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云州將軍徐朗賠給楊逸的那匹馬,體壯力足,楊逸也足足用了大半年才趕回了上京城。
楊家祖地在荊州,可自打楊逸的太爺楊平進京入仕以后,再到楊逸這四輩人也就已經在上京城內扎了根。對楊逸來說,比起從未回過的荊州祖地,京城更能算是他的家鄉(xiāng)。
楊逸也只是在十五歲那年離開過一次上京城。
“沒想到這一走就是四年啊?!?p> 終于回到了已經闊別多年的家鄉(xiāng),楊逸卻沒敢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直接回到家中。
十五歲那年毅然決然跟著師傅離開了京城,不僅沒經過父親的同意,楊逸甚至連招呼都沒給家里打一聲就直接瞞著家人離開了上京城。
一晃四年過去,楊逸連信也沒敢寫給一向嚴厲的父親。
好不容易到了能回家時卻又出了岔子,背上了一條他完全無法擺平的人命官司,哪怕已經在路上想了大半年,楊逸都還是沒能想好該怎么和父親交代。
正神游之時,楊逸突然看見身前不遠處有一名少年,著急忙慌地從還未停穩(wěn)的馬車里跳了出來。
京城的街道上雖然人來人往,可這些年來在外養(yǎng)成的習慣讓楊逸還是堅持著保持警覺,這突然蹦出來的少年便讓楊逸下意識地地抬眼掃了過去。
一眼望去,楊逸挪不開眼睛了。
那少年面容與楊逸有八分相似,只是稍顯稚嫩些。他一跳下馬車,便急沖沖地鉆進了旁邊的一間樓宇。
楊逸再一看那樓上掛著的招牌——春風閣。
“楊辛!”楊逸心中怒罵一聲,表面上卻還沒動聲色。
他倒也希望此刻是自己誤會了弟弟??蓮男】粗L大的弟弟,楊逸不可能認錯。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后,讓心情稍微平靜了些許,也跟著拍馬走向了春風閣。
“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在這春風閣里做些什么?!睏钜萃蝗桓杏X有些心中恍惚:“這才四年啊,我離家那時辛兒雖然不愛讀書,可最多也就是好動了些,怎么現在變成了這樣?!?p> 等楊逸到了春風閣前翻身下馬,楊辛貼身跟著的護衛(wèi)周泉也才剛走出馬車,準備進去尋楊辛,卻突然撞見了楊逸。
“少爺,您怎么又出來了?!敝苋δ槅柕???稍倏礂钜萆砩洗┲拇植挤?,和他牽在身后的駿馬,周泉突然反應了過來,眼前人并不是楊辛。
再一看楊逸臉上表情,周泉心中暗叫一聲不好,當即就準備高聲提醒楊辛。
“大……”
楊逸拿出一根手指在嘴邊比了一個噤聲:“你想提醒他?”
“不是,不是?!敝苋丝套笥覟殡y,可在楊逸面前還是說道:“小的是想說,大少爺,您回來了?!”
“我要是沒記錯的話,你是辛兒的貼身護衛(wèi)把?”楊逸吐了口氣:“那為什么你現在沒跟在他身旁?”
“二少爺走得急,況且……況且到了這兒二少爺他也不讓我跟得太緊??!”
“你的賬待會兒再算?!睏钜輰ⅠR遞給了周泉:“待在外面等我們出來?!?p> 周泉一聽楊逸還得找自己算賬,臉都嚇黑了??伤紒硐肴ミ€是覺得不安。
“萬一現在二少爺在春風閣里做荒唐事被大少爺撞見了怎么辦?”周泉心里到底還是有些維護楊辛,于是把心一橫,就將馬遞給了春風閣的小廝,小跑過去跟在了楊逸身前。
“你怎么進來了?”楊逸眉頭都擰在了一起:“還想給他通風報信去?”
“不是不是!”周泉連連擺手:“其實這些年來看二少爺往來的竟是些狐朋狗友,我心里也著急??墒悄植辉诩?,家里根本沒人能管得住二少爺,小人也沒辦法啊。”
“況且大少爺您在這春風閣面生。隱秘些的地方您恐怕進不去?!敝苋丝跉夂笳f道:“我也是想著跟著您,您行事也方便些。”
“……”楊逸盯著周泉看了好一陣子:“也就是說,這里你面熟?”
“不是不是,小人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只是周泉半天也沒說出話來,他怕自己一著急又說錯話了。
好在這時,春風閣里的老鴇終于迎了上來。
“喲,楊少爺您可終于來了!”老鴇熱情的說道:“杏兒姑娘已經等您好久了?!?p> 可話一出口,老鴇自己便感覺到有點怪怪地:“不對呀,這話我不是剛才才說過一遍嗎?”
再細致一看楊逸,便發(fā)覺雖然五官面容與楊辛相似,可整個地氣質卻截然不同,老鴇這才想起來,楊辛似乎剛才已經進去了。
“杏兒?”楊逸念到,只是心中對楊辛愈加失望,跟著露出的眼神便也有些不善。
老鴇被楊逸看得一驚,但嘴上還是笑盈盈地對著周泉說道:“周爺,這位公子是?”
“這是我家大少爺?!敝苋p輕嘆了口氣:“二少爺在哪?”
“剛才往三樓去了?!?p> “好了,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們了。”背著楊逸的周泉一邊說話,一邊對著老鴇連著使了好些個眼色。
可惜這春風閣里燃的都是紅盞小燈,再加上老鴇光顧著打量楊逸,對周泉的這些個小動作也就沒看個真切,聽了周泉這話竟然也就真的走開了,沒再管他們。
楊逸拿眼細致尋了一圈,才找到了上樓的階梯,于是也就順著臺階走了上去。
周泉跟在楊逸身邊一言不發(fā),也不知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與一樓的環(huán)境不同,春風閣二樓算得上是雅間,一般都是由作陪的姑娘們給帶上去。至于三樓,那就不是尋常人能進去的了。
楊逸直接略過了二樓奔著三樓上去,可正當他快走到三樓時,卻在樓梯盡頭就被兩個壯碩漢子各自伸出一只手來攔住了去路。
他們先是看著楊逸身上的粗布服飾后,本能地就將他攔下,可再一看楊逸面龐,便連忙把手收了回去,似乎臉上還多出了不少畏懼,連再打量一眼的心思也不敢再有了。
“楊少爺,您……又來了?”
楊逸也沒說話,只是悶著頭就往里走去。
只是轉眼一進去,楊逸便看見了楊辛正與幾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公子哥坐在一起飲酒看廳內的舞姬跳舞,身邊還都各自站著姑娘作陪。
“他倒是顯眼,都不用我去找了?!睏钜菽樕兊迷絹碓诫y看。
楊逸的母親在生下楊辛后不久就過世了,也是因為楊辛、楊逸兄弟倆打小就沒了母親,可楊逸又格外懂事的原因,父親楊嵐便對楊辛的照顧多了些。
也正是因為楊嵐的溺愛,楊辛也得越來越頑皮,等再大些年紀以后,就連楊嵐也管不住他了,整個楊府,就只有哥哥楊逸說的話楊辛才會聽一聽。
其實原先楊辛也不受楊逸管教,只不過楊逸年歲比楊辛大不了多少,打起楊辛來也就沒什么顧忌,時日一長楊辛也就不再敢忤逆楊逸。
甚至可以說,楊辛便一直是楊逸在管教??蓷钜菽呐略俣?,也就只是比楊辛大了兩歲,連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也就談不上能將他教得多好。
心還是上了的,楊逸對自己的弟弟很是在乎。如今見到楊辛這個樣子,楊逸心里是又急又氣,還有濃濃的自責在他心底升騰。
“要不是我離家這么久,或許他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p> 周泉一見楊逸這表情,心里一急張嘴就想招呼一聲楊辛,好提醒他別再楊逸面前犯下什么大錯,可話還沒喊出來,楊逸便狠狠地一眼瞪了過來。
“咕嚕。”周泉咽了口口水,將還沒喊出口的話也給咽了進去。
“大少爺。咱們就站在這也不是個辦法啊。”周泉說道:“至少咱們也得先坐下來,找個姑娘陪在旁邊?!?p> “我弟弟就是被你這么帶壞的?”
“冤枉啊,小人是想說,您要是真想在暗處看二少爺的話,咱們也不能太顯眼。”
楊逸看了看周圍,確實只有他和周泉兩個人身邊沒跟著姑娘,于是也就找了張偏僻些的位置坐了下來:“你安排吧,不要再耍小聰明了,如果給他通風報信,我饒不了你?!?p> “不敢不敢?!?p> 周泉連聲說到。
“二少爺啊,我也只能在不得罪大少爺的情況下,盡力去提醒您了??!”周泉在心中嘆到。
可哪怕是他安排的姑娘都站在了楊逸身邊,連酒菜都上了上來,他這竭力制造的動靜愣是沒讓楊辛扭頭往這邊看上一眼。
也許是看春風閣里舞姬獻的舞太入迷了吧。
這時,一個剛剛方便回來的黑胖子沒回自己的位置,反而是瞇著醉眼搖搖晃晃地走到了楊辛面前。
“這可是春風閣里名聲最響的杏兒姑娘?”黑胖子看著楊辛身旁的杏兒說道:“不是說杏兒姑娘不接客嗎?”
楊辛抬眼看向了黑胖子,面色有些不悅,可那黑胖子看也不看楊辛,反而高聲嚷了起來:“老鴇,先前你不是哄爺爺說杏兒姑娘不接客的嗎?怎么在這里給人倒起酒來了?”
“兄弟,你花了多少銀子?”黑胖子從楊辛桌上端起一杯酒來便碰向了楊辛的酒杯:“兄弟我也花得起啊,怎么這老鴇就不讓杏兒來陪陪我呢,老鴇,老鴇!”
這一句話講完,黑胖子又嚷了兩聲。
楊辛看著黑胖子端在自己面前的酒杯,竟然氣得笑起來了:“你是什么人?”
“新科武狀元肖明浩?!毙っ骱乒Φ溃骸靶值苣闶??”
“武狀元?”楊辛啪地一巴掌就打在了肖明浩臉上:“武狀元是吧,老子是你爹?!?p> “啪!”這一巴掌把肖明浩、楊逸、周泉三個人都打懵了。
楊逸直接站了起來,便往楊辛身旁趕了過去,武狀元啊,他是真怕肖明浩一生氣就直接將楊辛給打死了。
哪知肖明浩挨了這一巴掌卻突然被打醒了酒,他楞了好一會兒以后說道:“對不住兄弟,剛才我喝多了?!?p> 楊逸這時也已經走到了楊辛近前,可楊辛這一桌人居然還沒發(fā)現楊逸的靠近,反而是楊辛身旁一名身著紅袍的矮小青年喊道:“對不起就完了?你可知道楊少是哪家的公子?你說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楊少的父親可是大將軍楊嵐!”
聽到楊嵐這兩個字,肖明浩直接愣住了,反應片刻以后又連連到起了歉。
本來楊辛打完人以后,心里也覺得自己有些太沖動了,沒想到還是楊辛身旁那小紅袍又說道:“給楊少磕頭道歉?!?p> “怎么,你不把楊少放在眼里?”
聽了身邊公子哥這句激,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楊辛一時也有些昏了頭,他又揚起手掌往肖明浩臉上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