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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小王莊

第七章,榮國府對忠順府

紅樓小王莊 兩江月 5000 2022-02-02 16:53:07

  春燕樓兩府斗圖,春風里鴻雁來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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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生不知,不止木良罵南生不是好人,也來踏青游春的聽風文社的學子也在罵,“先生竟開脫了此兒,害我等白高興一場!”說話的正是請教一字千金之輩,其中一個十許歲翩翩學子輕蔑道,“是汝等無能,使豎子成名!諒彼黃口無名之輩,若有功名,必要教訓一番!”余者附和,“野物實不值檀郎相較!只是讓我等書肆之間不得開扇,著實可惡!”

  榮國府內,世襲一等爵正一品將軍賈赦也在罵,“這餐花小兒是什么意思,二十五兩就買回一個蒙面女賊,還踩著碎花?去喊你璉二爺過來,我有事吩咐?!毙$勖?,不多時賈璉進來聽候,“凝香姑娘想躲我,我已經(jīng)打聽了她的行蹤,說是已往南邊金陵,被一個行商贖了身,那行商是什么東西,也敢搶我的女人?你去地頭照應,務必接凝香姑娘回來,多少銀子只管使去,辦好了這件事,我房中的丫鬟各個好顏色,你喜歡哪個就賞了你。”

  賈璉逡巡幾回,“贖了身就非官妓,平民婚嫁旁人不得橫加干涉,那行商既有錢贖身,怕也不缺銀子,此事怕是難纏?!?p>  賈赦不跌聲地痛罵,“沒用的東西,你那紅袖招里琴兒玉兒婉兒身上狗豎尾巴的能為哪里去了?也罷,這件事情容我再尋思尋思,那凝香許忠順王府的相送,卻不見我賈家,我知道,她是嫌棄我老了,可事情不能就這么算了,賈家何曾輸過陣勢,這樣下去以后誰還在乎你老子我,誰還在乎你璉二爺!”

  賈璉見賈赦憤憤不平,借口匿蹤,賈赦又捧畫觀瞧,“都說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果然不同,好,妙!凝香姑娘這輕紗渺渺,恰如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看得老爺心癢難耐,忠順王世子也配得上這般絕色?不知從哪得了一張裹腳布一樣的東西,春燕樓顯擺得撐破了天,今兒個我拿了這個,就和你比比,看看兜襠布里的大小,遮住遮不住!”

  忠順王府世子此時卻不知賈赦正想著比大比小,正和幾人茶會。

  座中一人甩甩袍袖,“前些時隨從王爺,有幸目睹王爺?shù)媚愎媚锏男≌?,精妙絕倫,想必可略寬欽慕。昨個聽說賈赦那老家伙看過小照后失魂落魄,斗敗的鵪鶉一樣,真是好笑?!?p>  另一人接道,“早晚烤了這幫鵪鶉,要不是寧榮街那幫腌臜,每每裹挾著王公勛貴之后和他們氣味相投的奴才頻頻擾壞場子,凝香姑娘縱前兩年蟬聯(lián)紅粉花魁,被群小所欺,竟難以在京中立足!彼等風流敗類,摧花使者是也?!?p>  忠順王世子把玩著手里的如意,淡淡的說道,“長史稍安勿躁,凝香姑娘既不愿受納,拒入孤帷,其余勛貴相逼,孤也難時刻佑其周全,濁泥中欲保潔凈,巨浪中欲掉小舟,何其難也?這也是本郡王欽慕她之處,若朝秦暮楚,孤何憶一女子?所以護蔽,也是顧念乃父忠義舊情。今已去了,跳出風塵,也是她的造化。棋已落子,但看后手如何,賈赦輩必不甘心脫兔逃犬,你等仔細關注。再一則畫圖的后生,近日京中多有傳言,長史看去如何?”

  長史官忖度一番,“凡蛟必攪水,虎必生風,此子這般作為,倒是攪弄了一下文壇風云,只是過于幼小,陰陽未判,魚龍未變,觀其年紀童生亦難,眼下能為有限,前途難測?!?p>  世子點點頭,“凡京中后生能士,若有可為者,汝等也當尋訪,及時接納入門,早早斷去他人助力,以防為人所用。股肱盡皆衰老,急需后進,今用人之時,勛貴只貴縱馬張弓,坐享祖宗血食,卻不知此等輩翻云覆雨,義與非義盡在毫毛蚊喙之間,黑可洗白,惡可表善,歷數(shù)典籍,比比皆是,文筆亦如利刃,墨陣也是千軍。駿馬需配銀鈴,神臺要漆金粉,不如此亦不可以壯大聲勢,殿堂郊野喉舌緊要,此事關鍵,方可不祛寧榮街輩?!?p>  眾人應諾。長史官進言,“余聞國子監(jiān)中有聽風文社,社首檀玉柱,倜儻風流,神思穎悟,堪稱后生佼佼者,郡王如有心,我等可為引薦?!?p>  世子如意豎起,“全賴諸公審奪?!毕嗾務?,侍者報帖,原來是賈赦相邀春燕樓賞畫。世子展帖示眾,“這可不就來了,諸位今晚就隨孤同去欣賞這折柳踏花圖如何?”

  當夜春燕樓中如何賞畫,不得細節(jié),只是翌日京中茶肆酒樓中就有好事者四處宣揚,一等將軍賈老爺來時興致沖沖,去時垂頭喪氣。賈老爺重畫,而忠順王世子貴簪,拈一凝香姑娘的遺簪狠狠折了賈老爺?shù)念伱妗?p>  “照我說來,王府世子取畫出自無心,無所為而為,一等將軍購畫發(fā)于有意,有所為而為,這一有一無,榮辱自現(xiàn)?!薄肮杂欣?。”“聽說與凝香姑娘相熟的疊翠姑娘挨了莫名嘴巴,臉已腫得十天半月不能下樓了呢。”“這是為何?”“還不是疊翠姑娘說漏了嘴,證實那玉搔頭確屬凝香姑娘的貼身之物,隨后就受了苦楚,春雨樓的桌子凳子不知打爛了幾何,鴇母不知陪了多少不是才哄得賈老爺離開,這不是口不擇言,橫招禍殃?可見話不能亂說,言不可亂傳?!薄皹O是極是,你我也要小心,噤聲噤聲?!?p>  榮國府賈赦院,家丁們也噤若寒蟬,老爺今天杯盤不知壞了幾盞,一眾都畏畏縮縮,連邢夫人都暗自惶恐。

  賈赦虎狼多時,仍舊抑郁難消,忽然想起一人,不由撫掌大笑,“怎的疏忽到這般,白白忘記此人,那狐貍精不是去了金陵,我這就修書賈雨村,囑時飛相機行事。”

  京都城里王孫公子追紅逐綠之事,紛紛擾擾,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世子將軍斗畫爭嬌的故事,也不過其中九牛之一毛,雁陣之一羽。

  任它畫圖黑白沾染,南生這些日子過得倒是花花草草。自打那日買了踏花,不日賣花女童攜著母親,前來致謝。從此賣花女童日日送來新花插在哥哥案頭,凡桃李杏春風一家次第插遍,打扮得小小書案繽紛多彩。

  此刻南生正在格花,今日他格的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確是好看,”南生叨咕著。有蜜蜂尋花而來,嗡嗡嚶嚶,東出西落,上縈下繞,鉆進爬出。南生看得入迷,盯住桃花一朵,默念此花來蜂,此花來蜂,等了好久,那蜜蜂仿佛知他心意,故意取鬧,偏偏不入此花。南生換了一朵,看它就在落蜂身旁,又念快來這朵,快來這朵,候了片時,那蜜蜂振翅一飛,又繞花而去。南生憤憤然,看來花瓣太多,亂花不止迷人眼,也挑花了蜜蜂眼,待我理它一理!遂舉手摘花,漸次摘少,仍舊接續(xù)猜不中蜂落哪瓣,再摘再減,漸漸寥寥,數(shù)數(shù)七八,數(shù)數(shù)三四,終成兩朵,一半一半,不信不中,誰知許是蜂嫌花稀,竟然枯坐時辰,一只不見來了。

  南生謂然慨嘆,“都說命運荒誕無稽,運籌人定勝天,而今不能格一花一蜂,可見凡心不堪轉物,卻被境轉,徒嘆隨緣,不過隨便,無可奈何之自慰爾。今不但失蜂,花亦失去,可見窮達有時,榮辱有數(shù)。我于格物致知,未悟一分,以至貪銀弄筆,炫技招災,害老叟婦孺下跪,我之罪孽,懷仁先生教訓得極是,后當嚴謹持身,小心應事。”

  想罷不由少年意氣黯然而收,甚覺抑郁,忽然間飛來一物,不偏不倚落在案上,定睛觀看,原來是一只剪線的美人風箏,上面貼著祝祭吉語——“平安順遂,所求如愿”,南生豁然開朗,“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人生當下,揚善安時而已?!笨纯此闹?,放風箏的人們歡歌笑語,倏遠倏近,載歌載詩,歡洽風華。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何不去見長相思,青春正好,花開不敗,何不去訪一生求。

  王嫂子看到南生一個人忽然悶悶,忽然喜笑,鼓鼓搗搗,搞神搞怪,在那邊奇道,“你看那小子莫不是瘋了?可別再傻了呀!”

  南生自家心事,也不好為外人說道,整頓心情,默默守攤。待得傍晚,順子從城中歸來,捎回行善行好堂的空白卷軸。南生坐了驢車,隨順子一家回莊。今日二丫頭一家沒有來,要種瓜田,自去耕作。

  南生回來閑暇,門前松土,瓦罐提了水,也來種瓜,不種西瓜,不種黃瓜,不種香瓜,不種甜瓜,卻向二丫爹討了三顆苦瓜子,問劉姥姥要了兩粒葫蘆子,告順子拿了五粒南瓜子,種了下去,葫蘆門左,苦瓜門右,南瓜則隔墻種在院外。忙活一氣,汗浸衣衫,血脈活絡,通體舒泰。

  隔日壓土踩種,看著翻新的土色,南生開始想象小苗在陽光下破土而出,沐浴陽光雨露,勃勃生機的樣子。這是一個孤單的孩子,是個不見父母的孩子,也是憧憬的孩子,一粒種子就是一個未來,一種憧憬就是一個希望,只要有希望,活著就是幸福的。

  寒食節(jié)匆匆而過,放風箏的人慢慢稀疏,漸漸不見,四野草長鶯飛,蔥翠滿目。

  農戶要耕田,二丫頭家和順子家都忙活了半個月堪堪把田地種好。沒了車坐,南生就安閑呆在家里,要他提著桌凳家什自去,實在過于遙遠,大家勞作也不用他一個小孩子幫忙,況且南生也幫不了這些事。

  南生讀累了幾本未知人留下的書,照顧好出土的瓜苗,給它們松土澆水施肥后,就去哄板兒玩,板兒跑起來攆都攆不上,只是常跌跟頭。劉姥姥常要助王狗兒收拾地壟,整日折騰得跟頭把式,一身泥土。劉氏小腹隆起,大夫摸了脈說是已經(jīng)快五個月了,這下子又不能動體力,摸索著做些灶上煮食、針黹等事。一家子都樂得板兒有人看顧,南生就常來常往,一連七八天都是三餐吃在這里。

  格花格蜂格寂寞,種瓜種豆終有收。

  如此字攤或去一日,或歇一日。農夫下了種又要除草、間苗、松土等等雜事不可具舉,二丫頭和他爹一月中竟沒有三兩天是在家的,二丫嬸吃了藥病情退減,天氣如果暖和也扎掙著磨悠活計。好在王嫂子家田畝較少,得了閑就去經(jīng)營。

  牛車換作驢車,南生都是照坐不誤。眼見過了生日,來到五月中旬。今天牛車驢車都沒得坐,南生無聊打掃房子,屋子里空空蕩蕩,家徒四壁,有什么好收拾的?打眼看到一壇雄黃酒,這是過節(jié)二丫爹送來的,劉姥姥煮了雞蛋,順子的魚,還有人送來粽子,幾家似乎是商量好的,合伙給他辦了節(jié)日的伙食,吃食早祭拜了五臟廟,唯獨這酒因自己當時未飲,連日來幾乎遺忘,這下尋到以后不知怎的,忽然心思跳躍起了玩心,搜杯找盞要嘗嘗滋味。

  看看瓦缶內米未炊,陶盤中菜無剩,沒有什么好吃的,就摘來苦瓜下酒。甫一落座,卻有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原來是那國子監(jiān)上舍貢生楚由前來尋訪。

  楚由出城到了折柳橋邊的席棚處,只見到攤子上空掛著一幅對聯(lián),南生卻是不在這里,遂打聽了旁邊的商販詢問南生住所,有人指點小王莊,楚由一路信馬由韁地觀賞著田野風光,遠近條枚交錯,棒莽翳然,一股農家氣息也讓國子監(jiān)學生頗覺得新鮮。及入農莊,又搜求田翁問話,告說去往王狗兒家西廂房處尋找。

  得近南生房舍時,天已日中。王狗兒家看起來仿佛一個鄉(xiāng)宦的大院落,黑門錫環(huán),只是漆色斑駁,窗欞損舊,久未修繕。

  轉過墻角,來看南瓜子的《西廂記》,但見小院子門前上下,滿眼藤蔓,入目籬架遮擋得綠蔭成障,翠屏一般,門側瓜大如拳,再內葫蘆成串,隨風搖擺,又有不知名的果物,細長瘦削,長短不一。這般景象,倒似山中老魈,魅怪洞府,別添姿態(tài)。

  駐足呼喚,機樞吱呀,門扇后閃出一張小臉,笑盈盈迎接。二人攜手入內。楚由贊嘆,“鄉(xiāng)野別具新鮮,小兄靈氣喈喈,縱座處也薈萃盎然之氣?!?p>  南生上下打量,“楚兄何來雅興,來我這泥巴坑里尋寶?”楚由卻見酒壇盤盞,“本待尋寶,卻遇酒徒,有酒不讓,可是待客之道?”又見掃帚在南生身旁,“小兄在掃屋子?”

  南生請上座,楚由推脫豈能喧賓奪主,對里坐了。南生曬然一笑,“無能掃天下,但掃一屋潔凈爾。此間并無佐酒佳肴,苦瓜一條,吃得吃不得?”

  楚由揀起一支,反復觀瞧幾遍,“這就是苦瓜?我竟不識,又向小兄學一樣見識。”轉眼睹見墨跡未干的字紙一張,把來觀賞,看完默然無語。

  南生打破沉默,“楚兄治學不操賤業(yè),不入庖廚,在所難免,不像孤兒凡事著手,否則沒得飯吃,見笑見笑?!背沙止先肟?,生瓜濺齒,頓時呲牙咧嘴,“這味道……別致……”南生笑得更歡,“原汁原味,日精月華所生,多食生智,此物正是民間疾苦之味。”

  楚由不由拍案,“如此我倒是要多吃些,家?guī)煶趯W以致用,今食此瓜,合小兄《苦瓜辭》下酒?!?p>  說著二人一口苦瓜,一口雄黃酒,你來我往,中途瓜盡,楚由自去門前摘瓜,大呼新奇,復又大嚼一支。日影已斜,悄悄壇空,南生飲的少,楚由已熏熏然,得忘憂意,方才落盞,想起正題來,院外健馬上取來包裹,交付南生。

  “此等家?guī)熃淮?,并托言小兄勿忘“兔子”之?lián),當時之語?!迸R別笑言,“三千金先生喝著上回所得的水酒,覺著倒好,如果有多的,還想品鑒?!?p>  “這卻不難,先生贈物,后生日后當?shù)情T致謝,于時自當帶去。此刻藏酒者下田未歸,急切難求,不如楚兄用肚捎回?”

  楚由笑罵,“難道為兄是酒缸?眼下酒既不得,就取了苦瓜并《苦瓜辭》,也給家?guī)熛戮啤!鄙像R又言“為兄有一言小兄甚勿多心,能登先生門者并無白丁,不過小兄能給先生起一別號,京城中三千仕子,小兄一人而,諒不日即可見教。為兄亦未忘他日攜酒攬詩來賀之意。”言罷放馬。

  看著馬尾轉過村頭,南生回來相看包裹。一包的筆墨紙硯并幾本詩書經(jīng)卷。這些物件雖非貴重之物,卻比南生自用的禿筆瓦硯要好得多。拿起每件,南生都覺得沉甸甸,情誼墜手。

  包裹里還有一千文銅錢,并字條一戔,“付我三千金,付子一千文?!?p>  南生忍俊不禁,王懷仁這個老夫子,看不出還有頑皮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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