貊庠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桎梏著后襟一整個拎起,動彈不得,以至于看不清身后來人是誰,但是聽聲音,貌似是凜,那個受制于人還被她忽悠溫蘊算計敲暈的傀儡。
貊庠的心頓時一哆嗦,想到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無異于一個凡人,根本不會是他的對手,可是,此時這個大好時機不逃更待何時,今后恐再難有如此好機會了。
于是,貊庠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勢必不會輕易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機會,那么既然此刻強攻不行那就智取。
貊庠當即佯裝出一副呼吸困難的樣子,雙手扯上前面的衣襟,減弱來自后襟那不存在的勒力,眸中已經(jīng)強擠出來了大滴大滴的淚,簌簌的落下本來就蒼白無力且又普通的面頰,看起來羸弱的不堪一擊,猶如瀕臨死亡就要咽氣的亡人。
“……你……快放開我,我不能呼吸了……”,貊庠虛弱無力,話語之間全是氣若游絲,一面還做出呼吸困難的模樣,奄奄一息地仿若下一秒真就要斷氣。
凜微一皺眉,眼角的刀疤被緊繃成了一條直線,看起來他的臉很是干瘦,比起瘦骨嶙峋只是多了一層白皙的面皮覆蓋著而已。因為他始終木訥的表情,繼而五官更是深邃的像是刀斧人造出來的七竅,深幽的太過于精致的假象。
可是,想來他原本的相貌也是極為好看的吧!
凜一秒就松開了貊庠,無神的眼底狀若黑洞,平靜的神色皸裂出了一絲說不清的不明,但是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仿佛是被主人生生的壓制隱匿了回去。
但那并不是一般傀儡所能表現(xiàn)出的情緒,或許他更加高級,六識并未被全部抽離本體,而是有一定思考的,也或許是主人故意而為之,需要一個極其高能力的傀儡,不單單只是需要一個行尸走肉的提線木偶。
凜雙眼復雜的凝視著趴在地上呼吸困難的女子,猶疑了一下,躊躇著語氣質(zhì)問,“夫人,這里是萬階天梯可通向人界,可掉下去會很危險,因為天梯下還有一處深淵,你在做什么啊?!?p> 貊庠的心神頃刻間一松,原來他不知道自己要逃,也沒有因為先前被她敲暈而產(chǎn)生憤怒之類。
心里喜滋滋的暗道,要做什么,當然是要逃了,還能做什么,難道陪你一個傀儡玩戲。
那么真的抱歉,她可沒時間!
貊庠不失禮貌的笑笑,身后一步就是萬丈高空,潔玉盛雪的浮云漂落起承,她揮手之間扔出了身上的包袱輕易就晃走了凜的視線,轉(zhuǎn)身的功夫她也懶得再行糾纏干脆就躍了下去。
耳邊是急速墜落掠起的颶風切割著輕柔的衣玦在云中颯颯搖曳,貊庠恍然一只白色的幽蝶翩翩而墜落,斷層中的浮云上空,湛清色的萬里天階高懸,站臺上是凜瞬間蓄積了萬年寒冰的深色幽瞳,看不見底兒的深諳,手里緊攥著那一包貊庠從恭華殿里打劫的奢華物件兒,頃刻之間就散落了一地,噼里叭啦的珠子玉器響徹云霄。
一聲一聲震得耳鳴嘶疼,他的身影孤傲的佇立在無數(shù)階梯的站臺那湛清色的冰寒起伏,青色的衣衫在霜云堆積的空中烈烈翻飛,像是一座呆滯靜立不動的雕像。
貊庠勾唇迤邐一笑,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她的臉恢復了正常,她漂亮的眉眼盛華如歌,白衣似月華霜雪,長睫一合一開間,距離天階上站立的凜愈來愈遠,直至看不清,全是潔白的云密集而又厚實的遮蓋住。
貊庠朱唇輕啟,眼底被肆意的笑意堆滿,御風而落,爽舒的說道,“終于離開了,只是可惜了那一包值錢的物件兒,若是帶回枉死城,一定能夠好好生活!”
她控制著身體保持直線下墜,以防重力使自己偏離目的地,那不讓自己摔死的一大池湖水。
突然,眼前一道暗影流星趕月一般劃過,她的腰身驟然一緊,貊庠的心瞬間高懸了起來,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卡在她嗓子眼兒里,塞堵著她全部的呼吸,悵然驚恐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失神間,一道力就將她輕易托了起來,不在急速下墜,反而是不疾不徐的往天階上方掠去,身旁是亂竄的流云,隨風飄蕩,她的墨發(fā)被風吹的瘋狂翻卷,遮住了眼睛,以至于視線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模糊不清。
貊庠撥開亂揚的頭發(fā),循著那健穩(wěn)有力的臂膀,寬闊的胸膛,看去那人的臉時,臉色瞬間變的慘白,驚駭且詫異的驚叫出了聲,“……夏……衍!”
可陡然之間幡然醒悟,他這不是救自己,而是要打攪自己逃走,他媽的,哪里竄出來的攪屎棍,眼看她就要能離開了。
“你放開我!”貊庠試圖掰開那人禁錮她腰腹的手,冷厲的聲音帶著一絲急切。
見根本掰不開,貊庠不受控的滿眼盛怒騰騰,五官扭曲的像是叢林深處的魍魎鬼魅,渾身有一股凌厲可怕的殺氣,伸手就襲向夏衍。
夏衍敏銳的偏頭躲過,差一點她的指甲就要戳進他的眼睛里,他控制住她的手,茫然片刻,雙瞳忽然漆黑如墨,宛如雷云密布,這才是真正的她吧,滿是詭異、殺戮!
自香寒山見到她的那一日,便就知曉,她的本性并不似表面看到的那般卑微,沒有自尊!
下一瞬,他似乎才有注意到她的臉,震驚之余繼而滿是持疑的目光,這張臉怎么會和檀溪一模一樣,除了那一道未愈合的傷,所以這是某種巧合嗎……
他的手下意識地松了一下,可反應過來,又收了一緊,不顧她的徒勞掙扎,沉默了良久,說道,“若不是,本神見到那被你打暈并且扒了人家衣服的仙侍,我還不知道你出逃了呢,且還頂著人家的臉誆騙本神!”
“誰叫那仙侍,我找她要,她不脫下衣服給我,所以,只能我動手了?!?p> 礙于先前的失控,貊庠這次還是有顧慮人家是上神,所以不敢開罪的明顯,所以攸著些了脾氣,基本上還算好言好語的說話,沒有再襲擊他,手指更是象征性的點了點他的手,裂開嘴僵笑,勉強還算禮貌,“所以,麻煩您松一點兒就好?!彼涂梢猿似洳粋鋸亩抑藏擦?。
“即使是溫蘊喜歡你,冥王也不待你好,所以,你是要逃走?”夏衍不答反問,目光時不時的掃過她的臉,眼底的冷厲逐一漸深。
忽就伸手探向了她的左臉那一道愈合不了的傷口上,眼神頓時一驚,這張臉不是造假,而這傷口是困在冥界禁地九幽之下,那兇獸熬因所傷。
可是熬因是三界何等兇殘之獸,她一個小小惡鬼,怎么能從它手上有命逃走?
實在叫人匪夷所思,所以,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鬼,還有,她的臉怎么能和檀溪一般模樣,還是,這就是她的本相,只是兩人過分相似罷了!
可是……只要那人是檀溪,他要找的人是檀溪,那么不就夠了嗎,他到底在意她這一個惡鬼的臉做什么!
這世間相似的人,總是有很多的……
愣神間,他手上的力道一重,似要將那傷口給撕裂開。
貊庠疼的嘶出了聲,條件反射地一把打落了他逾矩的手,眼神兇狠道:“你干嘛!”
試問誰在人家傷口上行為撒鹽會不生氣,重要的是,她很痛,像是有火在上面鐐銬一樣火辣辣的灼痛。
“溫蘊叫你娘親,冥王會待你不好?”夏衍不知怎的又反復問出口這句她未回答的話。
“整天都在提心吊膽,惶恐至極的活著,怎么?難道你會對著一個就要割破喉嚨的刀子笑逐顏開的假裝若無其事的稱兄道弟嗎?”
貊庠因為臉太疼,眼眶里的眼淚直直打轉(zhuǎn),可一想到始作俑者就大有被氣死的結(jié)癥,一發(fā)不可收拾的雙肩直直發(fā)抖,原形畢露的狠狠威脅道,“日你祖宗的快放開老娘,不然老子吃了你,骨頭渣子也不留!”
夏衍一怔,隨即漠視的冷笑,他自顧自答道,“看來冥王真的不是待你很好,我就放心了?!?p> “干你屁事兒,趕緊給你老子放開!”貊庠被氣的五臟六腑巨疼,她好與不好,與他們?nèi)绾?,更與那行走的地獄惡魔如何,到底在放心個屁。
“若是不放呢?”夏衍好看的眉眼帶著微微的清寒,感覺不到絲毫溫度,像是在隱匿著某種情緒。
“你……他媽……”貊庠重重咬出幾字,最后覺得罵人不爽直接上手,她不信自己跑不掉,那么后果她不屑唯一死了之。
反正橫豎都有與濃擔著,她活著,自己就能活。
夏衍被貊庠拼死一搏的反擊,逼的甚是無可奈何,只能任由她折騰。
他稍一提力,就從這鬼誤入進去的清冷之淵的入口,躍了上去偌大的廣袤天階站臺,身后一片無垠的湛清色愈來愈濃,像是隨手打翻的染料,一發(fā)而不可收的千絲萬縷的青。
兩人著地的那一刻夏衍故才松開了她。
站在原地的凜看到兩人的一霎那,神色稍安了起來,方才那人身手敏捷的先他一步就躍了下去,他只好收回躍下去找人的動作站在這里等著。
約莫一刻,他又后退了一步,恭敬的站立水神的一則警惕十足地看著貊庠,以防她又一次跳下。
夏衍眉宇間的睥睨不可仰視,目光似霜刀一般的砸向癱軟倒地的女人身上,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漂亮的碧色雙瞳深邃的一瞇,殘忍道,“你生性這么惡毒,傷害帝女的罪孽,也還未償還呢。區(qū)區(qū)五百年只是罰你去守一顆神樹,委實便宜你了,可是冥王就不一樣了,相信你現(xiàn)在的舉動,定然是不好受吧!”
貊庠抬眼,男人一字一句猶如凌遲之論,仿佛霎那間就將她全身的血肉剮去,她瞬間癱軟倒地,死死定住起不來。
誠然,她雙手緊攥向他的衣袍下擺,目光發(fā)木的像是一具死尸,神色拙略地狡辯道,“我不是故意,就這一次,你就放我一馬!”
“哦?”夏衍抿唇,緩緩起身,背手而立宛如傲立的山脊站直的清樹,周身散發(fā)濃濃的不可靠近。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她逐漸煞白透了的臉,畢竟剛剛才見識了她的真面目,而現(xiàn)如今這滿是卑劣的演技,著實令人出戲,他勾唇輕易的拆穿,“這戲碼還是換下次再演吧,本神最不喜看戲,況且還是來自于一個惡鬼,絲毫沒有可信度而言,看著你如此不好,本神倒是舒心多了!”
手中緊攥的衣擺赫然一空,如同她的心,漏了一拍,貊庠閉上了眼睛,緊咬下唇,心中惶惶不安,可腦子里翻江倒海的思量,接下來該怎么辦,難道就這樣放棄?
可是下次該怎么逃,那個死魔王知道了,會殺了她嗎?
還有這個水神,為了帝女此刻能做到如此落井下石予她,那么后面她還會有好日子過,他會湊著空子弄死她嗎?
“夫人。”
是凜喊她,貊庠抬眼看向他,他伸出了手直愣愣的戳在她面前,白皙的手指根根分明,修長漂亮,他頓了頓,說道,“水神走了。”
貊庠四周一望,果真夏衍走了,空蕩蕩的神階只有她與凜兩人。
貊庠稍了一眼那站臺下的萬丈高空,心底輾轉(zhuǎn)考慮是否再試一次!
可是不待貊庠動作,那距離她不遠的漂亮大手似有察覺,閃現(xiàn)一般就將她一下給拉了起來。
“夫人,我們回去吧!”凜見她站好,松開了手,聲線很是平靜地說道。
貊庠又蹲了下去,雙手掩面靜默了一刻,拒絕道,“不!”
“溫蘊在找夫人!”
“我又不是他娘親!”
凜目光微閃,頓了一下只規(guī)矩的說道,“夫人請回!”
話語間一分也未逾越做傀儡的本分。
貊庠抬眸看他,只覺得可笑至極,不知怎的就開口解釋,“我可不是什么夫人!”
凜未接話,但是動作,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他伸手拉起了她,溫柔拍掉了她裙擺上的飛塵流屑,并動手開始撿地上的珠寶,神色里靜的似水無波!
貊庠一陣窘迫,眼睛看也沒看,只是安靜地站著。
不敢想象恭華殿里被她洗劫一空的殘樣空空如也。
回去的話,那被她埋掉的大些物件兒,要是被挖出來,會很找死的吧!
凜撿拾完了珠寶,骨節(jié)修長的指尖輕快的在包袱上打了一個活結(jié),抬起濃黑幽深的眸看向她,語氣淡淡的溫柔似乎寫意著春日野穹般的光暈撒照,他說,“夫人,該回去了!”
貊庠不搭話,只是于他遙遙一望,神情恍惚的微有些失神。
回到恭華殿,溫蘊蹲在門口等著她,看見她的一霎那就跑了過來。
小臉掛著雖是干涸的淚痕但還是臟兮兮的,可是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里紅的像是充了血一般。
“娘親,這是要拋下溫蘊嗎?”
溫蘊盯著貊庠神色里滿是稚氣未脫的質(zhì)問和幽怨,可語氣含著一抹前所未有的受傷和惶恐。
貊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陣發(fā)虛,可欲要解釋的話堆到嘴邊卻是出奇的無話可說,她頓了頓,沒有回答,可也懶得哄他,只是輕輕地推開他,然后蹲在了他先前坐下的地方,眼底閃過一抹勉強的無力,可腦袋卻在詭異的清醒,極速計算接下來該怎么辦!
“娘親,你能不能也帶我走呀?不管哪里!”溫蘊蹲在貊庠的面前,語氣小聲的問,眉宇間滿是小心翼翼的希冀,那模樣兒像是卑微地討好又像是倔強的緊抓稻草,這一刻像極了貊庠的當下處境。
貊庠的心莫名被觸動,心臟的深處被一種叫做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浸透,她冷不丁的一顫,垂下眼眸,手托著下巴,目光呆滯的看著他一張臟兮兮的小臉,一時間,相對無話,沉默了起來,猶豫不決的不知如何應對,想著該是哄還是騙呢?
“娘親好不好?”
溫蘊看著她,黑葡萄般的撲閃大眼睛里,堆滿小心地討好和微怵的等待,著急的像是燃了悵然若失的星星之火。
“……好……吧!”
貊庠不太忍,支吾不清的回答,伸手摸向他執(zhí)拗的眉眼,依舊是冰冷的觸感,似乎是塊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心里是按耐不住的繁紛復雜。
事實上永遠她都帶不走他,這仿佛是一個被注定的答案。
冥王之子,試問這三界,誰敢動此念頭?
忽然像是記起什么的貊庠,蹭的一下起來,就往恭華殿里跑,可是看到玉潔一片的大殿里,根本就沒有一絲她早先跑路時破壞的跡象,還是如她第一次進來這里時一樣那么干凈、整潔、奢華!
注意到腳步聲,極其輕盈的步調(diào)如是細雨綿綿,貊庠猛的回頭,就看見背著光站立在門口的凜,臉部隱著昏暗的光暈,僵硬木訥的臉始終沒有絲毫情緒,一步一步錯過她就將包袱里的無數(shù)珍寶一件一件的放回原位。
貊庠垂下長睫,沉默的臉上驀然深沉,思量間,她起身走到了殿外,坐在溫蘊的旁邊,側(cè)著身子看向殿里的凜忙活的身影,能夠猜到是他所為,剎那間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能瞞住,就不會被冥王發(fā)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