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轉眼已經(jīng)到了年關,街道上已經(jīng)有了年味。大紅燈籠高高地掛在路燈上,商店里擠滿了來采購年貨的人們。
小田心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我近乎瘋狂地壓榨著自己,除了實習,剩余時間都用在了學習——我在外面租了個自習室的桌位,在家里不適合學習。
而學什么,我沒有目標。只是像跟風一樣,盲目地汲取各種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用上的知識。
我不想讓自己閑下來,閑下來就會瞎想。是的,葬禮結束的頭幾天,我的狀態(tài)非常糟糕,糟糕到有時候看到和小田心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會流眼淚。
這段時間我總能夢到小田心,夢到她甜甜地喊我“小敬哥哥”。我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是下一秒她卻被黑洞吞噬,連同我身邊的光芒。我想拉住她,卻撲了個空。
驚醒,一身冷汗。
偶爾抬起頭看向天空,天上的云像極了雪地,我會想她是不是趴在雪地上,向下偷偷看我們呢。
還是在和艾莎公主堆雪人,和雪寶在雪地里打滾。
希望她不要感冒了。
按理說,醫(yī)生是沒有假期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四百天都忙碌在工作中。不過學??紤]到我們是實習生,所以給了我們一周時間。像我這樣家離得比較遠的,還多給了三天路上的時間。
我早就買好了后天回家的機票,或許離開這里,我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敬威,等會下班之后有事么?”
這天下班后,我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科室,準備回家去整理我的行李,卻被能能攔下了去路。
“運河城新開了個密室逃脫,我們準備下午去試試,你要不要一起?”
“我們?”
我看向能能,有些懵。付源正好從實驗室里走出來,脫下手套扔進垃圾桶里。
“是啊,我和蘇婉兩個女生不太敢,所以想叫你和付源一起?!?p> “我……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們要不要問問田哥和日成?”
我拎起背包準備離開,被甩著水的付源堵住了去路。
“你怕了?”
付源用帶著一絲戲謔的口吻問我。
“嗯,我怕了?!?p> 我不想跟他們糾纏,只想快點回家。
“……大哥,我就想裝個B用激將法激你一下,你這樣讓我很尷尬啊?!?p> 能能大概是沒了耐心,一把奪過我的背包:
“別廢話了,趕緊走。付源,你車在哪呢,還有你拿著他的包?!?p> 說完,抓著我的袖子,把背包扔給付源。
“大姐,你搶過來的,干嘛丟給我?!?p> 付源接過我的背包,有些無奈地笑了。
“你不拿難道要我一個弱女子拿?”
我看了看因為能能抓得太用力而皺起來的袖子,又看了看能能:
“弱女子?你確定?”
“你有意見?”
“沒,不敢有?!?p> 我趕緊避開能能好像要殺人的目光。
“就這么定了。我去急診找蘇婉,你倆去車上等我,gogogo。”
“額……你知道車在哪么?”
“……”
付源的問題讓能能一下啞了火。
“在婦兒樓大門對面那個停車場,我們在那等你。”
能能比了個ok的手勢,然后跑出了科室。我看向付源,付源笑了笑:
“別怪能能,主要是你最近的狀態(tài)我們真的很擔心?!?p> 我和付源一邊走,他一邊說。
“小田心走了,我們都很難受。但是看你這個狀態(tài),我們不敢在你面前表現(xiàn)出來。”
我低頭不語,付源自顧自的繼續(xù)說:
“能能昨天給我發(fā)微信,說不能再讓你這個樣子繼續(xù)下去了。所以……你能理解我們么?”
我止住腳步,付源看向我不再說話。半晌,我從他的背上拿回背包,背到我自己的身上。
“謝謝?!?p> 一瞬間,許多感情涌上我的心頭。有傷心,為了小田心的離去。有遺憾,遺憾我沒有用更多的時間陪她走完她短暫又痛苦的一生。
也有慶幸,慶幸能遇到付源能能他們這群好朋友。他們也在為了田心而傷心,可是為了照顧我的情緒,他們只能強裝出樂觀豁達。
是我太過執(zhí)念,作為一個醫(yī)者,未來要見證太多太多的生離死別,不能每一個都傷心消沉到如此。
我想,小田心也不希望她的小敬哥哥為了她而沉淪,她更想看到的,是小敬哥哥穿著白大褂,幫助更多和她一樣需要幫助的人。
“謝什么,八百年的同學還跟我來這套?!?p> 付源走到我身邊,摟過我的肩膀。
“想開了就好,未來咱們可是要救死扶傷的,調整好心態(tài),小田心會在天上看著咱們的?!?p> “抱歉啊我們來晚了?!?p> 我們在停車場等了好一會,才等到蘇婉和能能。蘇婉一上車就扔給我們倆一人一盒酸奶。
“怕你們倆餓,先喝點酸奶?!?p> “敬威還能餓?他那一身肥膘可不是白長的。”
付源賤兮兮地說,然后被我狠狠地打了一拳。
“滾蛋,我看你也不餓,酸奶給我了。”
我從付源手里搶過酸奶。
“安心開你的車去?!?p> “敬威你……好些了么?”
蘇婉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好多了,謝謝你們。我……的確是太敏感了,對不起?!?p> “道什么歉啊,你善良我們都知道,小田心……以后她也不會再痛苦了?!?p> 能能故作豁達的把頭發(fā)扎起來。
“不對啊付源,我不是跟你說別告訴敬威么,你怎么還是說了?!?p> “這事瞞不住,索性攤開了說。憑我對敬威的了解,他不會介意的?!?p> “嘖嘖,聽見沒,憑他對敬威的了解。這還不夠真愛?”
蘇婉不懷好意地說。
“坐車的人不要發(fā)表意見,謝謝。”
付源一邊說,一邊把車開到了門口。不得不說雖然他人賤一點,但是車技還是不錯的。
“去,給我掃碼交停車費?!?p> 我不情愿地打開微信,掃了十塊錢。
“摳死你得了,十塊錢還要我交。”
“少廢話。咱們出發(fā),密室逃脫!”
2
“歡迎來到平行時空密室逃脫,請問咱們幾個人?”
一進入大廳,前臺小姐姐就熱情地迎上來。
這家密室逃脫開在運河城里,今天是周末,所以還是有不少人。
“四個人,有什么推薦么?”
蘇婉,能能和付源走到前臺,抬頭看向滿屏幕的主題介紹。我順勢找了張沙發(fā)椅坐下,看著他們在前臺嘰嘰喳喳地討論。
“敬威,你有啥想玩的么?”
“唔……我看看……”
我抬起頭,掃過圖片和介紹。其實我不喜歡太恐怖的密室,我承認,膽小且慫。所以那張腐爛大臉海報的《生化危機》和那個穿著白大褂笑得格外陰森的《第四精神病院》被我首先pass掉。
“《返校之童謠》怎么樣?”
“拒絕恐怖本。”
我高舉雙手,沖付源比了個大大的叉。
付源無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到我的身邊,摟住我的脖子。在確定蘇婉和能能沒有聽到的情況下,小聲對我說:
“需不需要我給你買瓶甘露醇當飲料?”
“你啥意思?”
“治治你的腦積水。不玩恐怖本,怎么有機會給你和能能制造機會?你怎么能營造出一種你是個爺們的假象?”
“你怎么不吃點樟腦球治治你得口蹄疫呢。”
我毫不客氣的把付源的狗爪子從我的脖子上打下去。這狗東西也不知道哪來這么大力氣,勒得我脖子生疼。
“跟女生不玩恐怖主題,就相當于你去上課把腦子落在寢室里?!?p> 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所以你希望誰保護你?能能還是蘇婉?”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別指望我,我叫得肯定比你大聲。”
“廢物,看哥帶你起飛?!?p> 付源指著一張青面獠牙的海報:
“就他了,中式恐怖主題,《幽冥判官》?!?p> “為啥選這個?”
蘇婉問。
“一來難度系數(shù)三顆半,符合咱們三個半大腦。二來符合鬼醫(yī)的人設,他就喜歡這種陰間的東西?!?p> ?。ㄗ髡撸骸?p> “為啥是三個半大腦?咱們不是四個人?!?p> 能能舉手提問。
“你,我,蘇婉,一人一個。至于敬威,他在這種黢黑的環(huán)境下大腦會短路,說他半個都是抬舉他?!?p> “我真想一拳給你錘到真地府去。”
我沖過去想捶死付源,但是被他躲過去了。
“還有力氣垂死掙扎,看來等會密室里你應該沒問題。”
付源沖我露出了一個十分欠揍的表情。
“歡迎各位來到平行時空密室逃脫,大家選擇的主題是《幽冥判官》,下面讓我來為大家介紹我們的主題?!?p> 工作人員小姐姐帶我們來到密室入口,在開門前給了我們一個對講機和一個燈籠——仿古白色燈籠,里面有一點微弱的黃色燈光,也將是等一下我們在房間里唯一一點光亮來源。
“傳說人死后回來到地府,善良之人走過黃泉路,踏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后入轉世輪回。作惡之人經(jīng)閻王和判官審判后,入地獄受刑。你們是一群走陰人,此次入地府是受書生委托,尋找他誤入地府的娘子?!?p> 小姐姐一邊說,一邊打開了房間門。
“游戲最后會有隱藏故事線,其間不要打砸破壞任何物品,破壞要賠償。游戲時長兩小時,祝大家游戲愉快?!?p> 我們依次走進房間,房間里黑黢黢的,剛從明亮的地方進來還不是很適應。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桐油和木頭的味道——其實可以理解,畢竟很多機關都是木制的,需要用桐油來防腐。而且從某種角度來講,倒也有一種古代的陰森感。
“臥槽這什么東西。”
我正在面前的塑料彼岸花叢里找線索,突然聽到付源的怪叫聲。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卻和一個骷髏頭來了個近距離接觸。
“嗷嗷嗷嗷嗷?。。。。 ?p> 坦白講,我是挺怕這種東西的。倒不是骷髏頭本身有多嚇人,只是我受不了這種突然出現(xiàn)的東西。曾經(jīng)有一次在宿舍床上拉著簾子看小說,田哥突然伸了只手進來,下場就是被我一口咬了上去。
是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會有這么奇怪的反應,只是自從這件事之后,我就有了瘋狗這個稱號。
“敬威你鬼叫什么!嚇我一跳?!?p> 能能用一根不知從哪掏出來的棒槌掄到了我的后背上,蘇婉正在一叢彼岸花里找線索,也被我嚇了一跳。
“我可不嚇你了,娘嘞你可比鬼嚇人多了?!?p> 付源把骷髏頭順手放在旁邊的桌子上,用手指掏了掏耳朵。
“再說了你是沒見過骷髏頭咋的,嚇成這樣?”
“何止是見過,說得好像誰沒摸過尸體似的?!?p> 角落里的蘇婉默默地吐了個槽,精準地換來了我們所有人的沉默。
“話說你剛才用什么掄我,這么疼?”
后知后覺的我現(xiàn)在才感覺到后背隱隱作痛,也有可能是肉太多,抗揍。
“嗯……從旁邊順手拿過來的,不知道是啥?!?p> 我從付源手里拿過紙燈籠,發(fā)現(xiàn)能能手里的居然是半截腿骨。
“嚯,你給人家大腿卸下來了?”
能能一臉無語地把腿骨塞到我手里,然后嫌棄地擦了擦手。
“別裝了,之前在學校上實驗課的時候,你們不都搶著去摸?!?p> 然后……我就被能能手工閉麥了。具體方式就是,她說如果我再敢提起這事,我和付源上次喝多了在房間里熱舞的視頻就會傳遍學校的每一個表白墻。
很有效的威脅。
我順手把腿骨嵌進骨架模型里,居然意外地啟動了什么機關。在彼岸花叢里居然出現(xiàn)了一條暗道。我們面面相覷,最后看向蘇婉:
“姑娘,剛才你在這看了半天,沒看到這個機關?”
“嗯,我瞎?!?p> 蘇婉一句話把付源懟了回去,我和能能不由得給她鼓了鼓掌。沒別的意思,只是單純的喜歡看付源吃癟。
“而且咱們能這么快找到下一關入口,很大概率是鬼醫(yī)偷懶了?!?p> 蘇婉聳聳肩,繼續(xù)說:
“請我對他的了解,他那膽子比敬威大不了多少,不敢玩這種主題的密室逃脫。沒玩過當然寫不出來,所以他對于這間密室的設計也就這樣了?!?p> 其他三人點頭,對于蘇婉的推測表示認同。
“走吧,看看下一關他還能怎么水字數(shù)?!?p> 3
跟著線索,我們一路走過了黃泉路,拿到了生死簿,借用了判官的筆,又從閻王殿的角落拿到了引魂燈,最后來到了忘川河畔的奈何橋。
“把引魂燈放在奈何橋邊,再放好信物就可以把書生娘子的魂魄引來了。”
能能手里拿著生死簿,按照上面的提示指揮我們在橋上放好引魂燈。
“等會信物是啥?”
我發(fā)現(xiàn)了盲點。
“是啊,信物是……蘇婉你頭上什么時候插了根簪子?”
付源挑了挑眉,蘇婉下意識地把手放在頭頂?shù)聂⒆由?,順手扯了下來?p> “啊,剛才在閻王殿的桌子上放著的,我覺得頭發(fā)披散著太熱所以就順手拿來理頭發(fā)了?!?p> 眾人沉默。
“所以……信物會不會是這玩意?我不太相信店家專門放個簪子給你簪頭發(fā)?!?p> 我拿過發(fā)簪,低頭看向擺好的引魂燈,引魂燈前隱約能看到一個小洞。能能是個急性子,從我手里奪過發(fā)簪:
“插進去試試不就知道了,我來?!?p> 說完,抄起發(fā)簪插進了洞里。房間里本來有幽幽的紅色燈光,插進去的一瞬間變成了藍色流光。
“這奈何橋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機關觸發(fā),音響里傳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聽上去,大概就是孟婆了。
“這引魂燈可是個好東西,可帶著魂魄回到陽間而不散??扇羰腔亓岁栭g,便再無投胎轉世的可能。若你們打碎這引魂燈,魂魄入輪回,喝了這碗孟婆湯便再無記憶。好了,老身的話說完了,該輪到你們選擇了?!?p> 房間里的燈驟然熄滅,又突然亮起,照亮了桌子上兩個位置。一個寫著回陽間,一個寫著入輪回。
“所以……朋友們,看來咱們需要做個選擇了?!?p> 付源把裝著書生娘子魂魄的引魂燈放在桌子上。引魂燈散發(fā)出幽幽的藍色光,等待著我們的選擇。
“把引魂燈帶回陽間,還是毀了它。說白了就是要為了自己的私念把她困在身邊,還是就此放手,讓她入輪回?!?p> 沉默片刻,蘇婉先舉起了手:
“我選擇毀了引魂燈。書生是愛他娘子的,但是把她困在身邊這不是愛,是以愛為名的綁架。自私者不配說愛,也不配擁有愛?!?p> “可是我們來到這里的目的不就是找回他的娘子么?!?p> 付源開口反駁。
“我們毀了引魂燈,娘子是可以入輪回,但是書生要帶著對娘子的遺憾和回憶孤獨終老,這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p> “讓娘子永遠不入輪回,只為了把她留在書生身邊,看著他老去死去,這好像更殘忍吧?!?p> 能能開口,站在了蘇婉一邊。三個人爭得不可開交,我找了個椅子坐下,在一邊不說話。
因為我代入了小田心的事情。
“敬威,你怎么看?”
他們終于想起了旁邊還有個活人。付源喊我,我抬起頭,順手從旁邊摘下一朵彼岸花道具在手里把玩。
“你們說,如果引魂燈里是小田心,你們會怎么選擇啊。”
我知道這時候提起這件事不合適,可是這樣的選擇讓我不由得代入了小田心。
他們不再說話,我站起來,捻著那朵彼岸花自顧自地說:
“坦白講,我真的很想念小田心,想念她叫我小敬哥哥。我也始終忘不了當初是我親手把她推出搶救室,也忘不了當初她躺在水晶棺里的樣子。”
我走到橋邊看著橋下用電子燈光模擬出來的流水,倒真有點像是忘川河在緩緩流淌。
河里是喜怒哀樂的回憶,是人世間流向九泉之下的思念。
“我希望能陪在小田心身邊,我希望能替她驅散所有的陰霾,可是我更希望她在下一世能過得甜一點,不要再這么苦了?!?p> 臉上有濕濕的感覺,用手一摸,不知什么時候我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所以啊,所以,我想我會希望她去往下一世,再看一看世界上的春花秋落,去聽一聽夏天的蟬鳴,摸一摸冬天的冰雪?!?p> 我轉過身,蘇婉低頭不語,能能用手輕拍她的后背,偷偷用手抹著眼角。付源走向我,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擦干眼淚,把手中的彼岸花放在了“入輪回”的燈光下。
“我希望能陪在她的身邊,可我更希望她在來世幸福,愛也要學會放下?!?p> 我們四人一同拿起引魂燈,相互看了看,給彼此一個堅定的眼神,把引魂燈放在了“入輪回”的凹槽中。
“恭喜通關?!?p> 房間外的燈光刺眼,我不由得瞇起了眼睛。耳邊傳來前臺小姐姐的聲音,帶著些許笑意。
我回過頭去看密室,昏暗的房間里只有那一盞引魂燈在發(fā)出幽幽藍光,旁邊放著那一朵彼岸花。
這一瞬間的恍惚,我們好像真的走過了一場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