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蘇書玉臉上已經(jīng)染上兩片紅暈,更是美艷動人。侯蕭二人都在心中暗嘆,文正艷福不淺啊。
“侯兄,此次考題是什么,你才藝高超,定然做出篇好文章了?!碧K書玉嘴上雖然說的是侯嘉,但眼上望的,卻是文正。
侯嘉知其中奧妙,臉上便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慢的飲了口酒道:“題目倒不新鮮,不過是四書五經(jīng)上挖幾個字而已,我是個庸人,亦只能破題起講一步步的慢慢來,倒是文賢弟,少年銳氣,行文定有可觀之處,文賢弟,好文當共賞,說出來大家一起評鑒如何?!?p> “是啊。文賢弟之才,愚兄極是佩服的,說出來共賞罷?!笔捑鸥枰鄮颓坏馈?p> 蘇書玉知兩人有意幫忙,心中暗喜,感激的望了二人一眼,眼波便轉(zhuǎn)到文正身上,說不出柔情似水。
說文正是個書呆子一點也沒錯,蘇書玉眼中情意何等明顯,他卻視若無睹,只硬邦邦道:“我這科怕是無望,不過倒也痛快?!?p> “哦,此話怎講。”蕭九歌連忙問道,倒是侯嘉想起了什么似的,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文正一杯傾入口中,昂然道:“宦侍為禍,自古有之。醪毐以假宦入秦宮,穢亂宮室,后漢十常侍把持朝政,誅殺忠臣,至于唐,天子廢立亦由宦者把持,禍國殃民。但縱觀上下千年,更無一朝如本朝一般,禍害如此之烈。秉筆司禮太監(jiān)之印,高于內(nèi)閣首輔之權,藩王稱千歲,閹人稱九千歲,東西二廠,偵騎四出,為禍天下,監(jiān)軍監(jiān)稅,更使軍無戰(zhàn)力,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我大齊……”
文正方要滔滔不絕的說將去,卻被蕭九歌驚顫的聲音打斷:“你……你不會是……”
“正是?!蔽恼⒘似饋恚舐暤溃骸白怨砰幓轮市臍⑸祁愓?,莫甚于漢唐,然皆倉促一時,為自救耳。今閹人之殺諸人也,揚毒焰以快其斯,肆無忌憚,公道淪亡,人心敗壞,故閹寺之禍,烈于前古,我輩愛國忠君之士,自當誅閹寺,清君側(cè),匡正大齊……”
文正這一番話說出,眾人皆都驚呆了。他們都知文正膽氣十足,本以為他方才所言痛快之事乃是于考卷之上借古諷今,針砭時弊。壓根沒有想到文正膽大若此,竟直言要誅滅宦官。
須知文正方才所言,著實有幾分道理,上下千年,確無一朝宦侍之權大于本朝的,秉筆司禮太監(jiān)助皇帝批閱奏章,朱批十有八九出自太監(jiān)之手,這在本朝已然形成定例。故時人將司禮監(jiān)稱之為“太上內(nèi)閣”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京都五軍、三千、神機三大營本為武將率領,拱衛(wèi)京畿,然近年來多有變更,領軍者多為宦侍,眾武將不過為副手,聽命從事而已。再加之宦侍控制的金吾、虎賁、羽林、府軍十二衛(wèi)軍﹐以及隸屬御馬監(jiān)的武驤﹑騰驤﹑左衛(wèi)和右衛(wèi)等四衛(wèi)營。京都駐軍,除錦衣衛(wèi)外,已然全數(shù)為太監(jiān)所控制。
加之秉筆司禮太監(jiān)兼領廠衛(wèi),偵騎四出,密探遍布,天下幾乎無事是東廠大鐺頭不知道不能知道的。另監(jiān)軍監(jiān)稅監(jiān)市等權自不必贅言。
總之,文正考卷中竟如此大膽要求天下人共誅宦侍,清君側(cè),簡直就是在找死。這等想法即便是在這等隱秘之處私相談論也得防那幾乎無孔不入的東廠密探,更何況在會試考卷之上如此明言。
文正話尚未說完,蕭九歌便急急撲了上去,捂了他嘴,道:“宗明你是找死么,這等事也是在考卷上明目張膽寫得的,只怕你那卷主考尚未看到,你便已經(jīng)被拿入東廠站枷了?!?p> 文正推開蕭九歌,昂然道:“我既寫了,自不懼有甚后果,更何況我文正文宗明行得正坐得直,從無犯法之事,東廠怎生拿我。”
“你……”蕭九歌看著一臉正氣的文正,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哭笑不得了。倒是蘇書玉出了聲,道:“文正兄,東廠橫行跋扈你也是知曉的,他們拿人,幾時有過名目理由,連駕貼都是偽造,可是他們說是真,哪個敢說是假。以小弟之見,宗明兄還是暫時離京暫避風頭為上?!?p> “蘇賢弟何出此言,文正早已言明。若是懼那閹寺之流,文正何必自尋煩惱,離京避風頭則更是笑話。蘇賢弟若是怕文正給你家酒樓惹上麻煩,文正敬三位一杯,即刻便走,從此再不與三位扯上關系便是?!蔽恼倌赇J氣,竟是一點也不懼。
“文兄,我不是……”蘇書玉慌忙辯解,卻為侯嘉出聲阻止:“宗明之文,定是針砭時弊,銳不可當,承休想見識一番,不知宗明可否應承休之請?!?p> “承休兄想看,宗明定不推辭?!边@雅間本是他們四人平素會文之所,筆墨紙硯自是一應俱全,文正取了紙筆,不假思索,一揮而就。
侯嘉上前取了那文,吹了吹墨跡,也不細看,便折了放入懷中,雙手一拱道:“承休已然有了酒意,不能陪三位,要先行告退了?!毖粤T也不等三人回應,便自顧自的向門口行去。正推門時又回了頭,道:“承休已在城東深水巷覓了處所,日后要有用得著承休處,請去深水巷罷?!?p> 看著侯嘉施施然離去,三人都呆了一陣,倒是蕭九歌第一個反應了過來,頓足恨聲道:“危難臨頭,便棄友而去,我蕭九歌算是看錯他侯嘉了,日后他侯承休再非我蕭韶音之友。去深水巷找他,我呸?!?p> 文正倒是沒那么生氣,沉聲道:“大難臨頭各自飛,這本是人之常情。侯兄如此,已然盡了義氣,韶音不必生氣。文正自知此事禍大,不愿累及蕭兄與蘇賢弟,再盡一杯酒,文正也要去了,客棧文正也不住了,自去城外尋一寺院住下便是。二位也不必尋我了。”言罷舉杯一飲而盡,也推了門自行離去。
蕭九歌本想阻止文正,但話出了半截卻又咽了下去,最后只得一聲長嘆,臉色沉重了回了座,不住的長吁短嘆。
蘇書玉自侯嘉離去后便沒有再說話,連文正離去也未出聲挽留,只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似是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