬簿,你要往年每月的,倒還不在我屋里,改明兒我讓管事整理好送進府。
再說,你剛回來最近也不得空,不如等本月的賬目出來,等下月初我一并讓人將它和往年銀錢都送來?”
她生怕對方不答應(yīng),急著再道:“你最近就安心回去服侍何老夫人,鋪子上的事我總不會欺你,難不成弟妹是不信任嫂嫂?你我是嫡親妯娌,不像府中其他人,情分可是不一樣的?!?p> 親妯娌,又打起感情牌了。
顧綺年都看得出二伯母眼底的心虛和慌亂。
何青蔓頷首,忙應(yīng)道:“瞧二嫂說的,我若不信你,當(dāng)初就不會托你替我照料了。就按你說的辦,賬簿和銀錢等下月初和本月的一起送來?!?p> 二夫人暗松了口氣,保持著笑容離開了闕梅苑。
顧綺年就問娘親,為何輕易讓二伯母走了,對方顯然是在拖延時間,不肯將銀錢還出來。
她剛剛在外面可都聽著,二伯母閃閃躲躲的,哪里有半點歸還的意思?
就算剛剛林氏應(yīng)了說下月送來,顧綺年也不信。
誰知道又想耍什么招數(shù)?
何青蔓就抿嘴笑,“綺兒,你今日怎的性急起來了?你二伯母的秉性娘是跟你說過的,現(xiàn)在就算真讓人跟著她回去,她也拿不出銀子。給她的點時間,讓她籌備,別讓人說我剛回府就逼起親嫂子來。”
顧綺年眼神微惑,是母親自己說不能對二伯母太客氣的。
況且,就今日下午的場景,二伯母可有絲毫當(dāng)她是妯娌?
心里再怎么不舒服,也不該在回府當(dāng)天挑事。
她坐過去,嘟嘴道:“娘,二伯母鐵定不會那么老實?!?p> 何青蔓笑得意味不明,“讓她去忙。”
確實如她所料,待等剛進自己院子,二夫人就低罵起來:“……何氏這個小氣的,剛回來就討銀子,又不是等著去救命,還死咬著不放了?!”
彩鴛扶著她上石階,跟著著急:“夫人,離月初沒幾日了,這可怎么辦好?”
她是林氏的貼身丫鬟,對自家夫人的事可謂是一清二楚。
四夫人鋪子里賺來的銀子,一部分送去了林家,一部分?jǐn)R在屋里平日做人情都花了出去,剩下的能有多少?
“慌什么?”
二夫人此刻倒是不見了緊張,她招手對彩鴛沉聲吩咐:“你現(xiàn)在出府,趕緊讓他們連夜將過去幾年的賬簿都重做?!?p> “夫人,您是說做假賬?”彩鴛驚詫。
林氏冷笑,彎唇道:“何氏她想要拿回鋪子?天下間沒這么容易的事,鋪子的契約還給她又怎樣?幾個掌柜都是我的人,以后賺的銀子還是我的!她不懂生意,我這回先籌筆意思下打發(fā)掉她,日后總還能翻倍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