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墨九重和謝嵐辭別主母,兩人一起在姹紫嫣紅的園中散步。
站在一處石橋上,腳下是潺潺流水,青石縫隙間布滿青苔,林木蔥蘢,一兩只樓閣飛檐在碧綠的樹枝后方隱現(xiàn)。
謝嵐一襲白衣長裙,頭上戴著一只珠釵,是語飛蘭送的,明晃晃亮晶晶,更為玉人增添了幾分動人之色。
膚白貌美的大長腿眨著長長的睫毛,低頭看著腳下清流在長著綠苔的青石間向南而流,表情落寞,神情幽幽。
“師姐,你怎么了?”
發(fā)現(xiàn)師姐情緒有些不對的墨九重關(guān)心的問道。
“沒什么!”謝嵐輕輕搖了搖頭,抿著嘴抬頭看著墨九重,“只是,覺得你有這么一大家子人,真好。”
墨九重敏銳的發(fā)覺師姐眼底的落寞,有些心疼。
“是嗎?你看到的都是表面。我從小被父親毆打,若不是身子骨健壯,現(xiàn)在可能都半身不遂,躺在床上過日子呢。
還有那幾個小娘,別看她們在我母親面前親親熱熱,姐姐長妹妹短的,一轉(zhuǎn)身,誰知道她們心里在想什么鬼?”
權(quán)貴大家的生活,太難了!
“是嗎?”謝嵐明顯不信,“我看的出,她們對你弟弟的關(guān)心是發(fā)自真心的。
見了你時的開心,也不像是裝的。”
那是當然,因為我是家里唯一的繼承人。
好吧!現(xiàn)在有了弟弟,我已經(jīng)可以確定,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嗯!二娘、三娘她們都沒有孩子。所以,對我們倆都還算關(guān)心。”
幸好不是清宮宮斗劇,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可能活到現(xiàn)在。
謝嵐抬頭望著藍天白云,“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有父親,有母親,還有個可愛的弟弟,家里有那么多的人?!?p> 墨九重砸吧砸吧嘴,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謝嵐接著說,“到現(xiàn)在為止,我腦海中對父母的影響,就是陽光下兩個高高的身影,看不清面貌。
我有些懷疑,那兩個身影,也是我的幻覺,是我憑空想象的。
從我記事起,我就在流浪,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家到另一家乞討。
笑臉、淡漠的臉、厭惡的臉、鄙夷的臉...各種各樣的,我都見過。
直到第一次遇到師父。
記得那天大雪,漫天的大雪,我?guī)滋鞗]吃飯,渾身凍的直打哆嗦,又冷又餓又沒地方去,就在雪地里走啊走啊...
直到我醒來的時候,面前出現(xiàn)了一張和藹的臉,那是第一次有人對我那么親切,沒有嫌棄我是個乞丐。
給我熱乎乎的粥吃,給我暖和的棉襖穿。
后來,他帶我回到無崖山。
師父對我的大恩大德,我一輩子也不敢忘?!?p> 墨九重默默聽完,發(fā)現(xiàn)師姐語氣哽咽,眼角有淚光出現(xiàn)。
他拿出手帕輕輕替謝嵐擦干淚水,沉默了會忽然露出溫暖的微笑。
“師姐,清虛觀就是咱們的家,你也是有家的人。師父、大師兄、二師兄都是我們的親人?!?p> 墨九重心里暗道,老天爺,后半句不算。
“嗯!”
謝嵐深受感動,重重的點了點頭,露出明媚的微笑。
...
墨家二公子的病情繼續(xù)加重,愁壞了全府上下。
墨九重吃罷早飯,目睹弟弟的病癥,又看到李嬸風卷殘云般嚼食泡菜,心里驚訝。
這東西真有這么好吃?
捻起筷子夾了兩片,放在嘴里嚼了嚼.
嗯!爽脆可口,妙味無窮,竟然比大魚大肉更得心意。
連續(xù)幾天,飯桌上都出現(xiàn)了這道平常卻又美味的食材。
不由的想起穿越前吃涼皮的事情。
那時候,跟著父親逛集市,糖葫蘆羊肉泡通通的不要,只好那口調(diào)了鮮艷紅色辣椒油的涼皮。
當時還以為只是店家手藝好,后來才知道,那里面加了讓人上癮的東西。
再看這泡菜,越想越覺得不對。
作為天朝的我怎么可能拿這種玩意當主菜吃?
來到弟弟面前,揭開蓋在身上的繡花薄布,蹲下仔細觀察。
皮膚表面隱隱發(fā)青,呼吸有些急促,在胳膊上輕輕一摁,一個小凹痕久久不退。
墨九重恍然大悟,茅塞頓開。
他不顧母親、師姐和小娘們的奇怪目光,連招呼都來不及打,陰沉著臉匆匆離開。
路上仆人見到大公子在一旁問安,他也不搭理,一陣風似的穿堂度橋,來到鏡春齋。
遠遠的就看到張伯和小九在門外候著,看到大公子匆忙而來,兩人走上前問安。
“我父親呢?”
“老爺在書房里和太醫(yī)院的趙太醫(yī)說話呢,公子要是沒什么事,就請先等等?!?p> 墨九重點點頭,站在一旁,眼睛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書房中,墨玄穿著常服,坐在太師椅上。
久居高位的他即便是隨意而坐,也有一種令人壓抑的威壓彌漫而出。
面對這位大權(quán)在握的權(quán)臣,御醫(yī)趙太醫(yī)坐在一旁,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的回著話。
當御醫(yī)也是個苦差事,誰也得罪不起,誰也不敢得罪。
來請他們的都是真正有權(quán)勢的大員。
治好了病人,你好我好大家好,治不好...呵呵,那就代表你是個庸醫(yī)。
給帝王親人治病最為可怕,一言不合,“治不好,朕就砍了你們的狗頭,給某某陪葬?!?p> 墨太保地位權(quán)勢在玄武國舉足輕重,他家的二公子,雖不是金枝玉葉,但也是白虎星下凡。
天上的神仙下凡,以后無論如何也是玄武國的良臣。
更是大意不得。
以后蒼帝問起來,“朕未來的大將軍病情怎么樣了?”
回答說,病情奇怪,臣無能為力。
結(jié)果肯定是圣上雷霆震怒,“來人吶,把這個廢物給朕拉出去砍了?!?p> 想到這里,趙太醫(yī)激靈靈打個冷戰(zhàn),小心謹慎的回答墨太保的問話。
“趙太醫(yī),犬子的病情如何,究竟能不能治好?”
墨玄波瀾不驚的臉上因為愛子的病情變得有些急躁。
趙太醫(yī)思索措辭,面露難色。
“稟墨太保,二公子身體虛弱,實乃腎水不足所致。
老夫與太醫(yī)院同僚就此病商討許久,也有人來過貴府診斷二公子的病癥。
只是...只是誰也說不清究竟是什么病?!?p> 他一邊觀察墨玄的表情,一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完,搖頭嘆息。
眉頭緊鎖的墨玄嘆口氣,深深為兒子的病情擔憂,從吳道長那里得知兒子乃白虎星下凡后,司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對此事在蒼帝面前也做了解釋。
大多能人出生時伴隨天兆。
當日墨府白光大盛,四鄰皆知,墨太保的二公子是神仙下凡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民間議論紛紛。
墨玄對自己的孩子也寄予厚望。
大號廢了,給小號傾注了更多的愛與希翼。
如果小號夭折,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沉默了半晌,看著面前白發(fā)蒼蒼的老太醫(yī),墨玄忍著剮殺對方的惡毒心思,端起旁邊的茶杯小啜一口。
老太醫(yī)暗暗松了口氣,站起身拱手做別。
墨玄也起身將對方送到門口,趙太醫(yī)停住沉吟了片刻,回過頭向太保拱手。
“墨太保,二公子年幼,病情又來的猛烈,望太保以自己身體為重?!?p> 這話就說的很透徹。
你家老二,基本上沒救了。
墨玄只覺一陣眩暈,忙扶住旁邊的門框,待眼前黑影退卻,老太醫(yī)深沉的臉龐正擔憂的望著他。
作為經(jīng)歷無數(shù)大風大浪的過來人,墨玄腦中嗡嗡直響。
他實在不愿相信,但又不能不信。
太醫(yī)院的大夫是整個玄武國各地挑選而來的名醫(yī),如果他們都這么說,那么...老二真的要保不住了。
這時,這位心志堅定的權(quán)臣終于忍不住淚水沾襟。
“父親,兒子有話要說?!?p> 這個突然的聲音將墨玄與太醫(yī)從失落中喚回現(xiàn)實,齊齊看了過去。
“什么事?”墨玄問道。
“弟弟的病情,兒子有辦法治?!?p> 這幾個字,譬如平地驚雷,在場的人都懵了。
張伯爺孫眼睛瞪的老大,好像第一次見自己家的大公子,墨九重抱拳低頭,看不見表情,只有黑亮的長發(fā)綁在腦后,在太陽下映著光。
這廝莫非魔怔了?
他會治?
腦海中忽然閃出一個令他毛骨悚然的念頭...
墨太保眼中驟然崩出寒光,死死盯著自己的大兒子,沉默著。
書房門外似乎烏云遮頂,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這眼神,張伯以前也見過。
那是老爺要治敵人于死地的目光。
“少爺,你別傻了,太醫(yī)院的趙御醫(yī)都沒轍,你說你能有什么辦法?”
張伯慌忙拽住墨九重的衣袖,想帶他離開。
常年游走在皇宮大院各位嬪妃娘娘皇子之間的趙太醫(yī),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不過,出于醫(yī)者仁心、鉆研醫(yī)道的本心,他確實很好奇這位不學(xué)無術(shù)的墨大少爺能有什么辦法,治好那御醫(yī)都為之嘆息的怪癥。
又或者,這位大公子只是在嘩眾取寵。
在這種場合,那也太草包了些,這時心底已有不屑。
“墨太保,大公子既然胸有成竹,何不聽聽他有什么妙招?”
“趙太醫(yī)莫要取笑,犬子讀書不成,習(xí)武不就,能有什么辦法?”
墨太保現(xiàn)在只想趕趙太醫(yī)走,然后仔細審問自家老大。
趙太醫(yī)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大公子何妨試試?”
墨玄只想一個大嘴巴子把這小子抽到月球上去,耐著性子問墨九重。
“九重,此事非同兒戲,你可要仔細斟酌,莫要亂說。
否則,仔細你的皮?!?p> 看著面前便宜老爹陰森的目光,墨九重一時打起了退堂鼓。
我只是個三十歲的社畜,實在有些怕這種屬于領(lǐng)導(dǎo)的不懷好意的目光。
不過,當他想起床榻上那小小的生命時,睜只眼閉只眼裝沒看見的想法登時消散。
那畢竟是這副身體的親弟弟,血濃于水。
即便失敗,事后被人嘲笑厭棄,也勝過放棄選擇的機會。
“父親,孩兒雖然不能肯定,但也有七成把握治好弟弟的病?!?p> 這話說的留有余地,但在已經(jīng)失去希望的墨太保耳中,幾乎和打包票差不多。
他的呼吸頓時急促,“七成?”
墨九重抬起頭直視自己的父親,不閃不避,“最低七成?!?p> 本以為聽到這話,這位上書房大臣會歡喜激動。
偏偏相反,他眼中射出的是,駭人的光。
墨九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好像站在一條巨蟒面前,那瘆人的目光不像來自一位父親。
反倒是,有點像有刻骨銘心之仇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