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畢,徐覆感覺到后脖處傳來強烈的刺痛,在還沒暈厥尚有意識之際,他下意識看向了洪清榮所在的方向。
只見她身后站著位已經抬高手,準備劈暈她的黑衣人。
仿佛又回到藥鋪密室的隧道般,周圍空間狹窄陰暗沒有寸光,洪清榮摸著酸痛的脖子,從冰涼的地上掙扎坐起。
記憶還停留在人聲鼎沸的碼頭上,待眼睛適應了周圍的黑暗后,洪清榮僵硬的轉動著脖子,終于看到不遠處的徐覆。
徐覆抓了抓落著稻草碎末的頭發(fā),看著原本昏死在地的洪清榮,茫然的從地上坐起身,最后把頭轉向了自己。
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被人從背后偷襲成功,還是在突圍了眾多度衣門手下的前提下,所以他自醒來到現在,都選擇了閉上嘴巴沉默。
洪清榮從袖口掏出那盞水晶繡球燈,借著火折子點亮了,四周的黑暗頓時被逼退,只敢蜷縮在角落發(fā)抖。
這是間常見牢房的樣式,嚴絲合縫的鐵柵欄鐵門,腳下踩著稀疏的受潮稻草,三面墻體長滿了苔蘚,并且上面沒有通風的窗口。
“這是哪?”洪清榮終于發(fā)出兩人之間的第一次對話,空曠的牢房里頓時回蕩起她的聲音。
她聲音帶著嚴重的沙啞,洪清榮忍不住咽了吐沫,嗓子頓時傳來刺痛和干涸感。
“地下?!毙旄惭院喴赓W的指了指潮濕長苔的墻壁。
“多久了?”洪清榮問率先蘇醒的徐覆。
“最開始是在普通房間里,但是后來有衙門的人追查了過來,之后便被人放在這牢房內。”徐覆聲音也帶著沙啞,借著微弱的燭火光,洪清榮看清徐覆臉上新添的傷痕。
“我昏了這么久?”洪清榮不可置信的搖頭,“不可能,我體質沒有這么差。”
“后來被人喂了蒙漢藥。”徐覆似乎不愿多說幾句。
洪清榮聽罷立刻翻找起全身,可以藏匿東西的口袋,果然都被人搜刮一空,包括她請人精心調配的香囊。
那香囊里塞有專門調配過,只有狗可以聞到配香,她曾經怕事件暴露后被人抓捕,便提前通知衙門若自己失蹤,便牽著獵犬尋著蹤跡救她。
看來那幫人非但沒有救出自己,還打草驚蛇的讓自己失去,所有準備好的后續(xù)保障。
也怪不得會被人從房間扔進地下牢房,在搜完身后還不放心的喂她喝蒙漢藥。
洪清榮頹廢的重新坐在地上,忍不住把學會的問候語,都送給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衙門。
“在這里幾天了?”洪清榮餓到前胸貼后背,雙眼無神的望著徐覆。
徐覆沒說話,伸手從身邊撈過個海碗,里面放著個拳頭大的白面饅頭,遞到了洪清榮眼皮底下。
洪清榮抓過饅頭,人越餓越不能狼吞虎咽,她見過些因為富人偶爾的慷慨施舍,而狼吞虎咽被食物害死的乞丐。
徐覆接著指了指身旁的灰墻,洪清榮把燈湊了過去,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刻著三條豎線。
三天,她餓了整整三天。
洪清榮頓時慶幸沒直接在昏迷中餓死。
“謝謝。”洪清榮回過神來,轉頭對徐覆道謝,這幾日他定是在她昏迷中,喂了自己些清水喝,才能保證自己還喘著氣。
洪清榮意猶未盡的吃凈手里的饅頭后,便看到徐覆又扔給了自己一個稍硬的胡餅。
“這里伙食還不錯,竟然有白面吃。”洪清榮艱難的咧嘴笑到,想來徐覆這幾日都為自己留了食物。
吃飽后洪清榮也沒做其他動作,只是又躺回地上消化食物。
“你怎么懂饑餓下反而要小口吃飯?”徐覆瞥了眼洪清榮,嘴里說著些無關的閑話。
因為她曾親眼見過那些紈绔子弟,為了打破自己枯燥的生活,會命人做出山珍海味來邀請乞丐們,在他們吃得狼吞虎咽中,肆意妄為的嘲笑,在他們被食物噎面色發(fā)白時,卻命人把酒水全部撤走,看著他們活生生被自己的欲望,斷送了卑賤的生命。
“見過。”洪清榮語氣有些淡漠,想來是徐覆整整三日無人說話,被憋的夠嗆。
整個牢房隨著洪清榮的話音落下后,再次陷入了死潭水般的寂靜。
“他們是誰?”洪清榮虛弱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牢房內,傳到徐覆耳朵里時,被渲染了些許恐怖的氛圍。
“我剛醒時與他們首領交過手,那人劍眉指鬢,眼睛微圓如杏,鼻高挺精巧有痣?!毙旄渤谅暈樗枋瞿侨碎L相。
“是良藍。”洪清榮立刻低聲喃喃道,她曾親自為徐覆畫過良藍畫像,為方便碼頭抓捕之用,他自然能認出此人來。
洪清榮覺得體力恢復許多,不似方才連身體都掌控不了,便又從地上爬起來問到:“什么時候有人送飯?”
徐覆詫異的看著洪清榮,這才吃過飯多久,怎么又開始有饑餓感了。
“我這有還點迷煙,他們沒搜到?!焙榍鍢s伸手把耳墜摘下來,遞給徐覆看了眼后便收回。
那是梅花點翠鑲珠玉的時下新款,洪清榮把指甲比在圓潤梅花瓣縫隙上,只需要輕輕使下勁,便見那花瓣砰的彈開,里面藏著油紙包裹的小包粉末。
地下沒有可以分辨時間的觀察物,徐覆只能把大約的估算說出來:“應該還有半個時辰。”
洪清榮沒再說話,選擇抓緊時間恢復精神,直到她聽到盡頭傳來腳步聲后,才從假寐狀態(tài)中睜開眼睛。
在視線盡頭處,隨著腳步聲出現名手提食盒的小廝,他見洪清榮醒來后,倒明顯懊惱的嘟囔著:“壞了,只拿了一份。”
說罷,小廝蹲在牢房外把食盒打開,把里面的饅頭咸菜從柵欄下伸進來放好。
“告訴良藍,我要見她?!焙榍鍢s坐在稻草上,眼睛幽幽的盯著小廝。
“行。”小廝痛快的答應,語氣中還有些如負釋重的欣喜。
待洪清榮和徐覆分食完饅頭后,便發(fā)現方才小廝又來回進出,為牢房外的甬道上點亮油燈。
徐覆看著洪清榮在地上灰塵中寫到:目標出現我迷煙你挾持。
洪清榮寫完后,便狀似無意的把面前殘灰抹除干凈,耳墜里的迷藥量并不是很多,她把迷藥藏進指甲內,只等與良藍有近距離的接觸。
直到新點的油燈都已經燃燒大半,燃過的蠟油成淚滴狀風干在蠟身上時,洪清榮這才聽到甬道盡頭的樓梯處,傳來陣極為熟悉的嗓音的交談聲。
幾日不見,良藍似乎遭遇了比洪清榮更凄慘的境界,原本清澈的眼睛布滿血色,衣衫不整的像是從大牢里剛撈出的刑犯。
良藍在見到洪清榮時,幽怨的情緒濃厚到如有實質,她直接開門見山的,對同樣面黃肌瘦的洪清榮問到:“有什么話現在說罷。”
洪清榮狀似無奈苦笑,眼神空洞無神,像是無可眷戀的失敗者般:“體內藥效還沒解除,現下還站不起來?!?p> 良藍聽罷沉吟片刻,終究抬手令小廝解開牢房門鎖,她帶著狐疑往前踱去,嘴里邊抱怨的說到:“我也沒想到竟能被你牽扯至此,險些誤了真正的大事?!?p> 她甚至連徐覆都懶得施舍幾眼,似乎有所依仗保身般,并不怕二人有陰謀詭計等著害她。
看來徐覆臉上新添的許多傷痕,應該就是與良藍交手時造成的,洪清榮不由暗自計算著良藍實力。
“徐覆,幫忙扶我起來。”洪清榮坐在地上要掙扎起身,最終似敗給身體虛弱般,轉頭對徐覆開口請求道。
良藍眼里閃過絲疑惑和不耐煩,看著洪清榮被人攙扶起來后,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此女雖連徐覆都不是對手,但不知為何,總會給她種潛在的危險感。
洪清榮見她現在警惕著自己,便縮回向前探去的腳步,她被攙扶著站在原地,目光呆愣的問到:“良藍,你究竟是何身份?!?p> 良藍面龐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嘴里嘲諷到:“你若不知,又何故派人抓捕我?!?p> 洪清榮聽罷竟認真點頭,復又抬起手指著她面龐,神情有些悲憤恍惚,對良藍開口質問道:“我究竟是如何得罪你了?”
良藍臉上不耐煩之意越加明顯:“你凈問些廢話做什么?有事兒便說事,我來這不是聽你……”
訓斥的話還未說完,良藍便開始覺得舌頭開始不聽使喚,雙腿也如灌鉛般不能動彈,她睜大眼睛瞪著眼前的洪清榮,用吃人的目光表達自己此刻的憤怒。
“拖延時間用的。”兩者狀態(tài)在眨眼之間便互換了,洪清榮不復方才虛弱之態(tài),連忙上前兩步攔腰抱住,已經欲要癱倒在地的良藍。
她同時伸手抽出良藍頭上發(fā)簪,任由其披肩散發(fā)的癱軟在懷,把發(fā)簪尖頭對準良藍的脖頸后,洪清榮借此揮退來不及動作的小廝,對懷里的良藍說到:“憂命香,我猜你聽說過的。”
“半個時辰內不食用解藥,便會終身癱瘓猶如癡兒?!焙榍鍢s把良藍放在地上坐好,讓她后背依靠著潮濕的墻壁。
洪清榮并未放松警惕,甚至讓徐覆拿著發(fā)釵,繼續(xù)壓在良藍的脖頸上。
“你吸的量還能說話,畢竟咱們離得不遠?!焙榍鍢s在與其說話間,把迷煙重新包裹起妥善放好。
“你身為西商人卻假扮爔朝人,這樣耍著我很好玩吧。”
洪清榮說罷站起身來,卻因為身體感覺到陣目眩,她慘白著臉冷笑道:“看著我在不明情況下茫然求生,那種高高在上的掌控感,讓你莫名的感到滿足得意,我說的是與不是?”
良藍的臉色比方才進來時還要難看,她緊盯著眼前面色蠟白的洪清榮,心底不由升起股心虛和對未知的恐懼。
“徐覆。”洪清榮盯著良藍姣好年輕的面容,目光森森的蠱惑道:“殺了她,其余線索我給你找。”
洪清榮決定不給她絲毫狡辯的機會,她要直接揪出良藍內心的恐懼,讓其明白她可能直接命喪當場。
此地不知還有多少監(jiān)視著她的同伙,留給洪清榮的時間并不確認,她絕不能任由良藍浪費。
徐覆不可思議的回過頭來,眼前的少女還是翩翩少年的打扮,她幽深的黑眸緊盯著自己的獵物,咧開的嘴角露出森然整齊的牙齒。
徐覆回頭把簪尖刺進良藍的脖頸,絲毫不見方才猶豫之色,只瞬間便有溢出的血跡,染熱了冰涼的發(fā)簪。
“我說!”良藍感受到脖子處傳來的刺痛,雖傷口不深但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脖頸滴淌下來。
良藍明白洪清榮用溫熱的鮮血,告知了她對自己生命的態(tài)度。
“我沒騙你?!绷妓{的嗓子隨聲音顫動著,迫使傷口開始被動撕扯,流出了更多的新鮮血液,“方漸離和我,都出自私庫閣。”
洪清榮從未聽過這個組織,正要開口詢問之際,卻看到徐覆雖皺著眉宇,臉上卻有些了然之意。
只見他抬起另只手撩開良藍后腦的頭發(fā),因洪清榮方才已經扯下她的發(fā)簪,倒給了徐覆檢查的便利,他邊緊逼著良藍的脖頸,邊用手指扒開起濃密的頭發(fā),露出隱匿在里的頭皮。
檢驗做完后,他撤開逼在良藍脖頸的發(fā)簪,轉過身對洪清榮解釋到:“私庫和度衣門可以稱作是手足兄弟,兩者同樣直接歸屬皇帝管轄,只不過我們在明他們在暗。
剛才我已經確定過其身份,她沒有說謊,的確是私庫閣無疑。”
徐覆用發(fā)簪撩開良藍后腦的頭發(fā),指給洪清榮看到:“私庫內皆是身負罪惡之人,因皇帝德行感召棄惡從良,所以其后頭皮中皆紋有私庫圖騰。
此圖騰隱蔽性強所知者少,再加之此乃屈辱意味,遂目前只有私庫閣與度衣門的掌管者知曉。”
洪清榮依舊有所懷疑,世上的秘密只要有人知曉,便不再被稱之為秘密,若這是西商為做戲全套迷惑敵人,自己豈不是又入他們圈套中。
良藍見洪清榮面露難色,便連忙開口辯解道:“方漸離乃我組織中人,卻因被度衣門揪出反而身份暴露,不能再在組織內行動。無奈之下曾派人推舉過你,言你必能頂替他的位置。
此前西商那邊種種,皆為了測試你是否有資格進入組織而已。”
“測試我是否有資格加入私庫閣?”洪清榮聽罷連連冷笑,這私庫閣好大的口氣,仿佛被他們選中是多大福氣般,連被選者的意愿都未詢問過。
“那你又為何阻止我們在港口的行動?!焙榍鍢s咽下胸中怒火,把解藥握在把玩拋動,引逗著良藍的目光隨著轉動。
“你可知那臥底送的是何物?是假的威武將軍火炮圖紙?!绷妓{回過身來,雙手捂著流血不止的傷口,小心翼翼的挪著腦袋想要站起來。
“我們好不容易讓西商臥底相信,此火炮圖紙就是真正的,并把它送到母國效力,又怎能輕易被你們擾亂這計劃的實施?!?p> “這假火炮圖紙被他們造出來后,也絕對發(fā)現不出任何問題,即使他們出于謹慎,提前試驗火炮的威力效用,也絕對沒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