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景不好，地租收上來的多半是癟籽。
癟籽多，出來的米就少。
可越是這樣的災(zāi)年，耗子也多。
糧倉里各種大小的耗子竄來竄去，連貓都懶得抓耗子了。
有一天，包逸仙親眼看見一個紅毛大耗子把貓追得到處躲，丟盡了貓的臉面。
包逸仙是個勤快的女人，也是個會精打細算的女人。
在這樣的年頭，癟籽多了，出來的糠也多了。
包逸仙就把從家大院房后的一個空地兒圈了起來，變成了雞窩，養(yǎng)起了雞、鴨、鵝啥的。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雞、鴨、鵝多了，竟然把山里的座山雕招惹來了，一天來一趟，每趟都抱走一只雞。
見從四皇上回來，包逸仙就抱怨說：“這樣下去呀，我養(yǎng)的雞全都添火了老雕了，給老雕趕賬了，剩不下啥了?！?p> 從四皇上看看天，慨嘆道：“盎，人家有翅膀，在天上。咱們在地上，也咋著（阻止）不了人家呀！槍都讓小日本繳上去了，不讓養(yǎng)槍，胡子來了都沒招兒呀！”
“盎，咋著不了它？找炮手呀！”這個時候侯張氏從院外進來了，“轟他兩炮，就再也不敢來了！”
“唵？槍都繳了，炮手還有炮嗎？唉！”從四皇上哀嘆一聲，進小藥房里去了。
侯張氏湊到包逸仙跟前，悄聲說：“盎，津生泰打仗的那幾個炮手，把鬼子裝甲車干翻的那幾個，在我娘家石峽避難呢。要是行的話，讓矮腳唬去招呼一下，幫你打這老雕！”
“唵？真的呀！他們還有大抬桿嗎？”包逸仙偷偷地問。
“盎，有，石峽是小山溝，平日里沒啥人去！他們靠大抬桿打獵活著呢。”侯張氏說，“他們和我娘家爹娘家媽處的可好了！我說請他們來，沒啥問題的?！?p> “呃，那打獵能吃飽肚子嗎？饑一頓飽一頓的。盎，我看這樣。哪天把他們請過來，我就雇他們給看家護院吧?，F(xiàn)在這年頭，沒幾個像樣的守炮樓子，不行呀，說不定啥時候胡子就過來了！”包逸仙說。
“盎，那感情好呀，他們正好愁沒營生干呢。這樣咱兩家也能相互照應(yīng)一下?！焙顝埵险f。
“得把大抬桿藏好，現(xiàn)在日本鬼子看得緊。你沒見三結(jié)巴的槍都被猍歹嚎給繳了，交給鬼子了嗎？”包逸仙說。
“盎，我說的呢。咋就這幾天沒見他咋咋呼呼的?；钤摾U上去，這賴歹嚎還干點正經(jīng)事！”侯張氏說。
“唉！這年頭，沒了槍，他還咋呼個啥！”包逸仙說。
“就是，看那熊色！長個欠揍的腦袋！”侯張氏說。
這時候的三結(jié)巴正在龔家大院的東廂房里生悶氣，想起前幾天被繳槍的情形，氣就不打一處來。
“盎，姐，姐，姐——夫，你，你，你——繼續(xù)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你的，甲，甲，甲——長，我，我，我——不正好，做，做，做——治安隊長嘛？沒，沒，沒——槍，哪，哪，哪——行??！”三結(jié)巴不想把槍交出去。
“狗屁甲長吧。現(xiàn)在這年頭，誰都得罪不起！日本說繳槍，咱就得把槍交上去。明兒個義勇軍來借糧食，咱就得給張羅糧食。后天胡子進村，咱還得和胡子周旋。你就消停點吧，別不知頭青懶仔腫的（不知輕重），痛快地把槍交上去，算完成任務(wù)。”
猍歹嚎說著，從三結(jié)巴手中把槍奪走。
“盎，沒，沒，沒——了槍，這，這，這——護鄉(xiāng)隊，咋，咋，咋——整？”三結(jié)巴越著急，越結(jié)巴。
“沒槍了，這護鄉(xiāng)隊咋整呀？”三結(jié)巴正想著這些，一個護鄉(xiāng)隊員突然問三結(jié)巴，“盎，三哥呀，就靠這扎槍頭子，人家也不害怕呀！”
“叫，叫，叫——隊長！三，三，三——哥三哥的，是，是，是——他媽你，叫，叫，叫——的呀？”三結(jié)巴正在氣頭上，罵了一句，“八，八，八——嘎?。ɑ斓埃?p> “盎，三哥呀，我叫可以吧？”門哐當(dāng)一聲開了，進來一個人。
三結(jié)巴定睛一看，是李六子的手下長脖子李。
“三哥在上，長脖子李這廂有禮了！”
“你，你，你——來嘎，嘎，嘎，嘎——哈呀？”
三結(jié)巴嚇了一跳，故作鎮(zhèn)靜地看著長脖子李。
“哈哈哈！三哥呀！咱們可是在一個戰(zhàn)壕里干過的弟兄呀！”
長脖子李來到桌子前，咕咚咕咚喝了一碗茶水：“咋的，三哥不認我這個兄弟了？”
見三結(jié)巴不吱聲，長脖子李坐下來，拍拍三結(jié)巴肩膀說：“盎，放心，兄弟今兒個來呀，不是砸明火的，是來捎信兒的。”
“盎，誰，誰，誰——的信兒呀？”三結(jié)巴瞥了一眼長脖子李，疑惑地問。
“盎，當(dāng)然是六爺?shù)牧?！”長脖子李說，“往們六爺想你了，想跟你軋伙（合伙）。兄弟們兵合一處，將打一家，就可以勾道關(guān)子（合伙出擊）了，砸個大窯子（大戶）啥的。到時候呀，兄弟們吃香的，喝辣的，大塊吃肉，大捆分錢，豈不痛快？”
三結(jié)巴聽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這李六子不是好惹的。
但還表現(xiàn)出鎮(zhèn)靜的樣子，說：“盎，謝，謝，謝——謝，六，六，六——爺?shù)?，的，的，的——好意。請，請，請——回——個話，我，我，我——三結(jié)巴，被，被，被——日本人，相，相，相——中了，要，要，要——是他，愿，愿，愿——意，可，可，可——以，重，重，重——新，加，加，加——入，護鄉(xiāng)隊！一，一，一，一——起沾，沾，沾，沾——點兒，日，日，日——本人的光，辦，辦，辦——兄弟們，自，自，自——個兒的事！”
“唵？！媽的！小鬼子能靠得?。抗碜觼碓圻@赤勒川想嘎哈？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吧？往們六爺說了，誰從咱嘴里搶食，咱就干死誰！日本人咋了？日本人的窯子，往們照樣砸！”長脖子李站起來，一拍桌子。
三結(jié)巴見長脖子李拍桌子，也不爭辯，只是看著他。
長脖子李拍完桌子，斜楞一眼三結(jié)巴，徑直出門，開門的時候念道：
“西北連天一塊云，
君是君來臣是臣。
大西溝川水滾子（地頭蛇），
不知黑云是白云？!”
長脖子李走后，一個護鄉(xiāng)隊員湊過來說：“盎，隊長，我看長脖子李是想拉咱們?nèi)牖锏?，感覺他說的也不賴呀？”
“胡，胡，胡——吣你！你，你，你——快，快，快，快——玩六個去吧?。ㄒ贿呅ィ比Y(jié)巴站起來一拍桌子，“咱，咱，咱——們是，是，是，是——正經(jīng)人！我，我，我——能帶，帶——你們，往，往，往——火坑里跳，跳，跳，跳——跳嗎？”
“那，那咱們現(xiàn)如今兒咋整？”另一個隊員說。
“咋，咋，咋——整？再，再，再——咋整，也，也，也——不能——入伙，當(dāng)，當(dāng)，當(dāng)——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