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強壓著泛起的酸楚,先將留白摟在懷中,輕言安慰,“留白不哭,你哥哥沒事?!庇謳臀臐膳呐纳砩系哪嗤粒路?,語氣中卻添了幾分嚴厲,“文澤,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你的,不管誰對誰錯,你都不該和人打架…”
“姐,我沒和他們打架,我只是擋著不讓他們糟蹋果樹,他們不聽,還拿果子砸我…”文澤忍不住小聲的為自己辯解。
圍觀的人看到文清小小年紀,卻頗有長姐的風范,一開口并不是先指責破壞他們家果林的皮小子,反倒是先指責弟弟不該和人打架,心里贊嘆不已,有到的早的明白真相的,也搶著為文澤說話,“是啊文清,你弟弟真沒動手,都是這幫混小子不知好歹,瞧這一地的果子,眼瞅著快熟了,就這么白白浪費了!”
滿地的青黃果子雖不討喜,但稀事愛物是清苦農(nóng)人的本性,眼下是日子過得好,多少能混個肚飽兒,若是逢上樹皮草根都吃不上的荒年,這些酸果子說不定能救命,卻生生的被糟蹋了,當下人群里嗡嗡的,對那幾個惹事的皮孩子的指責更勝,他們的爹娘也都在,聽著村鄰的指責,不禁羞紅了老臉。
幾家一商量,推出來一個說話的,“咳咳,她嬸子,都是這幾個熊孩子的錯,回頭我們再好好教訓他們,這一地的果子,禍是他們做下的,我們也沒啥好說的,剛才咱們商量了,不管多少的,湊些錢補給你們,到時候讓這幾個親自給你們送上門去,也給你們賠個罪?!边@話是對著一直沒出聲的文氏,文清再懂事,也畢竟是小輩。
文氏自打來了就沒出聲,聽了這話也有一會兒功夫沒接話,留蘭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打算,也有些緊張的看著她,被她一抬手攬到懷里,“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說什么賠錢的話?!?p> 文氏一開口,圍著的人也都安靜下來,只有偎在文清懷里的留白還抽抽搭搭的抹著眼淚。
文氏輕輕拍著留蘭繼續(xù)說:“這倆孩子的爹的為人,大家伙也都知道,我也不多說什么,那么大一片紅果子都給大伙兒分了,這幾個青果子值什么,只不過是他留給這娘仨兒的念想,才一直占著這么塊地,眼下這果子雖然快熟了,能吃不能吃還得另說,今兒這事兒要我說,還幸虧的這果子是不能吃的,要真是那酸甜可口的吃到肚子里去,吃壞了什么的,誰也擔不起…”
原本說要賠錢的幾個原本還有些肉疼,巴不得文氏說出不用賠錢的話,聽她這么一說,卻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冒了一身的冷汗。
全村子都知道,這青果子是沈子林從深山里挪出來的,山里的野果子也不是都能吃的,有好些是有毒吃了能出人命的。而且大多數(shù)果子都是秋后才熟,這才入夏,這些青果子就開始泛紅像是熟了一般,看著也不像是尋常的果子,當下之前偷偷嘗過這青果子的人都有些后怕。
留蘭初聽文氏說這一番話,還以為她是想杜絕再有人偷果子,或者是像這樣比偷還要惡劣的破壞,但仔細一琢磨,大概文氏心底的想法,和梁懷谷差不多,都覺得這果子是不能吃的,一直沒表現(xiàn)出來,則如她剛才所說的,當這幾棵果子樹是沈子林留給他們母子的念想,怕說出來他們傷心,否則,她這話一說出來,人人都當這果子是不能吃的,結果豈不是跟這會子被糟蹋了沒什么兩樣,憑文氏的心思謹慎,斷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這個地處偏僻、信息閉塞的小山村,人們的蒙昧無知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留蘭一直認定了文氏不是沒見過世面的無知村婦,心下也有些動搖,轉念一想,也許這青梅在被沈子林發(fā)現(xiàn)之前,的確是藏在深山不為人知的。又或者在別的地方早有了青梅,只不過相隔千里加之保鮮不當、運輸不便,并沒有進入尋常百姓家,譬如荔枝,楊貴妃能吃到,一般人卻是有錢也買不到。
留蘭心中各種情緒雜糅,但總起來說是喜多于憂的。成熟的梅果雖然好吃,想著那酸酸甜甜、汁盈唇齒的滋味,不由口齒生津,但梅子也不能多吃,吃多了會倒牙。更何況梅子并不是桃子、杏子一般的普通水果,它的價值遠不止如此,既然只有她知道,不好好利用怎么對得起沈子林的一番辛苦。
一場風波止于文氏推心置腹的一番話,不僅她個人的形象在眾人的心目中又高大了幾分,之前因著沈子林的去世慢慢淡去的對他的感念也又深了幾分,相應的對沈家母子的同情也多了幾分,當日在場的不在場的,各回各家之后一番唏噓,自是又一次三令五申,嚴禁自家的孩子再與兩家為難。
當然十指有長短,也有人覺得文氏這副樣子是做給人看的,深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的都有,留蘭身處風波之中,卻也做到了旁觀者清,把圍觀眾人的神情表現(xiàn)都看在眼里,卻未置一詞。
所謂人走茶涼,沈子林已經(jīng)離世近一年了,影響力還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而且文氏的表現(xiàn),很難說不是受他的影響。
這次風波的最大受益者,卻是文氏等人認為最傷心的留蘭。
在她的印象里,梅子要在完全成熟之前摘下來,才適合進一步加工。她正琢磨著找個理由摘一些青梅果實驗一下,這些惹事的孩子正好幫了她的忙,因為梁懷谷的不重視,樹底下的野草野菜恣意生長,落下來的梅果只有少數(shù)受了傷,大部分果子都是完好無損的。而且剛才只覺得地上落滿了青梅觸目驚心,等平靜下來仔細檢視,留在枝頭的梅果也不算少。
留蘭俯身收撿著樹下的青梅,臉上掛著淚,卻也憋著笑。
梁懷谷在人散了之后才回來,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拉著文澤問清楚事情的起末,瞧著留蘭的樣子,還以為她是心疼梅果卻又強忍著不哭,又后悔又心疼,又不會巧言安慰,默不作聲的轉身離開,回來時帶了個大竹筐。
梁懷谷找來的筐有他一半高,留蘭整個兒都能坐進去,底下先鋪一層樹葉子,再把青梅裝進去,滿滿的裝了一大筐,留蘭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沒能拖動分毫,梁懷谷得意的嘿嘿一笑,輕而易舉的背了起來,繩子勒在他的肩膀上,留蘭看著都心疼,他卻覺察不到一般。
剩下一些,也都裝進了文清出門時帶出來的籃子里,原本盛了些野菜,也被她扔了出來,又在樹底下草叢里仔細找尋,人都有趴到地上了。
“行了,再找都鉆到老鼠洞里了。”文清忍不住取笑她。
“喏,你看,又找到一個!”留蘭得意洋洋。
“我也找到一個!”留白也在那兒邀功。
文清哭笑不得的搖搖頭,到不遠處的樹上折了一些樹枝蓋在竹筐和籃子里的梅果上,“你們在這找,我們可走了??!”
“啊,一起走!”梅果如愿以償?shù)恼聛砹?,留蘭迫不及待的想進行下一步,大方的舍棄了可能并不存在的漏網(wǎng)之魚。
原本想這里離河邊近些,不如洗干凈了再搬回去。可惜梁懷谷心中有愧,動作迅速,不等她想到這一茬,已經(jīng)是扛著竹筐往回走了,其他人也都神情凝重,好像都覺得她在傷心,竭力配合著她,她又不好說什么,又是感動又有些無奈。
自從前些日子下雨,白氏稍有些著涼的癥狀,在文氏的嚴格要求下不能出門,只能在家好好養(yǎng)著,看到他們收回來的青梅,不由訝異出聲:“咦,原來是它?!?p> 留蘭聽見了,連忙追問:“娘,你也認得這些果子?”
“不認得,只是前些日子見得時候還青青澀澀的,一時半會兒沒認出來?!卑资项H為不自然的笑笑,“看著像是還沒熟,怎么就摘下來了?”
“還不是那幾個壞孩子,他們把果子都晃下來了,還用果子砸哥哥的頭…”留白畢竟才四歲,平時文澤總是教他男子漢要勇敢,剛才鬧那么一場,心里的害怕委屈全都咬著牙壓在了心里,這會兒回了家,見了娘親,終于忍不住上前抱住白氏,小臉埋在她的衣服里嗚嗚的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含糊不清的試圖把梅林里發(fā)生的事講給她聽。
白氏安撫的拍著留白的小腦袋,用眼神詢問最先進門的梁懷谷。
梁懷谷一直因為自責而沉著的臉在白氏溫和如水的目光下略有些發(fā)紅,目光躲閃著不敢和她對視,甕聲甕氣的回答:“幾個混小子,趁著我不在,把果子都糟蹋了,都怪我,我,我是想著,多燒些草木灰給紅果子撒上…”
梁懷谷也覺得自個兒對那幾棵梅子不大公平,越說聲音越低,躲閃的目光掃過留蘭光凈的額頭上因為搬運梅果沁出的汗珠,心里更是慚愧不已。
“這不怪你,谷子哥,他們幾個早就惦記上了,總能瞅見你不在的時候。”留蘭上前拉住梁懷谷粗糙的大手,安慰的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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