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姥娘，八丈高，騎白馬，帶月刀

　　清晨，月亮已經(jīng)爬到村子東頭的樹梢，太陽還沒升起，小村已慢慢變得熱鬧。

　　小橋爹吱吱呀呀地打開小院大門，挑著水桶出去；起來拉早屎的小橋跟著隨手又把院門關(guān)上。

　　“小橋，把門打開，大白天關(guān)什么門？”小橋娘剛梳好頭，正攏著頭發(fā)，嘴唇噙著卡（qia)子對小橋說。

　　農(nóng)村里規(guī)矩多，習慣了敞著門窗，好像誰家白天關(guān)了門，這家人就正在做啥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爹，咋有兩個太陽？”小橋大呼小叫地跟著他爹，他看看剛剛露出半拉紅臉的太陽，瞅瞅掛在半天高的月亮，感到不可思議。

　　“傻小子，這個是月姥娘，那個才是太陽！每月總有幾天一起出！”

　　“月姥娘，八丈高，騎白馬，帶月刀，月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紅襖，紅襖紅，切板菱，板菱板，切黑碗，黑碗黑，切糞堆，糞堆臭，切臘肉，臘肉辣，切苦瓜，苦瓜苦，切老虎，老虎一瞪眼，七個碟子八個碗……”

　　小橋一聽是月亮，蹦蹦跳跳唱起剛學會的民謠。

　　“好，唱的好！叔，早，拾得不少??！”

　　小橋爹嘴巴都要笑歪了，邊笑邊和二叔打招呼，二叔擓著糞箕早起拾糞回來了。

　　小橋的二爺爺李殿雄拾糞有年頭了，前幾年可以交到生產(chǎn)隊里掙工分，現(xiàn)在拾糞是給家里的莊稼當肥料用。

　　饑荒讓人對莊稼有著很深的感情，“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祖輩都是農(nóng)民的村里人，打小就懂得這些道理。沒有糞肥的滋潤，什么樣的莊稼，也長不出好秧苗，就不會有好收成。

　　那時候，化肥可不多，再說也沒錢買，想讓莊稼長得好，主要還是靠房前屋后的糞池里漚的肥料；拾糞，給地里多施點有機肥，成了不少人清晨傍晚的選擇。

　　“砍柴趁早，拾糞要巧?！笔凹S這種活兒，沒有準頭，早不得，晚不得。太早，豬牛雞羊還沒起圈，滿村轉(zhuǎn)悠，也不見得能拾到一兩塊；太晚，早被他人拾得精光。很多人，天不亮就擓著糞箕子，村前村后、大小路口轉(zhuǎn)悠，碰碰運氣，說不定拾到一些。

　　小橋爹可沒時間拾糞，小橋倒拾過幾次，皮臉孩子拖著烘箕子，也沒拾著啥明堂……

　　“它們?yōu)槭裁磿黄鸪鰜砟兀俊?p>　　小橋不知道他爹又在嘀咕他，他還在想太陽月亮的事情，想不明白，小橋爹也說不明白……

　　小橋爹哪里懂得什么上弦月、下弦月，想不明白就不想，省的煩心，就像前幾天站崗嚇跑小偷一樣。

　　捉賊惹了一身騷，當天晚上就有人朝小橋家扔磚頭。

　　小橋爹貓了幾個晚上沒逮著，小橋娘也拉不下面子罵大街，只能心里疙疙瘩瘩。

　　“肯定是村里的賊，至少也有熟人點眼，不然哪里知道我們家？”

　　小橋娘心里有事就放不下，吃著飯，又和小橋爹嘮這事。

　　“我和大妮她們說過，這段時間和別人一起上下學。明天我去大樹底下找下我那拜把子，問下他知不知道誰干的！行了，等下去趕集，你帶幾個化肥袋子裝東西。”

　　小橋爹也很惱火，壞你好事你就扔磚頭，下次碰上逮住你，讓你吃“花生米”！

　　小橋爹要趕的西子集，在九曲蜿蜒的西河邊上，隔天逢一次集。

　　十里井，離西子集十里，去集上的路，是砂礓路。

　　砂礓質(zhì)地堅硬，多從整修水利的河壩淤泥中扒出。村里每年攤派砂礓任務(wù)，年底要交幾筐砂礓，交不上要拔錢。農(nóng)村人就是有把子力氣，河壩上經(jīng)常熙熙攘攘，都提著抓口（三齒鋤頭）扒砂礓，偶爾爆發(fā)一陣驚呼聲，半大小子總會湊上去看熱鬧，一抓口下去，起出一塊表面疙疙瘩瘩的大砂礓，心里別提有多高興。

　　砂礓路就沒有平的地，小橋坐在架子車上，屁股差點顛碎了。雙手抓著車幫，咬著牙，不想走路的小橋痛并快樂著。路上，騎車的、拉車的、牽牛的、趕羊的，大人、小孩成群結(jié)隊……

　　小橋娘在車幫上系根繩子幫著拉，架子車上是幾袋糧食，準備拉到糧站換兩個手里使的錢。

　　小橋爹脖子上搭了條毛巾，不時歪頭蹭下汗。頭頂上，火辣辣的太陽，晃地人眼睛都睜不開，車軸聲吱呀吱呀煩死人……

　　西子集是個過路集，集市上已是人山人海，叫賣聲不絕于耳，滿街的貨物攤，從街頭擺到街尾，攤上五顏六色的貨物使人眼花繚亂，就連空氣中也彌漫著糊辣湯、燒巴子、豆腐腦……的誘人香味。賣貨的極力地推薦著自己的貨物，買貨的顧客則東瞧瞧西摸摸挑選自己喜愛的貨物。

　　小橋沒趕過幾次集，瞅啥都新鮮，看啥都想要，聞啥都想吃，口水一口接一口地吞到肚里……

　　小橋娘很不高興，糧食沒賣上價，磅秤時還比家里少了十幾斤，這么好的糧食說有坷垃，還說濕度也高，硬把價格壓下來……

　　小橋爹沾著口水一張一張地數(shù)著錢，一把拉住要上前理論的小橋娘，抱起小橋放上架子車，推著車子上了街……

　　看著小橋口水都流到下巴，小橋爹準備帶兒子去開開葷，買幾樣好吃的解解饞。

　　街里面人太擠，小橋娘看住架子車，小橋爹扯著小橋擠了進去。

　　西子集的牛行就在路邊，幾根繩子圍了塊地，邊上一個短須黃臉的漢子，跨坐在一張方桌后，這是行準（頭）。十幾頭大牛小牛拴在樹上，牛旁總有人或站或蹲，幾個提著化肥袋子趕集的老漢來回走動，不時掰開牛嘴看牙口……

　　家里有黑老犍，犁地還要和別人家搭伙，小橋爹想看下有沒有合適的。

　　“讓開啊，牛驚啦……”一聲尖厲的叫聲突然響起，一個中年漢子挽著褲管狂奔而來，邊跑邊喊。漢子前面不遠處，一頭黑色牤牛跑動中已撞翻了幾個漢子，踢倒了幾個貨攤……

　　炸爆米花的老漢腳還放在橢圓蜜封的鐵鍋上，“咚……”一聲比炸雷還響，剛炸了一鍋，加了糖精的玉米花爆了小半布口袋。老漢抬頭看到驚牛，心想：牽個牛都牽不住，啥用？

　　中年牛主人心里早就罵開了娘，你他娘的擱牛行邊上炸爆米花，有病??！驚了我的牛，等下再找你算賬！

　　驚牛直奔牛行而來，眨眼間就到了眼前。小橋爹目瞪口呆。

　　喘著粗氣的驚牛呼出的熱氣幾乎噴到他的臉上，他下意識地一把抱起小橋，奮力向邊上撲去，躲避即將到來的猛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