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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色盡是花落處

二十四 無題

漠色盡是花落處 人間的晚風 4862 2022-10-28 12:20:33

  阿秀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里,忽聽得梓秋一聲驚呼,她隨梓秋所指望去,見得茫茫雪原盡頭,地平線之上,一輪紫日正在冉冉升起。

  天上無云,鈷藍一樣深沉的夜幕,被那抹微冷的紫光染紅,然后露出藍絲絨般細膩的晴藍,不等朝霞瑰麗的火紅色將天空浸透,陽光很快,就像融化的金子,照耀流淌在潔白的雪地里。

  一種溫暖使阿秀凍僵的四肢百骸舒緩了過來。

  梓秋沐浴在陽光之下,在不遠處振臂感慨,“天,終于晴了?!?p>  這時沒風了,阿秀將包裹在兜帽和重重圍脖下的臉探了出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凝結(jié)在衣服上的冰碴子,隨著她的動作,撲簌簌掉下來,閃著光的墜落。

  在逃脫黑騎的追殺后,阿秀與梓秋決定往北線戰(zhàn)場而去。

  阿秀的原意是,還是應穆赫滄擇的要求前往北線戰(zhàn)場,趁著穆赫滄擇還不清楚攝政王之死,帶著卓蘭姐弟離開。

  誰料到,還未真正前往北線,就接連遭遇十幾日的暴雪,暴雪不僅凍死了代步的馬匹,將東原變成了一個白茫茫的世界,更讓阿秀和梓秋徹底迷失在了雪原上。

  兩人跋涉多日,因風雪阻隔,始終不得方向,這下天氣放晴,也終于可以大致的辨別前行的方向了。

  曬著太陽,休息了一會兒,阿秀與梓秋爬上一座稍高的土丘。

  難得有個大晴天,四周曠野的視線好極了。

  “你看那里?!辫髑镏钢h處一片稍顯低洼的河谷,“那里是不是有房子?”

  阿秀依言,借著清晰明亮的光線看去,果然看見,在距離他們很遠的地方有一處低地,在低地緩和的坡上,有幾個芝麻一樣大的氈頂房子。

  那些房子有可能是游牧的牧民所有。

  “天黑前,應該能走過去,運氣好,遇上人家,還可以吃口熱的。阿秀,走吧······”

  “······”

  “阿秀,怎么了?”

  梓秋見遠處說不定有人,非常高興,回過頭來,卻見阿秀的神色沉靜異常,眉眼間甚至有股憂慮,不免問道,“那地方有什么不對嗎?”

  阿秀搖了搖頭,目光看向遠方,“我只是在想北線的事,差不多一個月了,也不知道北線戰(zhàn)況如何了?!?p>  阿秀現(xiàn)在最擔憂的事就是,穆赫滄擇戰(zhàn)敗。

  因為她無法預料,叛亂一旦結(jié)束,穆赫滄擇發(fā)現(xiàn)真相后,會怎樣對待卓蘭姐弟,所以現(xiàn)在,時間非常的關(guān)鍵與寶貴,可如今,沒有馬,單憑借腳力,她很難在短時間里抵達北線戰(zhàn)場。

  要是讓穆赫滄擇知道,攝政王并沒有被她殺死,依照穆赫滄擇的性格,他一定會殺了卓蘭姐弟泄憤。

  阿秀在東原沒有什么認識的人,卓蘭一家對她有過救命之恩,她親眼看見卓蘭父母慘死,因無能為力已深覺有愧,余下那姐弟兩個,但凡有一絲的希望,她也是要救的。

  戰(zhàn)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何況已經(jīng)耽擱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再不能盡快前往北線,饒是阿秀向來冷靜,此時也開始感到焦慮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早在暴雪開始前,穆赫滄擇的叛亂就已經(jīng)以失敗告終了。

  梓秋跟著阿秀去北線,多少也知道一些卓蘭姐弟的事,見阿秀這樣忐忑,只能好言勸慰,“天無絕人之路,你看前面要是遇到人的話,或許能借到馬,到時候,我們就能快些去北線了?!?p>  阿秀點頭,她知道,急也是無用的。

  見阿秀表情仍然沉重,梓秋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恩人生死懸于一線,自己總不能置之不顧,就比如我,從瀚海來找你,也是一樣的。”

  阿秀聞言,深感歉意,“梓秋,讓你擔心了?!?p>  梓秋莞爾一笑,又說道,“不管結(jié)果如何,盡最大的努力就好了,有些事不是人力就可以改變的。”

  阿秀明白,梓秋是在安慰她。

  梓秋對于阿秀不肯回瀚海這事,已然釋懷,但阿秀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她平生少有親近之人,更勿論什么朋友。

  人這輩子,能有幾個真正的朋友。梓秋為她來到東原,她是心懷感激的。

  每一份感情對于阿秀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或許正是因為她過度的珍視這種感情,所以不管是卓蘭姐弟還是白貍,她都不能放下。

  這種對情感的執(zhí)著,也許是她天生如此,也許,是和她小時候的經(jīng)歷相關(guān)。

  她小的時候,原本是無父無母的。

  太小時候的事情,她記得不全,只記得她曾經(jīng)和一群面頰干瘦的小孩兒一起,坐在風磨沙礪的大街上,眼巴巴的看著往來不休的人群。

  身邊的孩子們,年歲不一,衣衫襤褸,頭上卻統(tǒng)一的插著草標。他們就像是小貓或者小狗,在人販子的吆喝聲中,等著被人買賣。

  也在這時,她遇到了她的母親,一個風塵地里的琵琶女。

  或許是見她餓的奄奄一息,那個心地善良的琵琶女可憐她。又或者是,她長的像極她不久前死去的孩子??傊?,她買下了她。

  她買下她后,教她說話,讀書,識字,把她當做親生女兒。

  那種被人溫柔對待的感覺,好像被溫度適宜,冒著熱氣的水包裹著,渾身都是熱烘烘的。

  她很幸運,遇到了她此生中的第一個親人。

  后來,在她的生命中又路過了很多人??赡苷且驗榈玫接质ゲ鸥鼩埧幔?,她才想要拼命的抓住這種溫暖的感受……

  哪怕那么渺茫。

  將近傍晚時,阿秀與梓秋走到了那片有著房子的山坡。令人欣喜的是,那房子在漸漸暗淡的天色中,早早就點起了燈火,顯然是有人居住的。

  河谷背風,在入夜前,靜謐的出奇。

  在如死的寂靜中,梓秋與阿秀推開了,那座亮著光的氈頂屋門。

  木頭門吱呀一聲,讓盤坐在火爐邊的老頭轉(zhuǎn)過臉來。

  老頭那張干巴而溝壑縱橫的臉,被爐子里的火,照的紅彤彤,他表情有些迷糊,似乎剛才在打盹。

  老頭打了一個哈欠,看著站在門口的兩個不速之客,不覺意外,咪著眼睛揉了揉臉后,他淡淡的說道,“二位,我等你們很久啦?!?p>  老頭往火爐里扔了幾塊牛糞,隨著哧哧幾聲,火爐火光漸熾,一股混雜著土腥味的干草味道從爐間彌散開來。

  老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狐貍一樣狡黠的目光落在門口的阿秀身上,問,“二位走了不少路,累了吧?”

  問完后,不待回應,他隨手指著身邊地上的空座,說道,“進來歇歇吧,有肉有酒,能吃飽喝足?!?p>  梓秋驚疑不定的看著屋子里這個有些怪異的老頭,下意識的拉著阿秀要離開,才和阿秀退了兩步,就驟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在他們四周立滿了人影。

  這些人影都裹在黑色的斗篷里,像是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卻帶著令人悚然的壓迫感。

  河谷里沒有風,雪又簌簌的落下來,門洞里,那老頭靜靜的看著他們,就像一個等待獵物走進圈套的老獵手。

  梓秋看著周圍的閻羅,手剛把刀從皮鞘里拉出來一點,阿秀就按住了他的手。梓秋舔了舔干燥的唇,眉眼生出焦灼,他看向阿秀,無聲的問,怎么辦?

  阿秀搖了搖頭,把梓秋的刀按進套子里,轉(zhuǎn)身走進了屋子中。

  見阿秀妥協(xié),梓秋只得無奈的跟在阿秀身后。

  老頭滿意的看著阿秀和梓秋走進屋內(nèi),見他們并不落座,只警惕的站在門口處,臉上笑不更改,還扔給他們一袋肉干和兩個酒囊,說道,“吃吧,沒毒?!?p>  梓秋狐疑的看著地上的食物,沒有動作,阿秀卻是審視著那個老頭直接問道,“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聞言,老頭狐貍眼睛睜了睜,看著阿秀回答道,“我想,在君主們的會議上,我們曾經(jīng)見過?!?p>  “你是?”阿秀上下將老頭打量了一番,隱隱覺得他像是,曾經(jīng)在王庭上奚落過穆赫滄瀾的大巫祭。

  “你是大巫祭?”

  大巫祭點了點頭,“不錯?!?p>  阿秀想,假如大巫祭是穆赫滄瀾派來追殺她的,那屋外就絕不該出現(xiàn)閻羅,而閻羅們在此處聽從這個小老頭發(fā)落,只能說明,大巫祭也是穆赫滄擇的人,大巫祭所代表的是穆赫滄擇。

  阿秀接著又問,“是穆赫滄擇讓你來找我的?”

  聽阿秀說起穆赫滄擇,大巫祭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遺憾,他可惜的說道,“他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因為這種天真,他注定要失敗,注定無法為王······”

  阿秀對于大巫祭不做正面回答而顯得有些急躁,“你是什么意思,穆赫滄擇他怎么了,北線戰(zhàn)況如何了?”

  “他已經(jīng)敗亡······”

  聽到穆赫滄擇死了,阿秀震驚之余,又不得已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她耽擱太多時間了,“被穆赫滄擇帶走的那兩個孩子,你應該知道吧?······”

  阿秀詢問的聲音有些滯澀。

  “你說的那兩個孩子,是這兩個嗎?”大巫祭看著阿秀黯然擔憂的臉色,拍了拍手,對著屋外道,“把人帶進來吧!”

  話音剛落下,一個閻羅挾持著兩個孩子走進了屋內(nèi)。

  大巫祭指著被推進屋里的那兩個孩子,對阿秀道,“你看看,是他們嗎?”

  被推進屋內(nèi)的孩子,一大一小,正是卓蘭姐弟。兩個孩子,瑟縮著,抱在一起,看起來,暫時無恙,只不過,與初見時比,此刻這姐弟兩個均是蓬頭垢面,身形消瘦,木木然沒有生氣,恍如行尸一般。

  再見到卓蘭姐弟,阿秀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卓蘭?!卑⑿愕吐曒p喚卓蘭的名字,正欲走到卓蘭身前,那閻羅卻擋在了阿秀面前,大巫祭道,“阿秀,我們該談一些正事了。”

  ······

  阿秀再一次見到阿伽難,或者說最后一次見到阿伽難,是在離北線不遠的克烈城。

  歷經(jīng)戰(zhàn)亂,這座古老的城池已經(jīng)殘破不堪,唯一還顯得高大的城墻,是由某種黑色石頭修筑而成。黑色的城墻匍匐在雪原之上,像是巨獸嶙峋的骸骨,處處透著一股蕭索,寂滅的氣息。

  阿秀見到阿伽難的那天。

  那天陽光格外的燦爛,襯得天空澄藍,雪地潔白,天地的顏色純凈又分明。只是可惜,阿伽難來的有些晚。等他站在阿秀面前時,日已西沉,雪上雖然還帶著太陽一抹殘紅的顏色,天空卻已黯淡了。

  他們站在殘破的城墻下,沉默的看著對方。一開始,誰也沒有說話。

  有一刻,阿秀恍然覺得,他們還是十數(shù)年前,那兩個攜手前行的少年??傻降撞皇橇?。時光是一道巨大的鴻溝,橫亙在她和白貍面前,等再次見面時,他們遙遙相望,都不禁覺得陌生了。

  面前的男人不再是那個溫柔的少年,他是東原的阿伽難,是攝政王的裙下之臣。而她也不是最初的阿秀,她只是一個踽踽獨行,疲憊萬分的旅人。

  在東原經(jīng)歷良多后,阿秀的心里已經(jīng)有些茫然了,原本她以為只要能再次找到他,他們就還可以像從前那樣,再次依偎著踏上歸途??伤氲膶嵲谑翘唵瘟?,她和白貍已經(jīng)分別的太久了,他們也都各自經(jīng)歷了太多的事情,彼此的想法愿望都不同了。

  所有人都在改變,白貍已經(jīng)在往前走了。只有她還在原地打轉(zhuǎn),妄想著回到過去。

  本來,阿秀想問阿伽難,面對大巫祭的要挾,你會如何抉擇?現(xiàn)在的你還肯和我一起回關(guān)中嗎?

  可看著眼前這個阿伽難,阿秀只覺得鼻子酸慟,隨著那種力不從心的疲憊感一起蔓延上來,她的喉嚨像被塞了一團棉花,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來。

  一直到晚星像是會發(fā)光的芝麻點般閃現(xiàn)在夜幕中,阿伽難忍不住率先開口了。

  他凝望著阿秀,語氣輕柔的像是一片緩慢墜落的羽毛,他說,“阿秀,我騙了你,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想很想你?!?p>  “很想,很想······”他終于卸下那張冷冰冰的面具,眼角眉梢透出一種柔和與眷戀。

  他抬手為她整理鬢角的發(fā)絲,緩慢摩挲過這張日思夜想的臉,小心的像是觸摸著一個不真實的夢。

  “阿秀,對不起,我沒有想過傷害你,我只是想讓你離開?!?p>  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這個不堪入目的我······

  當看見阿秀穿過時間的洪流,認真的看著他時,他心頭終于有一種安定,抑制住了想要哽咽的沖動。

  好像是少年時的白貍,在那片碎了心腸的野地里,正處于兩眼昏黑的時候,阿秀走了回來,讓他免于再一次肝腸寸斷般的難過。

  在他們即將分別之際,阿伽難將阿秀擁進懷里,悶悶的說,“你等著我,我想和你一起,回到關(guān)中?!?p>  就像很多年前,他們約定的那樣。

  “好······”

  阿秀登上了城墻,想要在一片渾濁的黑暗中,看清阿伽難離開的背影,可除了聽見四野轟鳴般的風聲,她眼中模糊一片。

  大巫祭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后面,蒼老的聲音說道,“天冷風緊,小心眼淚凍住了,到時眼睛壞了,我可不負責?!?p>  阿秀問大巫祭,“我還能再見到他嗎?”

  大巫祭回答,“誰知道呢,先等等吧,我們都該有點耐心?!?p>  阿秀掰著手指頭,等了兩個十天后,還是等來了壞消息。

  據(jù)大巫祭說,阿伽難這頭惡鬼并沒有答應他的要求,將侵入東原的黑騎和瀚海人趕走,反而處理了許多他安排的內(nèi)應,剿滅了他埋在各部族中的勢力。其速度之快,其用心之險惡,真是超乎了他的想象。更令人憤然的是,阿伽難整合了北線的王軍,數(shù)日內(nèi)就從王庭抽調(diào)了大量的黑騎,集結(jié)了大軍正往克烈城而來。

  大巫祭看著像塊石頭般立在城墻上的阿秀,語氣戲謔,“看來阿伽難是非要置我們于死地了?!?p>  對于大巫祭譏諷的話,阿秀未做回應。大巫祭無奈的說道,“大軍抵達也就這一兩天的時間了,你不能再等了,我們該走了。雖說阿伽難沒有答應我的要求,但看在素羅的面子上,我會保證你的安全?!?p>  “請你讓人護送我的朋友和那兩個孩子離開東原,至于我,我留下來為你們殿后······”

  聞言,大巫祭搖了搖頭,“既然這樣,我多為你留下一些人,也算是我對素羅的交待了。阿秀,我請求我們的神保佑你,你好自為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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