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尚好，不似前幾日般炙熱的太陽，今日格外溫柔，雖是荒郊小路，卻有幾分景致。昨日寓居的客棧店主臨行時說，前不久有一處村莊，且今日有十分重大隆重的集市開辦，勸我有時間去那兒瞧一瞧。
十五日，雞日沖兔，煞東，宜開市，宜出行。
身后一女子，已經(jīng)跟我同行許久，我瞥見她腰間別著一把劍，鞘內(nèi)估計是演戲用的木劍，料想這女子便是某個戲班子里幫忙搬東西的，落隊了罷。
他在我側(cè)后方而行，時而到路旁踢幾塊石屑，時而拾幾塊形狀怪異的卵石，砸向天上的雀，東張西望，好不快活。
想必這女子應(yīng)是去集上尋戲班的，可為何不走陽關(guān)大道，偏要與我從這小徑走呢，倒是有些好笑。
可她東張西望的樣子又叫我想起來了兒時的晟。
“瀧小弟……”
“瀧小弟?！?p> “瀧小弟！”旁邊的晟拍了拍我的后背，“愣什么呢？”
“沒什么。只是在想些事情罷了。”我抬起頭來，看見星眉劍目的晟，站在亭子中間的理石棋桌上，揮舞著我們練武使的木劍。
這里是日浪山莊。我和晟正在爹平日里下棋的亭子下。
“你下來吧，爹看到要訓(xùn)斥你了?！蔽易陉赡_下的石椅上，仰頭看著晟正欲往亭子上的梁間躍起。
“哎喲，好不容易到了十七，爹上山寺里尋老方丈們祈福，娘又忙著領(lǐng)家丁們掃莊里十幾個院落，”晟從石桌上躍起。到了亭梁之間躺下，我只能望見他露出的長發(fā)和胳膊，仰視又讓我的脖頸酸了幾分，晟的聲音從上面?zhèn)鱽恚昂貌蝗菀浊彘e一天，可要痛痛快快的玩啊?！?p> “哎，真是犟不過你。”我一邊揉脖子，一邊無奈地說罷，轉(zhuǎn)身欲離開。
“瀧小弟啊瀧小弟，你就是太不會享受了。”
晟從梁間躍下到我面前，沒有拿劍的手理了理額頭兩邊的細(xì)發(fā)。
“走。”
“上哪去？”我問。
“還能去哪兒，瞎溜達(dá)唄，上爹的園林看鳥去，”晟做了個鬼臉，拎著劍蹦噠著，向園林的方向走去，“你來不？”他又回頭問。
“明知故問……”我切了一聲，跟了上去。看到他也笑盈盈地等我上前。
“你這小子嘴真硬，”晟嘿嘿笑了兩聲，“想去就說想去嘛?！?p> 我沒理他，白了個眼，邁開步子往前走去。
一路上，他從來不肯好好走路。一會兒躍到房上踩下幾塊瓦片，一會兒到水面上使劍逗池里的錦鯉，我雖然也覺得好笑有趣，卻不敢和他一同撒野，只安安靜靜的走著，時不時喚幾只鳥兒蝴蝶在指尖縈繞。
至了林前正門，高大奇異的石頭上刻著三個大字：曜瀚林。
“瀧小弟，你說這林子為什么叫這個怪名字？”剛走進(jìn)院子沒兩步，晟便不知從哪兒摘了一束無名的花。一邊挑出一只銜在嘴角，一邊問道。
“《淮南子·俶真》有云：‘浩浩瀚瀚，不可隱儀揆度而通光耀者。’《水經(jīng)注·廬江水》又有：‘晨光初散，則延曜入石?！蔽一氐?，“蓋其意為日光萬里。”
“哎，弄墨之事，我確實不如瀧小弟你呀！”晟故作夸張地?fù)u了搖頭，“順英帝身邊的備坐顧問也不見得有你通曉古文。”
“過獎了吧，只是娘和方丈們講古文時學(xué)的認(rèn)真了些。你我同一個講堂下，你就是多聽一些課的話，不會比我差的。”
“那些老光頭講的課那么枯燥，”晟露出無奈的模樣，將嘴里的花吐在一旁，“不能怪我?。 ?p> “你啊……”我嘆了口氣。
“你說……”晟把劍高高地擲向天空，騰空而起，在空中將劍踢至手中，又輕輕落下，“咱們出了這日浪山莊后，要干些什么呢？”
“娘叫我做天下第一?！蔽翌H有些自豪地說。
“爹也叫我做天下第一，”晟翻了個白眼說。這時一個小僧侶拎著掃帚走過，想必是剛掃過林子正準(zhǔn)備離開。晟便跑了上前，待小僧行過禮后又開口道，“喂，小光頭。你說我和瀧小弟誰劍術(shù)更強(qiáng)？”
“日浪莊內(nèi)并無高低……但天下第一只有一人，”小僧侶攆著念珠低聲吟道，“萬物終有定數(shù)。定有角逐之日?！?p> “啥啥啥？”晟不解地急忙問道，“我問的有這么復(fù)雜嗎？”
“不叨擾二位公子了。”言畢，小僧雙手合十行了禮，便提起掃帚離開了。
“不是，我十分疑惑。”晟轉(zhuǎn)過身來，一本正經(jīng)地問正忙著偷笑的我。
“要我說，你要是不叫人家小光頭，興許他就說實話了。”我一邊憋笑一邊說。
“你也不正經(jīng)了?！标陕冻鲆桓睙o言以對的表情。
“這些小方丈，無論你們問他什么，他們都只會這么說。何必問呢？”
“天下第一，估計得等日再決了。”晟無奈地說。
“是不是我比劍贏了，就算我是天下第一了？那到時候你可不要不服輸啊?！蔽姨袅颂裘肌?p> “那是當(dāng)然。”
……
我那時竟怎么也想不到，晟居然會親手，洞穿我爹的咽喉。更無法想像，爹居然有一天會被區(qū)區(qū)一個晟殺死。
當(dāng)年，順靜帝派五百精兵捉拿我爹，爹能全身而退，還親手手刃了昏君順靜帝，助如今造就盛世的順英帝登基。
爹僅憑一把唱月劍，便折服天下，當(dāng)今天子也為表感謝愿意給我爹數(shù)座城池，以及軍令大權(quán)，可爹還是拒絕了皇上的好意，歸隱日浪山莊，但他也是曾經(jīng)無人撼動的天下第一啊……
我回過神來，前方不遠(yuǎn)處便是集市了，我仿佛已然看見那十里的長集和人山人海。
我躍上樹梢，幾步便將那女子甩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