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易安兩步走到言如意面前盯住她的眼睛,“你用的是什么檢測法門?”
言如意看向葉易安,眼神奇怪。
葉易安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異常,放緩聲音道:“茲事體大,可萬萬不能出錯”
“不會錯,他就是言無心”言如意的話語斬釘截鐵,充滿著不可動搖的自信。
怎么會這樣?
葉易安真糊涂了,低頭沉思的時候恰好看到言如意緊攥著琉璃小瓶的手指上有一點明顯的血痕。
言如意注意到葉易安的目光正要縮手時,卻被葉易安一把將她的手緊緊握住。
“以血測血?”葉易安猛然抬頭,“言無心是你什么人?你是……言無意”
剎那間,言如意整個身體散發(fā)出濃郁的殺機,眼神也陡然變幻為無形利劍緊緊盯在葉易安身上。
葉易安甚至都沒注意到這些,心神電轉(zhuǎn)的只有一個念頭,以血測血唯有對親如父子之間的血脈傳承才稱得上精準,言如意采用這種方式來做檢測,且對檢測結(jié)果如此深信不疑——這其實已經(jīng)在無形中證明了她與言無心之間的關(guān)系。
這個來歷始終籠罩在迷霧中的女子居然是言無心的女兒!
驚訝,驚詫,甚至都有些驚悚了。
只是,她剛才測的分明是自己的血,怎么可能檢測到言無心?他葉易安在血脈上與言無心可是半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心神急轉(zhuǎn)至此,葉易安腦海中突有一道靈光閃過,袖中一捻手指,沒錯,他剛才取血的那根手指正是當初被言無心種下禁制的那根。
而黑獄那夜,言無心對禁子用完傀儡術(shù)后已是油枯燈盡,也正是以其骨血為靈媒方才完成了禁制的過程——他手指上那塊無法消去,且隨著時間流逝漸趨擴大的黑斑就是這血靈媒的顯證。
自己剛才取的分明是言無心當初種下的血靈媒!
雖然是取于自己身上,但言無意適才檢測的其實是言無心之血。
盡管過程本身太過于巧合離奇,但言如意給出的結(jié)果已經(jīng)佐證了一切。
葉易安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卻沒注意到言如意神情及眼神中激烈的掙扎糾結(jié),最終,眼神中的如劍銳利漸漸化為無奈,滿身的殺意也在不自知之間悄然消散。
只是,她的臉上依舊有著無盡的矛盾掙扎。
身世于她而言實為不可泄露的秘密,眼前這個面色蒼白如雪的男子既已道破,她就當必殺之。
只是為什么……下不去手?!
此時此刻,言如意心中充滿了滔天恨意,恨這賊老天,恨言無心,恨葉易安,更恨自己。
她恨自己的軟弱,殺一個人能有多難?
她恨自己的軟弱,殺一個人……怎么這么難?
理清楚事情原委之后,葉易安心中疑惑方去,驚喜已是山崩海嘯般而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言如意,言無意,這豈非就是一個人?當日黑獄中的約定終于到了履行的時刻,一直懸在他頭頂?shù)慕埔步K于要解除了。
心中愈是驚喜,葉易安面色反倒愈發(fā)的沉穩(wěn),抬頭緊盯住言如意,“你就是言無意”
“你為何執(zhí)意要找言無意?”
此時,葉易安已無心再繞圈子,徑直將藏于袖中的手指亮明在了言如意面前,“適才琉璃瓶中所裝之血乃是取自于我,這個禁制你可認識?”
聞言,言如意緊盯住葉易安血痕宛然的手指,臉上表情變幻之復雜實難以言語形容。
良久之后,她方才抬起頭來,“廣元觀那人……”
葉易安沒等她問完,“假的”
“言無心現(xiàn)在何處?”
“這個禁制你可認識?你可能解?”
言如意驀然轉(zhuǎn)過身去,無言默立,葉易安知她現(xiàn)在的心神搖動,也不催促。
約莫半盞茶功夫后,言如意再度轉(zhuǎn)過身時,臉上已看不出什么異常來,“情絲如網(wǎng),千千作結(jié)。此禁制名為相思扣,原是由民間癡女束縛情郎的巫術(shù)改造而成,以血為靈媒,也必須以血為解”
聽言如意將此禁制的名稱來歷說的如此清楚,葉易安心中大定,“好一個相思扣,只是,你可能解?”
當日活死人在黑獄中下禁制時雖未說明這禁制的名稱,卻也明確說過此禁制唯有他的指定人言無意能解,因為這世間唯有言無意才有與他相同的血液。并以此警戒葉易安莫生異心。
有此背景在,葉易安此時這看似極簡單的一問,其實無異于要言如意親口承認她與言無心之間的父女關(guān)系。
言如意側(cè)過身去避開了葉易安的灼灼眼神,“欲種相思扣,需以心尖血。下此禁制最是傷身,言無心如此不顧自身損耗在你身上種下如此禁制,其間必有原因。豈能輕易而解?”
盡管急欲知道言無心的消息,卻仍能在這等心神必然難定的時刻想到這些,至此,葉易安熟悉的那個言如意徹底恢復了。
“你為我解除禁制相思扣,我給你言無心的消息,還有……《太陰真經(jīng)》”
言如意霍然轉(zhuǎn)身緊盯住葉易安,片刻后咬牙聲道:“好”
解除相思扣的過程非常繁復,當其最終完成時,便見從言如意同一部位的指尖處驀然凝出了一點鮮紅的血珠。血珠滴進葉易安指尖已然破裂的黑斑部位時,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葉易安的血液居然對源自言如意心尖的這一滴血產(chǎn)生了極為明顯的排斥,言如意的那一滴心尖血分明已經(jīng)落在葉易安的指尖肌膚上卻是凝而不散。二者之間就像是水與油般絕不混融。
看到這本應是絕不該出現(xiàn)的一幕,葉易安茫然不解,言如意卻是臉色極其古怪。
莫非言如意根本不是言無意,更非言無心的女兒?
就在葉易安心下生疑時,言如意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再等等”
靜心等了一會兒后奇異的一幕再次出現(xiàn),言如意那一滴心尖血突然毫無征兆的沁入肌膚,進入黑斑中后居然再次凝結(jié)成珠,而后沒有絲毫停留的逆游向上。
葉易安甚至能清楚看到這一滴血珠在自己肌膚下的滾動,最終,其一路逆游到了心尖部位后徹底融進了心血之中。
言如意在葉易安心頭留下一滴取自自己心尖的鮮血之后,葉易安指尖處已漸有擴大趨勢的黑斑開始慢慢淡去,最終消失于無形。
葉易安密切的關(guān)注著黑斑淡化消失的整個過程,當其徹底完成時,心中如同放下了沉壓已久的千斤巨石,豎起手指在眼前端詳了許久,全身上下有著說不盡的放松歡喜。
終于徹底擺脫活死人了!
言如意也沒有打擾他,任其靜靜品味一個背負許久的巨大包袱徹底卸下時的輕松喜悅。
良久之后,葉易安驚喜的心情方才緩緩平復,看向言如意時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幾分,憔悴之色也更明顯了些。
欲種相思扣,需以心尖血。下此禁制最是傷身,那要解這種禁制呢……
葉易安再無多話,徑直言道:“《太陰真經(jīng)》我收在襄州城中一秘處,你若得便,現(xiàn)在便可隨我去取”
言至此處后葉易安頓了頓,按照適才的約定,他現(xiàn)在就該告知言無心的消息,只是面對著女兒說出其父的死訊,言如意的身體又是這種狀態(tài),即便心硬如他也覺難以啟齒。
言如意點點頭后卻極其奇怪的沒有追問言無心的消息,而是問了一個似乎在此刻根本不應當提及的問題,“你若不說《太陰真經(jīng)》在你手中,我決然不會想到。為什么?”
黑獄之中的這次交易,言無心可謂是不盡不實,尤其是在《蛹蝶秘法》上隱瞞太多,分明只是想利用葉易安。因此葉易安此時即便不按照當初與他的約定完成交易實也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如果是在墮入斷崖之前確認言如意的身份,此時葉易安必定不會主動提及當初約定中關(guān)于《太陰真經(jīng)》的部分。當世唯有他一人知道言無心的確切下落,就憑這個消息,他自信既能逼得言如意為她解除禁制,又將《太陰真經(jīng)》繼續(xù)留于手中。
而后即便是與言如意交易,以《太陰真經(jīng)》的價值又能換回多少他求而不得的好東西?丹藥、功法、法器……
但現(xiàn)在……葉易安看似寡情,其實骨子里卻極其重情,惟其如此,他才更不愿意輕易接受情分,更別說欠人情分了。
雖說這段時間里他究竟欠不欠言如意的情分實在是筆算不清的糊涂賬,但在這件事上葉易安卻不想去算。
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要的就是一個心安而已。
看著眼前愈發(fā)憔悴瘦損的言如意,面對如此古怪的問題,葉易安淺淺的笑了笑,“我就是想告訴你,就是想給你”
問得古怪,答的沒有道理,但言如意卻似聽懂了,“你可知道你為何不用去勢便能修煉成《蛹蝶秘法》?”
欲練神功,必先自宮。這話聽來荒謬的很,但本就不正常的《蛹蝶秘法》卻的確是如此荒謬。就連功法的創(chuàng)造者寧無缺也是在自宮之后方才能夠修煉,他為什么例外?憑什么例外?
這是縈繞在葉易安心中許久的一個疑惑了,他沒有說話,靜等言如意給出答案。
言如意看了看他那已然消去黑斑的指尖,“因為你是純陽之體,所以能在毫無丹力之初抵御住太陰氣機的霸烈,進而將之與原生靈力相平衡”
純陽之體,葉易安將這四個字咂摸了一遍,“擁有這種體質(zhì)的人很少?”
“倒也算不得太少,但擁有這種體質(zhì)者幾乎都無法擁有天賦靈根,魚與熊掌本不可兼得。似你這等的例外當是寥若星辰,至少我所知道的六百年間唯你一人而已”
言如意主動揭破此事,這算不算投桃報李?
“噢,此事你為何不早說”
“我也是剛剛知道”言如意點了點葉易安的指尖,“因為你的血”
說到這里之后,言如意便不再就此多說。而她一旦不愿說什么時,便是再問也無用了。
此時葉易安雖未全部恢復,馭器已無問題。顧念著言如意素帕法器已失,受創(chuàng)嚴重,遂邀其共驅(qū)法器。
言如意沒有拒絕,當兩人乘馭圓月彎刀飛天而起離開小洲后,又幾乎不約而同的回頭下望,心思不明。
小洲寂寂,兩人亦是無言,唯有這一段共同流落的日子卻是再也忘不掉了!
水葉子
感謝“黑天1968、知北游魚”的打賞,感謝“倩兮smile、墨繪天圖、半拉兒煙頭”等書友的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