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趙然照例回到家中,心里還在為白天面試的窘迫遭遇耿耿于懷。
林淼淼今晚跟父親應(yīng)酬去了,她便沒了人陪。何以解憂,唯有可樂。心情不好的時候,她的手里總是拿著一罐可樂。剛剛打開灌下一口,便接到了吳一嬋的電話。
“親愛的,我剛剛給你發(fā)了一個郵件,是光展要你填寫的潛在客戶名單?!眳且粙日Z速有些快,“我已經(jīng)幫你填好了,你看過沒問題就盡快發(fā)給Vincent。”
趙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通電話弄得一頭霧水,她立馬打開了郵件查看這張已經(jīng)填好的客戶名單表。
整整寫滿了一頁!除了客戶的姓名不能公開,客戶的背景、職業(yè)、資產(chǎn)規(guī)模等一應(yīng)俱全。她睜大眼睛一個一個看下來,除了能認(rèn)出第一行是林淼淼外,其他沒有一個是自己認(rèn)識的。
“這…這些都是誰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guī)湍闾畹臐撛诳蛻?,放心,都是有根有?jù)的。”
“要是Vincent問起來,我怎么回答呀?”
“你進了光展以后,就先搞定林淼淼,之后的客戶嘛可以慢慢來,先過了三個月試用期再說。”
趙然還沒來得及問為何要填這些,吳一嬋就匆匆掛了電話趕去一個飯局。難道是Vincent改變主意,重新考慮自己了?她真想知道吳一嬋都跟他說了些什么,能讓他這么快回心轉(zhuǎn)意。
不管怎么說,她又多了一絲希望。她發(fā)完郵件,合上電腦,便興沖沖地出門覓食去了。
臨近夏日,天亮得越來越早。才五點多,陽光就已穿過窗簾落到了屋子里。
江盈楓一晚沒睡好,就因為今天要出現(xiàn)的一個人。
她也說不上來到底為什么會這么緊張。整整三年,她跟王志淵形同陌路,連他的一點消息都沒有。她不敢去打聽,也不愿去了解。
她很少像這樣沉不住氣。喜歡素顏的她今天在鏡子前化起了淡妝,她在衣櫥前站了良久,決定放棄性冷淡風(fēng)的職業(yè)裝,選擇了一條略帶飄逸的連衣裙。可剛穿上身,又覺得哪里不對,立馬脫了下來,換成了她習(xí)以為常的職業(yè)裝。
她戴上平日里最喜歡的耳環(huán),在手腕和脖子處抹了幾下香水,踩著高跟鞋精致地出門了。
人靠衣裝馬靠鞍。江盈楓一打扮起來還真是個美人兒,這一路上朝她看的人還真不少。好久沒有這種被人注視的感覺了,她心中小小竊喜。
一到公司,她便馬不停蹄地開始了忙碌的一天。ZBC的培訓(xùn)被安排在下午四點半,她忙完一件事便會看一下時間,就像灰姑娘畏懼十二點的鐘聲,江盈楓也害怕四點半的到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中午,神秘午餐照例送到,可今天她卻毫無胃口。她甚至有了一絲可笑的念頭:這會不會是王志淵送來的?她靠在椅子上望著天花板,干笑一聲,自覺愚蠢。
下午的時間過得飛快,眼看培訓(xùn)臨近,她心如撞鹿。終于,Ken招呼大家去樓上的階梯會議室,這一刻終于到了。
大家紛紛進入電梯,江盈楓也隨其他人一起來到了會議室門口。她聽見里面?zhèn)鱽砹薑en的聲音。
“王總親自來給我們培訓(xùn),不勝榮幸!今天我們的banker基本都到了,等下我把幾個team head介紹給你認(rèn)識?!?p> “您太客氣了!今后兩家合作離不開您團隊的支持?!?p> 王志淵話音剛落,這熟悉的聲音一下子鉆進了江盈楓的耳朵里,是他,果真是他!
她深吸一口氣,踏進會議室,想不被發(fā)現(xiàn)地快速穿過講臺進入后面的座位席??墒屡c愿違,她還是被Ken叫住了。
“盈楓啊,來來來,來跟王總認(rèn)識一下!”
她僵住了幾秒,知道這下是躲不開了。她穩(wěn)住呼吸,慢慢轉(zhuǎn)過身去。
這一轉(zhuǎn)身,恍如隔世。情懷依舊,物是人非。
她的眼神無法控制地落在了王志淵身上,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也正用飽含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
“王總,這是我們的China team head,江盈楓?!盞en笑瞇瞇地介紹著自己的得力干將,“江小姐可是我們這里最厲害的banker之一啊,這幾年我們的大陸業(yè)績穩(wěn)坐業(yè)內(nèi)第一,全靠她團隊的努力?!?p> 王志淵禮貌地對Ken笑了笑,便轉(zhuǎn)向了不動聲色的江盈楓。
“你好嗎?江小姐。”他直勾勾地看著她,伸出手與她握手。
百轉(zhuǎn)千回,江盈楓也曾想過兩人再見的樣子,但還是沒猜到會是今天這樣的場景。
“你好,王總。”她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哪怕心中早已翻江倒海。
王志淵立即握住了她的手。這溫暖有力的握手,是他的風(fēng)格,她心里念道。
“那我先過去了,一會兒洗耳恭聽?!彼咽殖榱嘶貋怼?p> Ken在一旁給她使眼色,對她的冷淡表示不滿。而她毫不理會,扭頭走開了。
“她就是這樣,不太愛說話。”Ken急忙打圓場。
“沒事。”王志淵默默看著她離去,剛才的握手顯然意猶未盡。他目光鎖定了她坐下的位置,那是靠后排的一個座位,還是這樣高冷,還是喜歡坐在后排,他心中感嘆。
培訓(xùn)開始。看著王志淵在臺上講話的樣子,風(fēng)度翩翩、氣宇軒昂,江盈楓感嘆這幾年他又長進不少。他一身西裝筆挺有型,臺下幾個年輕的女banker都開始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他講的內(nèi)容她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呆呆地坐在那里,滿腦子都是三年前的畫面。那些塵封已久,無數(shù)次折磨她、讓她不愿再去觸碰的畫面。
三年前,那是她跟王志淵從美國來到香港的第二年,兩人還甜蜜地住在王志淵當(dāng)時位于跑馬地的公寓里。
那一天,她出差回來,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一天。
剛進家門,她就覺得客廳異常臟亂,放下行李,發(fā)現(xiàn)地上散落著王志淵的衣服,打翻的紅酒濺得到處都是,沙發(fā)上有一個香奈兒包,旁邊還有一只高跟鞋。
女人的直覺讓她開始覺得不對勁。她立刻直奔臥室,慌亂中踢到了腳邊的一只紅酒瓶,發(fā)出了重重的的聲響。
這一響讓半夢半醒間的王志淵驚醒了過來,沒等他起身穿衣,江盈楓就推開了臥室的門,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畫面是她這輩子都忘不掉的,那便是王志淵和一個陌生女人赤裸裸地躺在自家床上。
一時間天昏地暗,她顫抖著走出門外,五臟俱焚的感覺讓她整個人快要被撕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只想快點逃離眼前的一切。
王志淵在她身后一邊提褲子一邊往外追,一直追到樓下??纱藭r任憑他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跳上了一輛剛剛下了客的的士。
一上車她便淚如泉涌。一時也想不到該去哪里,她隨口對司機說了一句“去山頂”,心想那里應(yīng)該人煙稀少。
她哭干了眼淚,身在山頂,心卻陷落深淵。她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開始接受這個現(xiàn)實,這個要與她共赴一生的男人背叛了她。
一陣掌聲將她的思緒拉回到培訓(xùn)中,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眶竟已濕潤。她用手輕輕擦拭了一下,這個小動作被臺上的王志淵捕捉到了,從開講的那一刻起,他就時不時地望向江盈楓的座位。
她再次陷入回憶。后來她就大病了一場,沒有地方去,就在酒店里住了一周。她死都不會再回王志淵的公寓了。
王志淵找不到她,心急如焚,只能聯(lián)系陳美玲,把實情都告訴了她。陳美玲聽后立刻報了警,警察查到她最后使用身份證是在假日皇冠酒店,直接找了過去。
一沖進門,江盈楓正躺在床上渾身發(fā)燙,也不知病了多久,身邊一個照顧的人都沒有。陳美玲見狀想都沒想,轉(zhuǎn)身給了王志淵一巴掌,“人家放棄一切跟你來香港,你就這樣對她?你要害死她啊!”
沒人知道那一周她是怎么熬過來的。待恢復(fù)了一些后,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搬出了他的公寓。再后來,大家都知道他們分手了。
她一度厭極了這座城市,想一走了之回美國去,可她不想讓父母擔(dān)心,不想就這樣像個逃兵一樣灰溜溜地回去。她明白,心里裝著事,逃到哪里都一樣。
她的心自那天起就如死灰一般,再也沒有為誰打開過。不管心中對王志淵如何留戀、難舍難分,都一并埋入心底,由時間封印。
可三年后的今天,只因這個人的出現(xiàn),這股洶涌的力量又開始翻騰,當(dāng)一切重新被揭開,那赤裸裸的傷口又再次暴露了出來。
培訓(xùn)結(jié)束后,Ken邀請王志淵共進晚餐,幾個team head一起做陪,江盈楓也被點了名。
一群人在附近大樓的一個高端餐廳坐下,江盈楓無巧不巧地被安排在了王志淵的身邊,Ken則坐在他的另一邊。一番寒暄后,大家便開動起來。
兩人都覺得有些不自在,還是王志淵先拿起了酒杯,打破沉默。
“我聽說江小姐在G&C很久了,以后我們兩家的合作還要請您多多支持?!?p> “王總太客氣了,您才是年輕有為?!?p> 江盈楓的心中掠過一絲涼意,曾經(jīng)最親密的兩個人,如今只能客套相對。
她的余光掃到了被冷落在一邊的Ken,立即把酒杯伸了過去,“老板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做。來,敬一下老板!”
Ken樂呵呵地舉起了酒杯,同桌的其他人也都紛紛響應(yīng)。王志淵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Ken跳過了,直接敬了他的下屬。要不是急著跟江盈楓說話,他怎么會連這樣的基本常識都忽略了。幸好江盈楓機靈,替他解了圍,不然連怎么得罪了Ken都不知道。
席間,王志淵幾次按住桌上的轉(zhuǎn)盤,把江盈楓愛吃的菜停在她的面前。她自然心領(lǐng)神會,難得他還記得。兩人雖交流不多,卻也不如先前那般拘束了。
王志淵想替她加點酒,剛拿起酒瓶就被她用手擋住了。
“不好意思,我的胃不好,不能多喝。”
“哦?什么時候開始的?”他一臉驚訝,輕聲問道。
“有一陣子了?!?p> 他抬頭仔細(xì)端詳著她,溫柔細(xì)語道:“那就別喝了,身體要緊?!?p> 一股久違的溫暖在她的心中蕩漾開去。她的內(nèi)心深處一直想打探他的近況,她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去了ZBC,現(xiàn)在過得怎樣,身邊是否有人陪伴。
可自尊心作祟,她欲語還休。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飯局結(jié)束,兩人起身握手道別,各自離去。
王志淵鉆進的士,手中還留有跟江盈楓握手時沾上的淡淡的香水味,他依稀記得這股味道,是她最喜歡的鳶尾花的香味。
回到家中,他來到陽臺上,點了一支煙。他在美國時還不怎么抽煙,到了香港后越發(fā)離不開了。
或許是這些年疲于應(yīng)付各色人等,今晚他的腦海里竟像放電影般地回憶起與江盈楓的過往。這是他記憶里為數(shù)不多的真情畫面,這個曾經(jīng)給他帶來歡樂和希望的女人,他曾經(jīng)深愛和愧疚的女人。
他遇到江盈楓時,正是她最孤獨的時候。她不怎么跟MBA班上的同學(xué)交流,酷酷的她表面上看似無堅不摧,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內(nèi)心的敏感易碎。
他喜歡她骨子里的溫柔細(xì)膩、重情重義,也為她的獨立能干而著迷。有她在身邊,他無比安心。
一陣夜風(fēng)打斷了他的思緒,吹散了他吐出的煙霧。他不經(jīng)意地望向兩邊,看到了對過窗戶里一對正在親熱的情侶。這竟讓他想到了江盈楓的初夜。
她嬌羞怕疼的樣子如今想來還是那么惹人憐愛。他看著床單上她**的血跡,一把將她抱在懷里,他發(fā)誓要讓江盈楓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要傾盡所有給她想要的一切。
原來他也是深愛過的。
他愛江盈楓,可終究愛不過他的事業(yè)。
來到香港后,他的壓力越來越大,野心也越來越大。在他的世界里,男人逢場作戲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三年前,他和那個女人上床也只是利益交換。古往今來,哪個做事業(yè)的男人不是這樣?
他一直認(rèn)為江盈楓是一個大度的女人,對朋友對自己都很大方,為何在這件事上就不能識大體?他自認(rèn)為錯就錯在不該讓那個女人到家里來,要不是那晚他被灌醉了,也不至于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如果不被她捉個正著,她或許還不至于那么決絕。
江盈楓堅決離開的時候,他也努力挽回過,奪命連環(huán)call、辦公室堵門、甚至還求了婚,準(zhǔn)備買一套新房徹底告別那套公寓,掏心掏肺地就差沒自宮謝罪了。可這一切都彌補不了他闖下的大禍。
他了解她的自尊心,也知道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傲骨,裂痕已經(jīng)造成,勉強無意,他便不再執(zhí)著。如果說這幾年事業(yè)一路飆升的他有什么遺憾的話,那便是她了。
自那之后,便沒有哪個女人走進他的心里,身邊的女伴倒是換過幾個,不過也是各取所需罷了。
“親愛的,還在抽煙?。俊笨蛷d里的吳一嬋正催促他進屋。
他掐掉煙頭,吐出最后一口煙,若無其事地走進房間。
女人要愛情,男人要世界,能找到一個同樣要世界的女人,或許才是最合適王志淵的。看著眼前的吳一嬋,倒和他是同類人,前程大過感情,相處起來沒有壓力。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在這樣一個復(fù)雜多變的世界里,或許合作比感情來得更長久。聚有時,散有時,人生的滋味盡在這聚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