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中雪霧彌漫,雪地上留下狼群紛亂的痕跡,空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氣味。男子清晰地看到潛伏在鋪滿大雪樹林中狼的耳朵和背毛,都高高豎立,狼嘴后翻,露出雪白的牙齒,正躍躍欲試、虎視眈眈盯著眼前的食物。侍女們都躲往皇后的帳篷周圍,外圍十多名士兵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抵抗著狼群,大聲吼叫。
狼群剛開始似乎還在猶豫著,并不著急往前沖。突然,潛伏在樹林后面的另一撥狼群沖向了帳篷,揚起陣陣雪花,如泥漿般團(tuán)團(tuán)簇?fù)碛旨娂娚⒙?。幾個士兵被咆哮的狼群拖曳著嚎叫著,好幾個侍女也被狼群襲擊,哀嚎一片。
被血腥味刺激的狼群更加兇狠起來,齊刷刷向帳篷人多的地方進(jìn)攻。男子清晰看到還有十幾匹狼潛伏在另一側(cè)的黑暗之中,有匹狼已經(jīng)沖破了士兵的防線,向帳篷急速沖了過去。
“快保護(hù)皇后!”董惠急切地對男子說道,雙手卻緊緊拽住男子。
男子望了幾十米外的帳篷,望了望董惠。倉促間,男子抱起董惠爬上了一顆大樹上,把董惠放在較為粗壯的樹枝之間,把手中的劍遞給董惠說道:“注意保護(hù)好自己!”空手朝帳篷沖了過去。
“哎,你小心點!”董惠握著劍急切喊道。她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對這個剛剛認(rèn)識的男子格外關(guān)注。
“知道了!你且看我的!”男子邊跑邊回頭高聲應(yīng)道。
男子遠(yuǎn)遠(yuǎn)看見幾匹狼已經(jīng)突破了士兵的防線,帳篷被撕咬得噗噗作響,帳篷里外都是一片驚恐之聲,幾匹狼拖著被咬住的侍女在帳篷外撕咬著,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殷紅的血跡,慘不忍睹。
男子看到形勢非常危險,鼓了鼓勁,感覺自己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夜晚在眼中也顯得格外清晰。男子撿起失落于地的一把劍,一面朝帳篷一路沖殺,一面大聲吆喝著,狼群被男子砍殺出一條血路來。狼群很快被吸引過來,瞬間男子被狼群圍在了中央,而狼群外圍的士兵早已被嚇破了膽,緊握武器瑟瑟發(fā)抖。
董承從他自己的帳篷中出來,看到眼前這一切,也緊張得目瞪口呆,雙手微微發(fā)抖。他很快意識到了他的責(zé)任,他一面躲避狼的襲擊,一面弓腰跑到了皇后的帳篷外,保護(hù)皇后。
“孫徽,保護(hù)好皇后!”董承喊道。
“好!”孫徽看看狼群都被男子吸引過去了,正想松口氣,聽見董承的命令,忙撤出一部分士兵,守住皇后的帳篷。
狼群不再倉促進(jìn)攻,大部分狼集中起來圍著男子,躍躍欲試。狼群沉重的呼吸,在寒冷的冬夜里凝聚成了白色的水汽,一瞬間突然寂靜下來,繼而一瞬間又沖刺試探,凄厲的吼叫劃破了夜空!
男子與狼群形成了對峙!
男子做出攻擊的姿勢,看見狼群呼出的氣在夜空中凝聚成一道道水汽,低頭望了望自己手中的劍,狼血順著劍滴淌于雪地之中。
坐在樹枝之間的董惠高聲喊道:“給他火把!”
一火把從外圍拋向男子,男子一躍而起,接過火把。
董惠站在樹枝上,看見男子左手執(zhí)火把,右手執(zhí)劍,朝著狼群首先發(fā)起了進(jìn)攻。劍鋒和著雪花揮舞,群狼尸首遍地,火把翻飛,群狼躲閃跳躍。
“哎,注意后面!”董惠坐在樹枝上擔(dān)當(dāng)起指揮的角色,一只手緊抱樹枝,另一只不停手揮舞著劍,在樹干高處手舞足蹈大聲叫喊,“快,左側(cè)!”“快快快,不要害怕!”
男子和士兵們都按照她的指令行動。
“快,快救皇后!”董惠突然看見有一匹狼突破孫徽的防守,沖入了皇后的帳篷中,高聲對男子叫道。
男子此時已被狼群包圍,一時間哪里脫得了身。只聽得帳內(nèi)皇后的呼救聲越來越急,男子急中生智,把手中的火把擲到帳篷上,點燃了帳篷。
帳篷很快被火把點燃,不一會兒就燒掉了一小半。
男子空隙間看見帳內(nèi)董承護(hù)著皇后正竭力廝殺,戰(zhàn)甲已被撕裂,慌忙應(yīng)對著追逐的狼。孫徽和幾個士兵也在其中混戰(zhàn),而皇后的長衣也被撕成了碎片。那狼正追逐著驚慌失措的皇后,只是受到火勢的影響,并沒有全力追擊。
驚恐萬狀的伏壽在帳內(nèi)東躲西藏,突然被那狼猛地?fù)涞沽耍煨剞D(zhuǎn)中,她只見狼張開血盆大口直朝臉上咬來。當(dāng)狼眼與她對視時,她看見血紅的狼眼,像死神般恐懼?!稗Z”的一聲,大腦里一片空白,她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絕望,閉眼扭頭等待死亡。
“嘭”一聲,狼歪頭嚎叫著倒下了,重重地壓在她嬌弱之軀上,讓她動彈不得,臭不可聞的氣息更是讓她窒息。生的希望重新喚醒了她反抗的力量,她發(fā)瘋般拼命踹蹬,發(fā)瘋般拼命大叫著。
恍惚之中,她看見一個人拔開慌亂的人群,踢開壓在她身上還未斷氣的狼,隨后一片飛揚的白絹似盛開的蓮花,似輕撫的微風(fēng),似張開的大網(wǎng),覆蓋了她衣衫不整的身軀。
她感覺到了被這個男人抱了起來,瑟瑟發(fā)抖的雙腿不再承重,讓她感受到身軀漂浮了起來的輕盈,墻一樣堅固的臂膀和鐵桶般包圍的雙手,前所未有的安寧就在這一瞬間突然來襲。她又一次閉上了眼,蜷縮著的身體微微靠緊男子的胸膛,靜靜地沉浸在這令人心醉而又慌亂的哪怕是片刻的安寧之中。
她的腦海中突然浮現(xiàn)出渡河時,她絕望望著倉皇逃竄的天子,始終沒有給予她回眸;忘不了李莈在長安宮殿里像喂狗一樣把腐臭的食物丟給他們,饑餓讓他們爭先恐后爭奪食物的屈辱;更加忘不了每夜與天子共眠前自欺欺人的哀怨和不甘,伴著天子柔弱無力喃喃自語的誓言,讓她含淚入眠……
此時此刻她知道,這醉人的感覺此生必定揮之不去,必定會時??M繞于她的夢中,必定會在她孤冷之夜,像溫暖的火簇,或像星星碎碎的光,慢慢地輕柔地撩撓著她那快要絕望的心。
帳篷的火勢越來越大,狼群逐漸退縮,在男子的激勵下,士兵們更是勇猛地劈殺。男子用石頭擊打幾乎是一擊必中,在外圍士兵協(xié)助下,狼群終于被驅(qū)散了,一路留下遺憾的吼叫聲逃竄入樹林之中。雪地上留下殷紅的血和十幾具狼的尸首,被狼群咬傷的人在雪地上痛苦地呻吟。
董惠興奮地跳下了樹梢,向皇后奔跑時,頓了一頓,轉(zhuǎn)而改變方向,向正在接受著士兵們夸贊的男子快跑了過去。
驚魂未定的皇后躺倒在重新搭好的帳內(nèi),吉太醫(yī)和侍女們悉心照料著。一旁的董承細(xì)心查看虛弱的皇后,確定皇后安然無恙后,轉(zhuǎn)而走出帳外。
董承緊了緊被撕裂的戰(zhàn)袍,佇立在呼嘯的雪風(fēng)中。他分明感覺到心和四肢都還在輕輕的顫抖,雖然這種顫抖他早已經(jīng)歷過好幾次,早已熟悉,但還是抑制不住。
“報董將軍,我們傷亡了五個兄弟,還有兩個士卒搶了侍女跑了?!睂O徽報告董承。
“知道了,你把搶侍女的士兵名字記下,還有搶皇后營帳的士兵的也記錄下來,一同報告給楊奉將軍?!倍袑O徽說道。
“是?!睂O徽退下。
幾個士卒把扒了皮的狼架在樹枝上,升起了火把,陣陣烤肉的香味彌漫在鋪滿大雪的樹林中,剛剛驅(qū)殺狼群的驚險在大快朵頤的快意中似乎消失得一干二凈。
董承接過孫徽送過來的狼腿,解開戰(zhàn)甲,掏出一個小小的布袋,小心翼翼抖了些鹽在上面,又用佩劍分成幾塊,讓士卒送了些給營帳中的皇后。
“今夜真是危險至極,幸好有這個面具男子救了皇后?!倍兴撼吨侨膺吙羞厡O徽說道。
“這個人還真力大無窮,身手敏捷。是何方人士?”孫徽望著遠(yuǎn)處的面具男問道。
“嗯,這得問天子?!倍兄噶酥高h(yuǎn)處的面具男,他對自己幽默回答頗為滿意,“走,我們也過去?!?p> “問天子?”孫徽驚訝道,“莫非又是哪個皇親貴胄?”
董承狡詐地笑了笑,沒有正面回答。攀龍附鳳的關(guān)系處理中,董承是個中老手,萬不得已,不要言明,而微笑就是最好的回答。董承舍了還在懵逼中的孫徽,往人群中走去。
董承看見不遠(yuǎn)處長相酷似天子坐在雪地中的男子,正享受著英勇勝利者的榮耀:男子一邊與士兵們大口吃著烤狼肉,一邊回味著剛剛的驚險,夸張地比劃著,接受董惠的贊美和拭擦著他身上血污的愛撫。只是男子始終沒有摘下的面具,讓他們的歡呼聲略微有些收斂。
“別動,你的臉上被劃出了很深的傷口,我?guī)湍闾幚硐??!倍輳乃S身攜帶的藥箱里,倒騰著各種顏色的小藥瓶,用她那纖纖手指輕輕把藥敷在男子臉上。
“董小姐,我們也受傷了,你看,你看,也幫我們敷藥嘛?!睅讉€士兵假意吵鬧著。董惠羞紅了臉,埋頭整理藥箱,并不理會士兵們的打趣。
董承走上前,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緊跟男子身后的董惠。雪夜中噼噼啪啪的火焰映紅了董惠的小臉,驅(qū)殺狼群的興奮,還沒有在妹妹的臉上完全消逝。
清晨,一條小舟載著皇后一行人渡黃河。
凄冷的河風(fēng)夾雜著雪花,把船中伏壽的臉吹得紅紫。董承站在伏壽旁邊,他永遠(yuǎn)都清楚,自己在什么時候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什么地方。董惠和男子也在船中,她情不自禁地望了男子一眼,昨夜男子把她高高托上樹梢的感覺,還在她的心頭縈繞。
“董愛卿,陛下就在對岸嗎?”伏壽連忙把思緒收了回來,她恍惚的眼神,剛剛不小心與男子對望了一眼。
“稟皇后,在對岸五十余里的萁關(guān)關(guān)口前?!倍写鸬?,“陛下正等皇后會合,一起過萁關(guān)?!?p> “陛下身邊的人馬還有多少呢?”伏壽轉(zhuǎn)過身來,背對著男子,她感覺,她要不這樣就沒有辦法集中思路。
“只剩楊奉將軍部下了,徐晃帶領(lǐng)王師約莫百十人,還有幾個大臣。”董承答道。
“太尉楊彪呢?”
“已先行到袁紹和曹操處,商議陛下返回洛陽后的事宜。”董承記得伏壽早已問過這些問題了,為什么現(xiàn)在還要明知故問呢?董承看了看伏壽背對著的面具男,似乎從面具男身上可以找到答案。
他心中免不了會心一笑。很快,他又把這心思收了回來。
小船晃悠了下,伏壽一個趔趄,離著伏壽一段距離的男子閃身靠近,一把扶住了伏壽的背脊。伏壽又一陣激靈,而董惠心里突然感覺酸酸的。
“這么點人馬,如果再遇到李郭的人該怎么辦?”伏壽臉更紅了,只得假裝不理會男子,繼續(xù)問董承。
離伏壽更近的董承剛剛完全可以扶住伏壽,他沒有動,而是把這個機(jī)會讓給了面具男。聽聞伏壽的問話,這一次,他不再回答。他深知,有時無聲勝有聲的道理。
男子又回到董惠身邊,躋身時,他感覺到董惠的身體變得堅硬了,沒有了剛剛的柔和。他疑慮地望了董惠一眼,而董惠的眼睛卻望著遠(yuǎn)處的對岸,有那么一會兒眼神一片茫然。
董承還是禁不住驚訝于男子奇快的反應(yīng)?!疤貏e是萁關(guān),地勢險要,郭李雙方打得不可開交,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箕關(guān)襲擊我們。”董承感覺停頓的時間有點長了,接著伏壽剛剛的問話,他不無擔(dān)憂地說道。
“哎,即使我們到了洛陽又能怎樣?”伏壽一半是問董承一半問自己。
“李郭二人狼子野心,中原的大臣們應(yīng)該對漢室還是忠心耿耿的,兩權(quán)相害取其輕吧。但愿太尉這次游說袁紹和曹操,能夠有所收獲。”董承說道。
“也只有如此了?!狈鼔塾娜坏?,“這大漢的江山危如累卵,要靠董愛卿你等了?!?p> “皇后放心,我等盡當(dāng)竭力!”董承躬了一下身,手往前方一指道,“皇后,快到岸邊了,天子就在對岸?!?p> 兗州,曹操府邸
一大早,曹操正在睡塌上看著書,忽報太尉楊彪求見。
曹操眨了眨小眼睛,在屋內(nèi)快步地踱來踱去,然后對傳令兵說道:“先安置太尉到驛館休息,好好款待,就說我還未晨起,午時再見。另,快請荀彧到府中來???!”
“是!”
“主公招我,何事?”荀彧快步走到曹操跟前。
曹操不及穿戴整齊,赤腳拉了荀彧,說道:“剛剛士卒來報,楊彪來了兗州要見我,如之奈何?”
荀彧問道:“太尉現(xiàn)在何處?”
曹操答道:“我已讓士卒安置他休息,說午時再見。這不,就傳你過來,我們商議商議。”
荀彧笑了笑:“主公高明,主公每遇重大事項,都不急不躁,格外冷靜。”
曹操笑道:“誰讓你是我的子房呢?”
荀彧拱手拜了曹操:“請問主公,楊彪是從哪里來?”
曹操道:“據(jù)報,是從袁本初處來。”
荀彧道:“這就是了。楊彪、楊奉鼓動天子離長安返洛陽,其實是步不得已的棋。洛陽現(xiàn)既不屬于主公,也不屬于袁本初,天子到了洛陽,最需要的就是整修宮殿,恢復(fù)朝綱。袁本初四世三公,楊彪肯定是先找了他。我想那袁本初,一是不想出錢,也不想養(yǎng)個菩薩供奉,賠本的買賣他是不會干的。所以,楊彪在袁本初那里是吃了閉門羹了?!?p> 曹操道:“我也是這樣想。所以讓楊彪先涼著,我們商議好再說?!?p> 荀彧反問道:“那主公的意思呢?”
曹操臉上閃過一絲狡黠道:“我也不想出錢,也不想養(yǎng)個菩薩供著?!?p> 荀彧哈哈大笑道:“主公如果也是這個想法,早就跟袁本初一樣,拒絕楊彪就是。明智如主公,主公一定有深謀遠(yuǎn)慮?!?p> 曹操道:“哦?如此說來,文若是早就想好了計策?”
荀彧道:“我這計策是七個字。”
曹操笑道:“巧了,我這計策也是七個字。不如我們各自寫了,看看我們的計策是否一致?”
曹操與荀彧背對著背,各自寫在竹片上。一起看時,卻見曹操寫了“挾天子以令諸侯”,而荀彧寫了“奉天子以令不臣”。
二人相視,拿著竹片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