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上,從四皇上腦袋里亂七八糟的,好像好多人在打仗,有日本鬼子,也有義勇軍,還有胡子……他不知道自己是睡夢中還是清醒著。
快到雞叫的時候,從四皇上做了個夢,好像是過陰時的情景,再看那些插圖,有一幅插圖突然清晰起來,就是那只猍歹被一個無臉人用繩套子套在脖子上的情景。
那猍歹倆前爪子掙扎著要抓繩子。
看著這幅插圖,從四皇上突然一激靈,醒了。
從四皇上睜開眼,天已大亮。
這時聽勒勒李在喊:“盎,不好了,猍歹嚎上吊了!”
“唵?!猍歹嚎上吊了?!”從四皇上愣了一下神,立馬兒起身坐起來,匆忙穿上衣服。
小下河邊的那排老柳樹上,曾懸掛過七名義勇軍戰(zhàn)士的尸骨。
如今,還是那排老柳樹,上面吊著猍歹嚎。
透過猍歹嚎那臉上變形的表情,能想到他死的時候是很痛苦的。
從四皇上也是憑這個動作判斷,猍歹嚎不是自己上的吊,而是有人先把他勒死,之后掛在樹上的。
“唵?這里有字!”有人在猍歹嚎的尸體后面,看到了一個布條,布條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鋤奸”兩個字。
“鋤奸?”從四皇上看著布條念道。
“盎,念鋤奸!從先生說的。”一個不識字的人聽到從四皇上的聲音,和其他人說。
“盎?鋤奸是啥個意思呀?”
“插漢奸唄,那,猍歹嚎是讓義勇軍鋤奸隊給鋤了!”
“哼!他下毒藥死那么多義勇軍的人,人家能饒了他嘛!”
……
特別蹊蹺的是,在全營子人都知道猍歹嚎的死信后,三結(jié)巴才帶著幾個自衛(wèi)團(tuán)的人把猍歹嚎從樹上卸下來。
在往下卸猍歹嚎尸體的時候,龔樂氏帶著她的兒子龔清和龔正哭得死去活來。
三結(jié)巴也陪著掉了幾顆眼淚,并起誓發(fā)愿地說:“咻——咻——我,我,我——一定要,給,給,給——我姐夫,報,報,報——仇!”
聽了三結(jié)巴的話,龔樂氏卻有些害怕,小聲地對他說:“盎,小聲點吧,小心人家盯上你。你要知道,你姐夫是替你死的?!?p> “盎,兄弟呀,相信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的!”從四皇上想著那晚猍歹嚎跟他說的最后一句話,心里有些沉重。
猍歹嚎讓義勇軍鋤奸隊給鋤了?他不相信義勇軍會干這種糊涂事。
猍歹嚎沒有給義勇軍下毒,這王瞎子是知道的。
他不是說猍歹嚎是可以團(tuán)結(jié)的對象嗎?
猍歹嚎的死在大西溝川震動很大,甚至驚動了赤勒川的憲兵隊。
憲兵隊隊長吉川筱冢很快發(fā)布了命令,任命三結(jié)巴為大西溝川自衛(wèi)團(tuán)團(tuán)長兼甲長,要求盡快恢復(fù)大西溝川的治安。
和男人們表面上的判斷相反的是,女人們的閑話似乎更接近事實。
“盎,我家先生說了,猍歹嚎不是義勇軍給鋤的,你咋看的呀?”包逸仙一邊侍弄著雞食一邊和侯張氏說。
侯張氏抱著孩子,換了一下手,重新給侯文斌喂咂咂兒,邊喂邊說:“盎,孩子他舅老爺路過咱們營子時,見到我,和我拉呱兒(嘮)了兩句。說他表侄子萬三兒在三結(jié)巴那兒當(dāng)自衛(wèi)團(tuán)員。聽萬三兒叨咕,說猍歹嚎死的前兩天晚上,和三結(jié)巴吵吵(吵架)起來了,好像是擁烏(因為)田殿閣和季鳳軒的事兒。吵吵了一陣后,猍歹嚎把三結(jié)巴的大煙槍給拿走了,說這事兒要是不按猍歹嚎的意思辦,以后就別抽大煙了,也不給三結(jié)巴買大煙泡子的錢。猍歹嚎死的前一天那晚上,他到廂房找三結(jié)巴,三結(jié)巴不在,就和自衛(wèi)團(tuán)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故意找話說)嘮了一會兒嗑。這個時候大門外面有人喊龔甲長,說找他有事兒。猍歹嚎出去后就再也沒回來。半夜,三結(jié)巴才回到廂房,手里拿著猍歹嚎拿走的那桿大煙槍,抽上了大煙。萬三兒幾個團(tuán)員私下里嘀咕,這猍歹嚎的死,好像和三結(jié)巴有瓜葛。”
“唵???你是說,三結(jié)巴為抽口大煙,能把猍歹嚎給勒死嗎?”包逸仙把雞食放到雞群了,伸了一下懶腰。
“盎,這個很有可能呀。從大哥說得對呀,畢竟是文化人,腦子里有東西。猍歹嚎活著對義勇軍來說有好處,沒壞處。咋說呢,至少猍歹嚎不明著和他們對著干呀。猍歹嚎不像三結(jié)巴那樣死心塌地跟著日本鬼子,特會左右逢源那一套。”
“也是呀,猍歹嚎雖小氣點,但不會做絕戶事兒(極端的事)?!?p> “另外呀,這大煙鬼呀,一旦犯了煙癮,啥都不顧了,啥缺德事兒都能做得出來呀。”侯張氏摩挲一下侯文斌的頭說,“現(xiàn)在呀,大煙種得多了,不管窮富,是個人就抽大煙。有錢的人抽煙泡,沒錢的人把包大煙泡子的布用水泡泡喝到嘴里過過癮。五道岔的那個叫王漢的,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可煙癮上來了,為了一口大煙,不把老婆都賣了!現(xiàn)在一個人在營子里瞎轉(zhuǎn)悠,偷雞摸狗,啥事兒都干啊。”
“盎,是呢,現(xiàn)在這社會讓大煙鬧哄的,懶漢二流子越來越多了。”
“聽說呀,猍歹嚎死后,三結(jié)巴把龔家大院變成自己的了。自衛(wèi)團(tuán)的人住了正房,把他姐姐龔樂氏和倆孩子攆到廂房住去了。他成了龔家大院的一家之主了?!焙顝埵险f。
“我也聽說了,賽刁纏也搬過去了,說刁家大院和龔家大院合成一家了,連今年收秋的活兒都是刁家大院的長工去干的?!?p> “呵呵,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咱家孩子走正道就行,是不是呀?”侯張氏冷笑了一聲,喂完咂咂兒,逗著侯文斌玩。
侯文斌不想玩,抓著侯張氏的咂咂兒還想繼續(xù)吃。
這時侯張氏突然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盎,你說,猍歹嚎死前,我這老兒子說得那話,是不是應(yīng)驗了呀!”
“唵?啥話呀?”
“嗝——屁——!嗝——屁——!他拽著猍歹嚎那一撮毛不撒開,一個勁兒地說嗝屁?!?p> “盎,是,當(dāng)時還打了嗝,放了個屁?!?p> “嗝屁,不就是嗝屁朝梁(死)的意思嘛!”
“哎呀,可不咋地呢,就是上吊死了唄!”包逸仙睜大了眼睛,“長青天呀,難道這乖乖真的有靈性嗎?”
侯張氏突然哎呦一聲,原來是侯文斌吃咂咂兒的時候咬了她一下。
隨即侯張氏也有點心里不踏實:“呃——他還給從大哥臉上畫了個‘X’,不會……”
話還沒說完,忽聽得有人粗暴地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