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遙入宮當天,寧久微徹夜難眠。
《春秋詩經(jīng)》由蕭修遠編纂,收錄的是前秦詩作,可堪天下半數(shù)才氣,便是文圣無忌若得一窺亦自愧不如。
當年蕭修遠著下此書,將秦始帝墓秘密藏入其中,彼時恰逢寧久微出生,又將此書作為賀禮贈予寧仲禪。
后來此書輾轉反側到了寧久微手中,其在杏園聽蕭遙背出《春秋詩經(jīng)》,篤定他與浩瀚書院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這才派人劫下囚車。
寧久微本意要找些好手,不料侯俊臣習慣了中飽私囊,請來的卻是不中用的早餐搭檔。
寧久微更沒想到,汪北斗對蕭遙竟也有莫大興趣,一路跟蹤并出手阻攔,差點壞了事情。
汪北斗刀法早已在一品境,早餐搭檔那點修為,在他面前不過是擋車螻蟻,且其心思縝密行事謹慎,怎么能輕易挨中竇沫兒的冰雷指。
此事必有蹊蹺之處。
寧久微猜測汪北斗或是故意放走蕭遙,以求放長線釣大魚追查幕后主使,不過蕭遙現(xiàn)如今進了藏玨宮,汪北斗若是知趣,也許會就此止步。
可汪北斗一旦要追查到底,該當如何?
寧久微如若被發(fā)現(xiàn)在暗暗探聽蕭氏遺孤下落,怕是寧煬也保不住這心愛皇妹。
話說回來,蕭遙沒犯什么重罪,頂撞公主這事可大可小,只要汪北斗以為寧久微是為出氣才把他搶來藏玨宮,便能掩飾過去。
只是這戲必須全套做足,不能讓眼線眾多的汪北斗看出破綻。
如下該怎么做,寧久微已是想得通透。
現(xiàn)今糾結的是,蕭遙究竟是什么身份?
這窮書生比許元白年紀小了不少,倒是與寧久微年齡相仿,如此推算浩瀚書院被抄時蕭遙應該還不會走路,更不可能看過《春秋詩經(jīng)》。
況且,寧久微手里有《春秋詩經(jīng)》,很清楚此書是世間孤本,許元白和侯俊臣也未曾見過。
寧久微想到了侯俊臣,當年六壬魁首杜玄成曾在書院任教,浩瀚學子多少都會些識骨相面之術,其特意把侯俊臣放在藏玨宮,便是作為一枚棋子用來打探蕭氏遺孤下落。
可侯俊臣見到蕭遙時并無異樣,寧久微極其善于察言觀色,一番觀察下來也覺得侯俊臣似是并不認得蕭遙。
難道柴房里這小子就是蕭氏遺孤?
“可他若真是蕭氏遺孤,必然知道我與他曾指腹為婚,又怎會不認得我?”
依著寧久微往常性子,必然要把蕭遙抬到面前問個明白,可這次卻是猶豫再三忍了下來,自言自語道:
“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p> 此話出自《春秋兵法》,為寧久微成年時杜玄成悄然拜訪所贈,亦是由蕭修遠編纂。
······
開場如此復雜局面,讓人猝不及防。
柴房里,蕭遙一宿沒睡。
倒不是因為蕭遙思緒萬千,而是屁股實在太疼,趴在柴禾堆上無論如何也難以入眠。
侯俊臣倒是對蕭遙挺上心,次日晌午來到柴房,扔下一瓶金瘡藥,說道:
“宮里人手緊缺,我特意給你買了些藥膏,你趕緊敷上,早一天好早一天干活?!?p> 夜香奴是什么狗屁崗位,蕭遙沒有一點期盼,但看侯俊臣一片好心還是連聲道謝。
侯俊臣走后,蕭遙小心翼翼把金瘡藥敷上,卻是瞬間受到千針刺骨般疼痛,滿頭冷汗咬緊牙關嗷嗷直叫:
“臥槽!”
都說是良藥苦口,可也不至于蟄成這樣,蕭遙把金瘡藥倒了些在手上,聞了一聞又嘗了一下,而后氣得直罵娘。
狗日的,也不知是侯俊臣碰上了奸商,還是故意為之,這金瘡藥竟是六成面粉三成粗鹽,只有一成是豬油松香黃蠟。
這金瘡藥蕭遙不敢再用,傷口久治不愈倒是讓寧久微起了疑心,叫來侯俊臣責問。
侯俊臣早有準備,污蔑蕭遙不但抗命不從故意把名貴藥粉扒掉,還在柴房里不住咒罵。
壞人不但壞,而且還壞得很有水平。
寧久微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氣得火冒三丈,但細想之下又覺得不對勁,便朝侯俊臣罵道:
“怎么這點小事也要本宮來管?七天之內(nèi)那小子若還是站不起來,拿你是問?!?p> 迫于侯俊臣淫威,不日后蕭遙正式上崗。
藏玨宮生活無聊乏味,夜香奴更是苦不堪言,蕭遙除了每天端屎送尿打掃宮廁,便是躲在柴房痛罵寧久微和侯俊臣。
“狗日的。”
寧久微為了逼迫蕭遙吐露真相,又為掩蓋真實目的,幾番故意找茬對蕭遙施暴。
但寧久微還沒撬開蕭遙嘴巴,卻是讓蕭遙對其愈加厭惡。
原本蕭遙聽許元白說寧久微那宮女母親被林婉貞毒害,出于同病相憐對其還抱有些許同情,可如今發(fā)現(xiàn)寧久微狠毒程度不輸那林婉貞,才幡然醒悟“自古公主多變態(tài)”不無道理。
狗屁赤子摘星、蕭氏遺孤、綠帽駙馬,蕭遙覺得還不如開局做個平民百姓,天天在田野上仰望星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但一想到毒婦林婉貞害蕭修遠蒙冤受死,蕭遙又打起了精神,這世間種種對他而言并無所謂,只有這仇必須要報。
可話是這么說,報仇談何容易。
論背景,蕭遙的背景是送命項。
論實力,蕭遙挨了二十板子差點一命嗚呼,爛個屁股都要靜養(yǎng)一周。
就這,找陸圣護衛(wèi)左右的林婉貞報仇?
這明顯是天方夜譚,放棄吧騷年。
蕭遙想要浩瀚星空,可此時卻不得不把報仇之念深埋心底,當一天夜香奴端一天尿盆,茍且一天是一天。
臨近月底,蕭遙與往常一樣去東廚收拾泔水,恰看到一老嫗在廚房料理醉蝦。
蕭遙聽宮奴們說起過這醉蝦老嫗,在蒼州凌波湖打漁為生,每月二十八都會挑兩擔凌波湖的蝦子來上京販賣。
寧久微口味獨特,喜歡吃臭香臭香的凌波醉蝦,可惜宮里廚子不擅做這另類菜品,于是每逢販蝦老嫗來到京城,寧久微都會派人將其請入宮來,花上三天腌一大缸醉蝦,足夠吃上半月。
蕭遙見老嫗身軀佝僂面容丑陋,一副老態(tài)龍鐘將死模樣,不由納悶。
這凌波湖距上京少說也有近千里,騎馬也得要上三四天,這老嫗一副行將就木樣子,怎么可能翻山越嶺能把蝦子活著給挑到京城來。
蕭遙想起章垂拱的說法,估計老嫗也是在城里買的現(xiàn)成蝦子,充當凌波蝦來賣。
但蕭遙還是好奇上前瞅了一眼,卻是大吃一驚嘖嘖稱奇,這缸中蝦子通體湛藍,腹中似有靈元閃爍,和他先前在昌濟坊所見截然不同,確是凌波湖里染過元靈的奇蝦無疑。
蕭遙向老嫗問道:
“老婆婆,這蝦子有何功效?”
老嫗指指嘴巴,擺擺手并不答話。
原來老嫗是個啞巴,蕭遙不再糾纏,起身回去倒泔水,路上越想越是好奇,又反復覺得這老嫗神態(tài)可疑,竟偷偷摸回廚房想一探究竟。
廚房里,老嫗把蝦子腌上,從懷中掏出一只紫皮蟾蜍放到鍋中,又挑了幾只蝦子扔了進去。
隨后,老嫗右手置于鍋上,不一會鐵鍋便開始沸騰,冒出陣陣刺鼻惡臭。
自打進了藏玨宮,蕭遙便一直和廁所打交道,鼻子早已對臭味免疫,但還是被這惡臭熏得差點暴斃過去。
老嫗盛出一碗紫汁蝦湯,不但看起來極其詭異惡心,而且奇臭無比。
“臥槽!”
蕭遙被嚇了一跳,老嫗聽到窗外異響低頭凝眉,隨后伸手輕輕一抓,便把蕭遙拽了進來。
看丑事敗露,老嫗一不做二不休,輕輕一擊把蕭遙打暈過去。
片刻過后,蕭遙醒來不見老嫗蹤影,卻見宮女來廚房取湯,趕忙上前解釋湯中有毒。
宮女推開蕭遙,嫌棄回道:
“你可不要亂說,都是拜這蝦湯所賜,公主身子好得很呢。再說了,剛老婆婆煮湯時公主也來過,哪里被人輕易下毒?!?p> “來過?”
蕭遙一愣,見解釋不通,情急之下伸手去拽,卻不小心把湯汁打翻在地。
湯中蝦子落地后,竟是個個活蹦亂跳。
見此奇異景象,蕭遙大駭不已。
不過宮女卻是見怪不怪,揪著他直接拉到正堂,讓他去跟寧久微解釋。
蕭遙無奈,他雖然厭惡寧久微,可也不愿見死不救,只好把剛剛所見之事和盤托出:
“殿下,那老婆婆給你這湯里加了只賴蛤蟆,煮湯時奇臭無比,必然是下了毒物?!?p> “呵?湯煮好時我也去看過,不要在這一派胡言,給你私窺廚房和胡攪蠻纏找借口?!?p> 寧久微對蕭遙說法絲毫不信,不由分說臭罵一頓,然后吩咐侯俊臣賞他五個板子。
侯俊臣當即領命,正要指示侍衛(wèi)下手,卻被寧久微提醒說道:
“教訓教訓就好,不能讓他耽誤干活?!?p> 侍衛(wèi)懂事,分寸掌握的極好,雖是把蕭遙打得嚎叫連連,卻是沒打出一點內(nèi)傷。
晚上蕭遙躺在柴房里,對白天遭遇越想越來氣,翻來覆去死活睡不著,便溜出柴房散心。
走沒幾步,蕭遙竟看到那販蝦老嫗深更半夜出現(xiàn)在宮里,行跡鬼魅似在找著什么東西。
蕭遙躲在暗處悄悄看去,老嫗正走著突然一抬手,袖中飛出兩片青玉飛羽,朝宮墻上打去。
只聽得噗通一聲,宮墻上掉下兩個黑影。
隨后老嫗閃上墻頭,朝遠處飛去,頃刻間便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蕭遙雖是大吃一驚,卻也有些疑惑。
那墻上黑影明顯是刺客,難道這老嫗對寧久微暗中保護?那直接請到宮中做護衛(wèi)不好,為何要如此遮遮掩掩?
蕭遙偷偷過去查看黑影,竟是兩個蒙面黑衣人,身上并無半分傷口,探其鼻息已然斃命。
躡手躡腳回了柴房,蕭遙剛進門就看到一黑衣人坐在地上,登時嚇了個激靈。
蕭遙正要大聲呼救,卻聽黑衣人輕聲喊道:
“蕭兄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