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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色盡是花落處

一 殘酷的王

漠色盡是花落處 人間的晚風 3762 2022-09-18 11:35:03

  當寒涼的秋風席卷起草原上的陣陣炊煙,落日已在遠天投落昏黃的余暉。

  梓秋騎在紅鬃馬上,遙望坐落在遼闊草原中的穆赫王庭,頹靡的夕陽為他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金色。

  他明亮銳利的瞳孔中倒映出了那如同長龍般匍匐綿延的白色建筑。

  那是王庭的圍墻,建立在山丘上,由一塊塊巨大的白色巖石筑成。

  高大的塔樓簇立在白色圍墻內(nèi)的邊緣,反而是沉重的黑色,突兀的仿佛龍背上堅硬的脊刺。圍墻和塔樓一起包圍著中間的宮殿,和圍墻塔樓相比之下,低矮的屋舍顯得很樸素,只有正中的紅色巖石修建的高塔,一桿紫色的大旗在張揚的舞動,在逐漸暗淡的天光中又好像一只被囚禁的大鳥,在戾戾怪叫著,張牙舞爪的掙扎。

  梓秋抬頭看向天空,開始浸染墨色的天幕中,一群禿頭大鳥桀桀嘶鳴著,扇動厚重的翅膀,往王庭的方向飛去。

  梓秋吸吸鼻子,似乎在風中也聞到了那股埋在泥土中銹鐵的味道。

  另外一匹黑馬踱著步子,走到了紅鬃馬的一邊。梓秋又回頭看著身邊騎在黑馬上的女子,女子全身籠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只露出一雙眸色清淺透明的眼睛,而她的目光落在寂靜的王庭。

  梓秋隨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禿頭的大鳥爭先恐后的飛向黑色的塔樓,在桀桀的嘶鳴中,停在了塔樓黑色的墻壁上。

  大鳥停落的瞬間,激起一陣黑色的浪潮,在一片混亂的呱鳴中,數(shù)不清的烏鴉從大鳥落腳的地方被驚得騰飛而起,于是在一瞬間,連鎖反應般,在塔樓墻壁上所有的烏鴉都飛了起來。

  群鴉黑色的影子像是巨大的陰影,盤旋在王庭的上空,而黑色的塔樓像是瞬間被剝落了顏色,漏出了鮮紅淋漓的血肉,和白色的骨架。

  梓秋看了一會兒那些無一例外血淋淋的塔樓,壓住發(fā)毛的感覺,指著圍墻一處大門,從那門中正好沖出一隊黑甲的騎兵說到,“接滄擇殿下的人來了。”

  那些騎兵好像黑色的云,被風挾裹著呼嘯而來。鐵蹄之下,塵埃四起,遠遠的梓秋就聽到刀戈錚鳴之聲。

  阿秀勒緊韁繩,穩(wěn)住身下躁動不安的馬兒,對著身旁的梓秋說到,“走吧,回到車隊,等候安排?!?p>  說罷,率先揚鞭往身后策馬而去。梓秋緊跟其后,這時,他聽到頭頂有羽翼揮動的聲音,抬頭時,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不知何時,成群的野鴉游蕩在他的頭頂。

  是在等待什么嗎?

  這些烏鴉是跟著騎兵飛過來的,這是這些黑色怪物間的默契嗎,還是,烏鴉們已經(jīng)知道他的下場。

  梓秋抿住嘴角,手不自覺的放在了腰上的長刀上。

  殿下的車馬停在了遠處,阿秀和梓秋趕到時,這位殿下已經(jīng)在馬車外恭敬等候。

  天光收斂,暮色四合,獵獵長風,吹得人心慌亂。

  一個寺人手持燈盞,淡淡火光,映在殿下的臉上。細細看,殿下也不大,少年清雋的棱角還未脫孩童的稚氣。單薄的身體裹著厚厚的狼皮袍子,仍瑟瑟立在寒風中。他眉眼低垂,表情木然,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聽到馬蹄聲停在面前才抬起頭,臉色蒼白,眼底淤青,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誰來接我的?”

  殿下的聲音清冷寥寥,如同冰棱一般。

  阿秀下馬回答道,“是王庭的護衛(wèi),黑騎。”

  說話間,王庭的騎兵就到了,他們穿著清一色厚重的鎧甲,手中拿著青黑色的長刀,背上背著弩箭,昂著頭顱,煞氣騰騰高坐在馬上。

  此時的風中有一股青甲起銹的味道,那是鎧甲上還未擦拭干凈的,血的味道。

  領頭的人,從兵士間騎馬上前一步,問道,“滄擇殿下何在?!”

  聞言,穆赫滄擇抬起了臉,淡淡光火下,羸弱的面龐瑩瑩卻蒼白,“我在這里?!?p>  問話的兵士根本沒有看穆赫滄擇,也不下馬,他的態(tài)度表明了他對這位殿下的輕視,同時他傲慢的語氣又說道,“草原上的各位君主早已到達王庭,只有殿下來的不是時候,現(xiàn)在王庭中有些混亂,王庭實施宵禁,所以今夜只有委屈殿下就地過夜,等到明天攝政王同意后,殿下再進入王庭?!?p>  梓秋和阿秀已站在穆赫滄擇身后,梓秋看著穆赫滄擇聞言后緩慢的低下頭,好像被風嗆了一口,掩著唇咳嗽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咳嗽的難受,他垂下的另一只手揪緊了狼皮外氅。

  沒有等到穆赫滄擇回答,騎兵們就揚鞭策馬離去。

  老仆魯圖扶住穆赫滄擇,替穆赫滄擇宣布道,“就地休整,搭好帳篷,燒起篝火,煮好吃食!”

  言罷,魯圖扶著穆赫滄擇坐到一邊等候。梓秋把自己和阿秀的馬拴到一邊,開始收拾起過夜的東西。他一邊收拾,一邊觀察著阿秀走到穆赫滄擇身邊,和他的老仆人說起了什么,幾個人的臉色都不是很好。

  大概是一些攝政王故意折騰輕慢這位少主的一些話吧。

  當然,梓秋在意的,還是阿秀。他們一路從瀚海來,經(jīng)歷了不少艱辛才活著到了這里,只是因為阿秀相信了穆赫滄擇的一面之詞,和一個渺茫的希望。

  穆赫滄擇,穆赫族的少主,下一任穆赫王,一個身體虛弱的少年。是他告訴阿秀,阿秀尋找的人在王庭,而想要知道那個人的下落,作為代價,必須為他殺死一個人。

  那他究竟想殺死誰呢?

  梓秋坐在篝火邊上想了一晚上,直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清晨,來的比想象中要快。當紫紅色的霞光彌散,枯黃的草地和水汽凝成的薄霧都帶上了彩霞的顏色,是陽光,穿透了云層。

  阿秀早已換上了巫醫(yī)的黑色服飾,她原本計劃就是要以巫醫(yī)的身份跟隨穆赫滄擇潛入王庭。

  巫醫(yī)的衣服上有一些繁復的咒術(shù)文字,斑斕的色彩更像是某種神秘的花紋。黑色的頭紗籠住了阿秀的半張臉,露出她那雙寡淡清淺的眉眼。露出來的半張臉則畫上了很多屬于巫醫(yī)的刺青圖紋。

  梓秋楞楞的注視著阿秀,看到她坐到自己的身邊,熟練的從懷里掏出干糧,投進篝火上懸掛的銅釜里。

  梓秋很少看見阿秀打扮,像一個普通而又有一些特別的女人。

  如果不是阿秀那雙常年顯得淡漠的眼睛,一時間,梓秋還真沒認出來阿秀。之前的阿秀都是黑閻羅的打扮,帶給敵人的只有震懾和死亡。

  阿秀是來自瀚海的黑閻羅,以殺人為生,這次到東原來,就是受穆赫滄擇的雇傭殺人。

  黑閻羅是瀚海的一股勢力,也就是一群見不得光的地下殺手。

  梓秋是一個常年在瀚海和邊關(guān)流浪的游俠,認識阿秀是一場巧合,后來和阿秀就成了朋友。

  梓秋在心里暗自嘆氣,他總覺得阿秀這次千里迢迢的來是奔赴一場空歡喜。找了這么多年的人,愣是根毛的消息都沒有,在瀚海里走丟,也就那幾種情況,除了死了就是死了。

  他用長勺攪動著沸騰的羹湯,一邊的阿秀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梓秋為她盛了一碗湯,說道,“我在王庭外的野馬丘等你,等此事結(jié)束,我們就一道回瀚海吧。”

  阿秀沒有說話,她和瀚海所有的閻羅一樣安靜,簡直有時是安靜到毫無生氣一般。梓秋早就習慣了,他習慣的自問自答道,“我在東原找到你可不容易,不管這次你有沒有找到人,你都必須跟我回瀚海。”

  阿秀喝著羹湯,清晨和緩的風吹動她的衣發(fā),天氣明朗,幾只灰鷹在空中翱翔,阿秀看了半天才回道,“好?!?p>  梓秋聽到這聲好后,眉頭稍稍舒展,卻看到阿秀清淺的眼睛中是灰色。

  草原上的天氣反復無常的太快,西風將大片的烏云吹來,不到片刻就遮住了太陽,天色變得黯淡,草原也就被蒙上了一層灰色。本來就是秋末了,西風到了,草原的冬季只是眨眼之間了。

  梓秋還是騎在紅鬃馬上遙望穆赫王庭,他看著穆赫滄擇的車隊在廣闊的草原上,像一條小蟲子般蠕動著緩慢的爬行,而王庭綿延的圍墻和塔樓則像是一條長著倒刺的蝮蛇。小蟲子爬啊爬,猙獰的蝮蛇冷冷的注視著它。

  看到穆赫滄擇的車隊消失在圍墻外,梓秋才調(diào)轉(zhuǎn)馬頭,任馬撒開蹄子,朝著野馬丘的方向而去。

  阿秀穿著女巫醫(yī)的衣服,垂首跟在穆赫滄擇的車架后??拷鼑鷫r,她就聽到了烏鴉和禿鶩在頭頂滑翔和呱叫的聲音,而遍地堆積的食腐鳥類的糞便,散發(fā)出古怪的惡臭。

  當她和所有人抬頭看向天空時時,天空連同高大塔樓上的景象一起猝不及防的印入眼簾,所有人都為之感到惡寒。

  進入圍墻后,塔樓上的景象更加清晰,數(shù)不清的尸骨頭顱,新舊交替,掛在塔樓身上。破碎的白骨散落在四周,烏鴉和禿鶩在其中穿梭往來。當風吹過塔樓時,還未墜落的骨架隨風搖擺,風聲在塔樓間回蕩,仿佛亡靈們的嗚咽。

  很多從人都被眼前的畫面驚駭?shù)?。早就聽說攝政王殺了很多不滿她統(tǒng)治的叛賊,親眼所見,才知道其中的慘烈。

  “暴君??!”

  阿秀面無表情的聽著身邊仆從的唾罵。這些仆從都是穆赫滄擇從舅舅家朿勒部帶來的,朿勒遠在東原和高川荒原接壤的邊緣地帶,那里并沒有被東原的戰(zhàn)火波及,這些人或許很久沒有見過這么觸目驚心的場面了。

  進入圍墻后,經(jīng)過塔樓,走過一段空地,才是真正的到達了穆赫王庭的城墻。這時,有一小隊王庭侍衛(wèi)正等在門口。

  “殿下,請下車前往議事大廳吧?!笔绦l(wèi)長先前一步,站在道路中間,使得馬車不得不停下來。

  馬車停下,穆赫滄擇的老仆人魯圖掀開了馬車簾子,佝僂著身體從馬車里鉆了出來。他站在馬車上,因為年歲大了,稍稍弓背。他看向來人,“殿下大病未愈,渾身乏力,走不了路,更受不得冷風,請將軍們放寬通行?!?p>  侍衛(wèi)長態(tài)度有些怠慢,并不將魯圖和殿下放在眼里,在王庭,一切都是攝政王說了算,而這位殿下只不過是攝政王刀板上的一塊魚肉。

  都是不知今天明天有幾天的魚肉了,也就沒必要在意太多了。

  侍衛(wèi)長顯然以攝政王馬首是瞻,生硬的回答道,“魯圖大人不要為難我們了,這是王的命令?!?p>  當侍衛(wèi)稱攝政王為王時,魯圖的眼神在一瞬間晦暗無比。

  魯圖兩鬢花白,滿臉褶子,蒼老到松弛耷拉的眼皮幾乎把眼睛給遮住,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看人時,小小的黑黝黝的眼睛里,那股子兇光。

  如同一場腥風血雨即將席卷來,那侍衛(wèi)喉頭突然一緊,竟然有些害怕眼前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魯圖看著那侍衛(wèi)呆笨的樣子,袖子里的雙手握成了拳,然而不等他發(fā)作,一只冰涼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魯圖深吸了一口氣,知道穆赫滄擇不想多惹是非,于是他收回目光,伸出手臂扶住從車中鉆出來的孱弱的少年,淡淡的說道,“殿下,我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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