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碎銀谷
門外的人匆匆進(jìn)了房間,最后入門的是那魁梧大漢。
身著黑服布衣的中年人信步走來,長臉黝黑,顴骨微高,像是一個鄉(xiāng)下莊稼地里的插秧漢子,但身側(cè)的配劍卻讓人覺得一身貴氣。
“鄭大人!”中年人微笑著走上千揖道,“久仰久仰?!?p> 鄭年連忙將手里的瓜子皮刮到桌子上,抱拳還禮,“哦,您是……”
“我是碎銀谷俞乘風(fēng)?!?p> 他的笑容很有親和力,從眼神之中也感覺到此人非常友好。
鄭年有些疑惑,“碎銀谷?”
“是的,鄭大人為官忙碌,為生民立命,自然日理萬機(jī),沒有聽過我們這江湖幫會也是自然?!庇岢孙L(fēng)道。
“哦……”鄭年點頭,“你……找我來所為何事?”
“我要為手下之人的魯莽向鄭大人道歉,請鄭大人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責(zé)怪?!闭f著,俞乘風(fēng)居然是深鞠了一躬。
鄭年并沒有什么表現(xiàn),而是站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一個江湖門派找到自己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人不必疑慮,我為大人解惑?!庇岢孙L(fēng)擺出一個請的手勢,二人便坐在了桌旁。
為鄭年斟茶之后,他笑著說道,“早聞鄭大人憂國憂民,在無頭案之中便可看出,鄭大人為民請命的意愿,和朝堂之上那些無恥之人大有不同?!?p> 鄭年面不改色,盡力從他的話語之中找到一些線索。
“我等雖然是一個江湖幫派,但是也心系百姓,如今朝綱被宦官掌權(quán),周成帝昏庸無道,魚肉百姓。各地百姓饑寒交迫,民不聊生。更是北方大旱三年,朝中無人問津,導(dǎo)致大量百姓枉死。”
說到此處,俞乘風(fēng)面露難色,竟是目光綽約,有些淚花。
鄭年看著他,不像是演戲,竟是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落敗之感。
“可是京城之內(nèi),官官相護(hù),根本無人去管百姓死活,大量的錢財在江南、京城之中,卻盡是作用玩樂享受,竟是沒有一文錢用到百姓的身上?!?p> 鄭年心中一揪,‘他好像在說我……可是這年頭也沒什么紅十字會啊,捐錢也沒地方捐?!?p> “鄭大人,我們京城之內(nèi)的兄弟已經(jīng)觀察您很久了,想要您加入我們碎銀谷,共同對抗朝廷,推翻這昏庸無道的政權(quán)!”
“地振高崗,一派溪山千古秀?”鄭年脫口而出。
“鄭大人……這是何意?”俞乘風(fēng)愣了愣。
“沒事沒事……”
鄭年擺手,“其實你看錯人了,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更不是一個人會造反的人,這是個技術(shù)活兒,我不是搞技術(shù)的。”
這種渾水他才不會淌,自古造反這種行當(dāng)?shù)奈kU系數(shù)本來就非常高,而且沒有什么保險。
“那大人為何將龔鈺殺了?”俞乘風(fēng)微笑著問道。
這一次,他的笑已然沒有了之前的親和力,而是一股威脅的意味。
“我沒有殺龔鈺?!编嵞甑?。
俞乘風(fēng)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看著下方京城的街道,“昨夜禮部尚書之子龔鈺死在明春苑,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辦法讓天罡府監(jiān)卿大人隱瞞了真相,但是現(xiàn)在禮部和錦衣衛(wèi)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查此事?!?p> “用不了多久,真相就會大白于天下。因為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龔鈺昨夜想做什么?!?p> 鄭年喝了口茶,“你有沒有想過,監(jiān)卿為何要幫我?”
“你不是天罡府的人,鄭大人不用誆我,我對你的了解,比你更深?!庇岢孙L(fēng)的笑容很自信。
‘老子以為你是陳近南,結(jié)果你是宋江?’鄭年略感惱怒,于是深吸了口氣道,“你說你為民為國,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會加入,也不會和你做同樣的事情。如果你想去揭露龔鈺的事情,隨便?!?p> 俞乘風(fēng)看著鄭年,“你認(rèn)為我不敢去?!?p> “你不是不敢去,而是不會去?!?p> “我不會去?”
“自然不會去,因為你的說法就已告訴我,你不會去?!?p> “我確實不會去。”俞乘風(fēng)嘆息,坐在了椅子上,“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和這些草菅人命的人同流合污?!?p> “龔鈺……羅秀……墨岸……”鄭年閉著眼睛,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彈了幾下,忽的笑道,“我知道了?!?p> “你……知道什么了?”俞乘風(fēng)一愣。
“我知道,你們那一夜在明春苑安排的人是誰了?!编嵞甑?。
俞乘風(fēng)的手攥緊,臉上的青筋暴起。
“你們居然能夠找到大周鎮(zhèn)南王的女兒來反叛大周,確實有膽色。”鄭年拿起了瓜子。
“你!”俞乘風(fēng)像彈簧一樣站了起來。
“看來我猜對了?!编嵞甑?。
俞乘風(fēng)看著鄭年,“鄭大人,這句話說出之前,你還是可以完好無損地從這里走出去,但是現(xiàn)在,沒有可能了?!?p> 鄭年咧嘴道,“既然能派你來,說明碎銀谷并不是很看重我,成敗對于你們來說并不是很重要。我想走,你是攔不住我的。”
“可是……”
“好了,我來說吧?!?p> 門再次打開,黑紗灰衣的扶姬出現(xiàn)在了門口,對這里面的人招了招手,“你們出去吧。”
俞乘風(fēng)低著頭帶著兩個大漢走了出去。
扶姬取下面紗。
她確實很美,盡管臉上還有傷痕,依舊遮不住她的美。
緩步走到了正面的面前,先是笑了笑,將茶杯斟滿,隨后溫柔道,“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唇兴殂y谷么?”
“你直接說吧,我趕時間。”鄭年道。
“因為在百姓最為疾苦的時候,他們想要的就是一點碎銀子?!?p> 扶姬嘆道,“無論是哪個官府,都有余糧,即便是大旱三年的北江,也有大量的余糧。但是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那些百姓餓死,仍然要將糧食的價格調(diào)到一兩銀子?!?p> “一兩碎銀,要了多少人的命?!狈黾У?,“我親眼見到北江之上的百姓,因為餓到極致,易子而食,烹煮糞便,互相殘殺?!?p> “而他們的父母官,當(dāng)?shù)氐墓賳T,喝著三兩一斤的酒,吃著一桌子五兩的菜,玩著一兩銀子買來的女人?!?p> 手里的瓜子掉在了地上,鄭年沒有去撿,目光看向窗外。
扶姬望著鄭年,“那日我沒有騙你,我本就是去殺龔鈺的?!?p> “殺了他,北邊的大旱能解決么?”鄭年問道。
“不能?!狈黾У馈?p> “但你還是要殺他?!编嵞甑馈?p> “是,他必須要死?!?p> “這就是我不會加入你們的理由。”鄭年道。
扶姬無奈地嘆息,搖頭道,“我們不會讓你冒著生命危險去殺任何一個人?!?p> “但是我會看著身邊的人死,不是么?”鄭年問道,“如果那一日我便是你們的人,豈不是要我看著你死?”
這一次扶姬怔住了。
“我沒有能力改變這個皇權(quán)統(tǒng)治下殘破的現(xiàn)狀,也沒有能力在夾縫中拯救無數(shù)難民,我能做的就是保護(hù)好身邊的人,在我這一畝三分地,盡可能不讓長安縣的百姓枉死?!?p> 鄭年將手中的茶水一飲而盡,“我只想過得簡單一些,沒空拯救世界?!?p> “你忍心看著他們……”
“不忍心。”鄭年微笑著打斷了她,“但是我沒有能力。至少……現(xiàn)在沒有?!?p> “可是你……”
“我不能拿著善惡寺四十多條人命去賭,我賭不起?!编嵞暝俅未驍嗔怂?。
扶姬沉默了。
每一個懷抱著夢想的人都值得尊重,鄭年很尊重他們,也很像義無反顧的加入他們的行列去改變現(xiàn)狀。
可這不是說說就算了的事情,如果要做,就要做到萬無一失,就要做到一招致命,如果一步一步的蠶食會讓自己付出巨大代價,他不會輕易去做。
善惡寺誰都能找到,他娘就在善惡寺里。
鄭年站起身,恭敬作禮,隨后開門。
一路走過長安縣。
騾馬行路,商販叫賣,百姓忙碌。
這路遙馬急的人間,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