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凝秋鄭重地點點頭，目光中透出堅定來。
倚華見她確實是對這件事用了心，自覺又多了幾分救出冷澄的可能，心情頓時釋然了一下，沖她甜甜一笑，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別太擔心了，還沒到山重水盡的時候，上天若是有眼，不會讓他們兩個拋下我們兩個弱女子的?！?p> 做了十幾年大家閨秀的何凝秋已經(jīng)從剛才的失態(tài)中漸漸走了出來，仔仔細細擦干了淚，帶著一點點疑惑看著笑著的任倚華：“女史是弱女子？”
倚華還是笑：“難不成何小姐不是？”
何凝秋又搖搖頭：“凝秋無能，心里的人出了事，除了偷偷求告之外沒什么別的能做，這三個字縱然不想認也只得認了。可是女史不一樣，女史今日肯來見我，又說出那樣一番話來，家人在大牢里生死未卜還能泰然自若地笑，怎么會是弱女子？”
任倚華笑得越是花枝亂顫：“聽何小姐一席話，我倒真覺得自己算是女中豪杰了。可是，何小姐，人不能和命爭，不是死撐著就算強，不是能想出來辦法就是厲害，從這里來講，你我沒什么不同，都是徹頭徹尾的弱者?！?p> 聽了這一番高論，何凝秋對著燃燒的紅燭愣了半天，看到燭淚成血才啞著嗓子開了腔：“為何？”
倚華不動聲色：“為何？因為這世上掌握權力的，根本就不是我們女人?？v然驚采絕艷，沒有男人肯聽你的，為你做事，也是徒勞無功。別看我今天說的頭頭是道，若是那朝堂上的人變了心意，又豈是我能左右得了的？渾水摸魚，見縫插針尚可，想要翻云覆雨，無非是癡人說夢！”
何凝秋衣袂下面的手悄悄握緊，嗓子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根本說不出話來。
倚華繼續(xù)說：“何小姐，我今日先勸你一句，你一個深閨女子，能影響的恐怕只有何大人了，若是決定了，就要努力去做。不過千萬別抱太大希望，我知你不信命，可是有時候就是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我是冷家人，已經(jīng)陷入泥潭，你和秦如琛在外人眼里根本就是毫無關系，不要為了個心心念念的幻影搭盡自己后半生！”說到后面已經(jīng)是疾言厲色。
倚華起身告辭，何凝秋聲調(diào)喑?。骸芭芳热灰臀液献?，最后不是應該說些寬慰的話讓我別放手呢，怎么拆起自己的臺來？”
倚華沒回頭：“好歹幾日師徒，相知一場，沒法子看你為了自己那點說不得的情意，毀了前程！”
等在門外的朗云跟在后面亦步亦趨：“女史今個兒跟何小姐說什么了？怎么臉色不太好的樣子？”
倚華一臉疲倦，何凝秋啊何凝秋，你自己傻就算了，為什么傻得和宮里的那個人一模一樣？為了想幫個男人，好好一個人造得狼狽不堪，什么都不要了?？墒悄莻€人好歹是有未來的，你呢？
大恒承平三年十月十日，風云再起。
大理寺審訊秦如琛貪贓受賄一案，半點進展都無。秦如琛擺出一副任你風吹雨打，我自閑庭信步的架子，在他面前，拍案木拍的山響，他只當聽曲兒，還數(shù)著點兒。千兩黃金擺在他面前，他看都不看一眼，還揚言：“本官出身可是響當當?shù)那丶?，這點成色不足的玩意兒還不放在欣賞?！比俗C哆哆嗦嗦地上來，他挑眉一瞥過去，那人就被他的積威嚇得說話顛三倒四。實在不行拿刑具嚇唬他，他每一樣都認識，還興致勃勃地進行講解，把后果描述得連衙役聽著都嫌惡心難受。有的官員想干脆不理這刑不上大夫的古訓，使把勁屈打成招算了，沒想到堂下的犯人倒大爺了起來，滿口都是“這位大人大家相識一場，別做的太絕了，要么就直接把本官弄死，否則讓本官有了翻身之日，第一個就彈劾您草菅人命。”再加上大理寺不少年輕的下屬官員都把玉面鐵心奉為偶像，就算想耍手段也沒多少機會。這案子就膠著起來了。
至于他和冷澄勾結的案子就更搞笑了，大理寺官員多方面打聽冷澄的聲名，料到他是個愣頭青，就牟足了勁要從他這打開缺口。一開口就是家國大義的大帽子，壓得人難受?？衫涑尉退茖W會了任倚華的滑頭勁，臉上的羞慚掙扎一樣不少，可等到問到正題就一推二六五，來來回回就是：“我和秦大人素不相識，如何能和他交易，刻意袒護，顛倒黑白？”
官員不信：“蒼蠅不盯沒縫的蛋，你和他素不相識，誰相信？”
冷澄長嘆一聲，轉向身著囚服的秦如?。骸扒卮笕?，在和你一起被關到詔獄之前，我認識你嗎？”
秦如琛一臉正氣地答道：“當然不認識?！?p> 冷澄又幽幽嘆了口氣，帶了些哀怨的味道：“那你認識我嗎？”
秦如琛又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認識，一點也不認識，等我被抓了我才知道原來吏部冷郎中是張這個樣子的?！?p> 當堂串供，裝瘋賣傻，堂上的大理寺卿恨不得用驚堂木拍死下面這兩個不知死活的。
等到洛涵上來的時候，大理寺的氣氛才變得正經(jīng)了些。
洛涵一字一句，說的分外詳細。他如何“無意中”聽到冷澄如何與秦如琛講條件，互相勾結，冷澄如何“大膽”地偷走對秦如琛的不利的材料，如何向他交待怎么樣把秦如琛的考評寫的完美無缺，如何向他許下一起升官發(fā)財?shù)某兄Z。
秦如琛嘴角噙笑地聽著，他打被抓進來身上就像有兩個人，一個是吊兒郎當?shù)募w绔子，一個是鐵心無情的左都御史，什么時候什么樣隨他心情。他看看對面的冷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失落，陽光照到他身上，別人看不到一絲陰霾。
怎么說也是跟他做壞事被人揭發(fā)了吧，雖然人家說的玄乎，不過至少也是有一定真實性的，他這也太鎮(zhèn)定了吧。
大理寺卿喝問：“冷子澈，秦如琛，證據(jù)確鑿，你二人還有何話說？”
冷澄低頭看看身上的陽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鉤起一個微笑：“大人，犯官愿檢舉一人，不知可否將功抵罪？”
大理寺卿激動萬分，這是要拆伙了嗎，急忙說：“可可可?！?p> 秦如琛眉頭皺了起來，這大理寺卿雖是手段不狠，但是明顯是站在定遠侯這邊要坐實他們罪名的。冷澄和他本就只是有利益關系，現(xiàn)在落井下石倒也正常，可是若他打定了主意，之前為何與他一唱一和？又為何用檢舉一詞？只是跪下哭訴是自己逼迫他作假自然就好。
冷澄大聲說：“犯官要檢舉之人，正是堂上人證——洛涵洛主事。在下要告他勾結貴戚，意圖在考評中欺上罔下，為背后之人拉攏黨羽，其心可誅！”
此語一出，滿座皆驚。
洛涵只是一口氣涌上來，想咽又咽不下，只是試圖用目光凌遲了了冷澄。
冷澄置若罔聞，本來不想把這事做這么絕的，可是胡亂攀扯可以忍，顛倒黑白就太過分了。再說，他家里還有人等著他呢，洛涵洛主事就委屈一下，老老實實背這個該著的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