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漏十刻,鼓樂喧天。由長御、媵妾左右攙護(hù),王嬿面北于錦毯之上,向第家迎門拜了三拜,方折身登幾上了墨車。
女史為皇后披上了一襲五彩云龍的玄墨罩袍,由媵妾于后左右跪扶。甫落坐停當(dāng),便聽那劉歆持節(jié)高呼:“吉時有序,順頌時宜。法鸞起——”饒歌伴舞,萬馬嘶鳴,馳道兩旁烏鴉鴉一片,皆伏拜地上恭送金根。
漢俗婚車不走回頭路。法駕鹵簿南出安門,西穿上林延壽闥,折北沿建章宮墻東入直城。過桂宮、北宮又越元武闕,南下駕至前朝的端門,便見一福地洞天宮燈熠熠,燁燁煌煌;珠宮貝闕巍峨高猛,翠羽流蘇層巒疊嶂;龍木吐翠,玉音繞檐,一如誤入到璇霄丹闕的圣靈仙域……
馳道兩廂有百官拜賀,宮燈座前有郎官林立持戟警蹕。俟華駕墨車在金鑾殿階前穩(wěn)穩(wěn)站定,挑簾便見那夢中的新郎正跨前揖請……
初觀新郎頭戴十二毓玉珠冕冠,身穿一襲玄衣纁裳的鑲金龍袍,龍行舄步,玉帶輕繞,更趁得小臉兒白里透羞,羞里透紅。再看自身揚(yáng)赤的嫁衣,明絳微黃而綾羅飄飄,與夫君的龍袍相映成趣,不覺捂嘴拈花羞笑。
執(zhí)事劉歆又仰脖跪宣:“金鳳來儀,中宮踏墀,下輿之息,吉祥滿至——”啟處新娘便探出足來,在媵妾、長御的攙扶下,赤舄輕點(diǎn)內(nèi)侍的墊背,小心翼翼趨下身來。王嬿見夫君含羞帶笑,便回奉一禮伸過了纖指。俟天子搭手禮請階上,周遭宮人遂同聲奉賀,兩翼鼓磬震天價響……
二人牽手拾階陛上,上有十二重華蓋罩頂,棚擷桃花漫天飛落,侍中環(huán)護(hù),禮郎笑贊,后有媵妾跟曳袍端。待兩相牽手邁過了殿檻,箕子便由禮官前引,徑直上了金鑾玉階。
大鴻臚禮官階前跪宣:“封后大典,宣策命——”見左墀中常侍宣讀策旨,王嬿忙行三肅三跪三拜大禮,禮成由長御扶上陛階,與夫君挨身挽手金榻,共享百官的依秩賀贄。
文武百官們聞“趨”進(jìn)殿,待與大鴻臚禮卿案前獻(xiàn)過贄禮,遂于殿池稽首大拜,向新帝、新后同聲賀道:“帝后同伉,萬世其昌。與天毋極,長樂未央……”箕子與王嬿相視一笑,遂起身展袂與眾臣施禮:“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諸位卿家平身罷!”
待百官在殿中跽坐齊整,又聞中常侍袁赦于墀前奉宣:“元始甲子二月丁未,仰承太皇太后慈諭,遴選安漢公府嫡長女王氏為后。嘉禮初成,良緣永締。據(jù)舊以鑒新,功名各表,其赦天下,與民更始?;实墼t曰:瑞葉五世其昌,祥開二南之化。嘉日大婚上奉宗廟,夙興以求,朕之不敏,不能遠(yuǎn)德,特封周承休公姬常曰鄭公,潁川封邑滿百里;賜封殷紹嘉公孔何齊曰宋公,沛郡封邑滿百里;國朝婦女非身犯法,及男子年八十以上、七歲以下,家非坐不道詔所名捕,皆無得囚系,定著令;賜迎皇后及行禮者,自三公以下至騶宰執(zhí)事長樂、未央及安漢公第者,皆增秩、賜金、帛各有差。咸以書對,通曉萬方?!?p> 大赦天下的詔令一下,文武百官忙稽首叩拜,山呼:“皇恩浩蕩——萬歲萬歲萬萬歲!”待王公貴胄席坐兩廂,劉歆又階前跪宣道:“萬樂備,百禮暨,皇帝婚饗,賜酺伊始——”
百官奏謝,琴瑟調(diào)和。一行行宮娥猶大雁南飛般托盤而出,清鮑脯、五侯鯖、燔炙牛排、羌煮貊炙、符離燒雞等,左殽右胾擺滿了席案。有佳人亮喉,以歌侑食,珠圓玉潤,娓娓動聽;眾女曼舞,以舞助酒,曳長裾,飛廣袖,明眸皓齒,奮展長纓;司農(nóng)奉飯,太師奏樂,大司空案前奉侍羹湯。恭禮有序,君臣同慶……
帝后交杯持卮同飲,干后雙雙挽手下階,俟禮敬三巡蘭陵貢酒,劉歆便在階前跪宣:“筵饗禮成,恭詣青廬——”于是帝后揖別眾卿,前呼后擁北入省闥,蹀步直趨宣室而去。
待步入宣室,內(nèi)廊通透。但見這內(nèi)廊面闊五間,高懸楹梁,龍蟠玉柱林林總總,九枝連燈密匝兩行?;T熠熠,帷幔天青,金磚之上那猩紅的錦毯鋪展開去,遙望盡頭一指盈寬。
侍中媵臣都垂供其后,宮婢內(nèi)侍伏謁兩廂。至寢間夫君揖請入內(nèi),王嬿卻自抱羸肩盈淚羞嘆:“聞道青廬相面,桃李春光無限。不想今日一見,青廬原是這般清涼!”
眾人聽了都垂首啞笑,箕子閉目擁其入懷,搖首笑嘆:“皇后出言如此涼寒,想必衣著單薄了些。朕躬盛旺,與你暖暖?!辈幌胪鯆鬈洺鲂∪?,打了箕子一個趔趄?;邮謸嵝乜隗@詫道:“哪有弱女謀害親夫?我命休矣,我命休矣!”說罷倒退仰臥榻上。
眾人見了都捂嘴竊笑,笑罷施禮津津樂道:“娘娘勇武,娘娘勝常!”嚇得劉歆急垂首啞贊:“皇恩浩蕩——”箕子卻搖首苦笑道:“家有悍妻,良友不至。你等就攛掇蛤蟆上樹吧!”
王嬿聽罷扭捏上前,羞人答答地施上一禮,嬌嗔道:“誰是蛤?。空l叫您動手動腳的,不守規(guī)矩?”箕子便起身笑迎道:“天地為證,日月為名,朕摟抱你了,還能怎樣?”
長御、長史都笑贊道:“上邪所誓,今生情關(guān)。”從嫁的姪娣笑淚之余,也不再理會,就于西南寬敞之處擺下了筵席。有長師將箕子引扶入坐,王嬿對坐酒尊之西。隨嫁的媵妾都上前親為陛下澆水盥洗,長御為娘娘親浴玉指。
有贊郎告請饌食已備,主事劉歆就仰面高喝:“悲傷肺,怒傷肝,開辟鴻蒙,物化陰陽。祭黍稷——”于是贊郎便著新人,向西祭祀黍稷與肺。
贊郎將黍鼎移置席上,劉歆遂將肺脊分而授與兩位新人?;?、王嬿便動起箸筷挾取少許,就肉湯蘸醬小心進(jìn)食。咽罷復(fù)又祭舉肺鼎,祭食三次方告禮成。有禮郎奉爵拜請漱口,箕子與王嬿忙伏地拜受。
劉歆跪請新人祭酒,祭罷贊郎進(jìn)肝以佐酒。二人遂執(zhí)肝振祭一番,祭罷又交臂干杯為敬。俟拜謝主事、贊郎過后,禮郎又服侍新人交杯飲酒,至三漱三飲,新人皆交杯對飲,答拜為敬。
待宮人撤去了饌器筵席,劉歆又跪地仰面唱喝:“桃花灼灼,瓜??綿綿,爾昌爾熾,生養(yǎng)興祚。新人入廬——”言罷攜禮郎、贊郎及內(nèi)侍等人一拜再拜,方兢兢垂手退出了青廬。
新人答謝后將青幔拉上,隨嫁媵妾便聯(lián)手將新郎的冕服、玉鞶及佩玦飾物一一褪去;長御與宮中遴選的媵妾,也將新娘的禮服褪下,且摘了印綬、玉鞶及黃金步搖。入了青廬王嬿訝然,床頭南向暫且不表,其上卻查無一方臥枕……與心中所愿,相去甚遠(yuǎn)。
箕子身服中單入內(nèi),趣見皇后端坐床沿,心中竊喜就秉燭細(xì)照:但見嬿兒兩鬢低垂,眸似滾珠,略施粉黛,兩腮緋若朝霞映雪,又似梨花沾雨帶露。擱上燭架,便又上前,親手解下了她頸前綴掛的金葉鈕連翠花鑲就的吊珠纓絡(luò),且于她耳畔溫存喃道:“娘子乖巧,蜷若病貓,可是一路惹了風(fēng)寒?”
嬿兒羞赧地磨過臉去,于指間流出一縷簫音:“便是這般盼我生疾,好去上位媵妾伊人?妾有一問,那肝肺夫君可還吃得?”箕子聽了心中一喜,就又湊前拍腿大笑,“可不是么?難吃得要死。要不去討個蓮蓬糕來,你我夫婦足可飽腹!”“那倒不必?!眿鲀浩沉搜鄞差^方位,“連個方枕都無有,今宵可怎安然入眠哦?”“這方擺布我也不知,許是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或怕你我睡得太沉,慢怠了后世儲君吧!”
“妾身蔫了……”王嬿掩面打了個呵欠,故意避開這類話題,又了無生趣地上了龍床,且用纖指于蠶被居中虛虛一劃。有了領(lǐng)地,就鉆入被窩啞聲勸道:“您也睡吧!乏累死了,先枕個胳背遷就著!”俟箕子抻腿兒鉆入被窩兒,就聽那御侍謁請一聲,幾口粗氣,吹熄了九枝燈上的盞盞燭火……
次日御侍謁請時,新人一夜都未曾合眼。有媵妾服侍沐浴了香湯,又回寢于鑒前云髻霧鬟。待身服纁裳,頸佩纓絡(luò),腰飾羊脂玉雕螭璽紱,兩眉卻似蹙生出了絲絲煙黛;小唇點(diǎn)絳,眸泛暈波,恰似姣花映泉苔……
待內(nèi)侍將贄禮一一拎上,二人遂搭手上了便輦。有幾宮娥執(zhí)燈前引,入紫房上復(fù)道,前呼后擁去了東朝……
便輦在長樂宮前殿穩(wěn)穩(wěn)落下,又下階往西出了掖門,雙雙跪謁于長信闥前。時天色尚早,四周涯黑,直至平明端門方開。長御見新人早伏謁省闥,忙跪地叩請,并攙扶二人入內(nèi)謁拜。
長信殿前那泛青的草皮,如長階的裙擺鋪上了蘭殿。不滅的石燈仍慵懶地照著,可有可無地小映青苔。踏足有痕,滴漏有聞。二人趨進(jìn)寢殿之時,見桂宮正扶東朝跽坐,有清鮮的皂香撲鼻而來。須卜公主明眸皓齒,站立一旁喜笑顏開。
二人趨前就伏身大拜,須卜忙于一旁攙起。東朝見新人舉止融融睦睦,禮數(shù)得體,滿臉的褶子便展頤開來,樂呵道:“踏入宮門便知勞瘁,朕也替你擔(dān)著個外心。桂宮尤怕你復(fù)謁長秋,拖壞了身子,也便早早來此受謁?!?p> 二人揖禮謝過了母后,就見長御領(lǐng)媵妾幾人,在寢殿廡間設(shè)下了饌宴。班姬見了起身笑道:“罷了罷了!關(guān)起門來一家人,昏禮不是什么輕巧事,這等舊俗便也省了?!惫饘m不去,二人不依,也就拉扯著即了正位。
嬿兒于堂間接過一筐置辦的腶脩,來西階上堂向婆母叩拜。班姬起身奉過了腶脩,遂向皇后施禮答謝。有贊郎又于上堂的暗間布設(shè)饌席,嬿兒拜后奉上御酒,又伺候桂宮于寢間盥洗。祭食過后,有長御在西廂設(shè)下了寒具,也算上了一頓早餐。
眾人入席,禮饗了一番,東朝便舉卮暢飲道:“雅歌麟趾,宜家宜室。有箕兒敦厚,嬿兒仁善,西宮總算有了后主。然你二人心性未定,玩心太重,切莫嬉弄荒廢了學(xué)業(yè)?!钡酆蠖嗣Ω┦追Q喏。東朝又賞賜兩卮馬奶貢酒,道:“但恐嬿兒性過慈淑,受人欺辱,無論何人出入椒房,當(dāng)報司闈錄事報知……”中宮太仆疾揖禮稱喏。
箕子聽聞,墜五里霧中。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咽了口羹湯,如鯁在喉,便向東朝嬌嗲道:“祖祖言下所謂惡人,難不成行走省禁之中?依孫兒看,故而揮手棒打鴛鴦,將我夫婦拆散為真!過后又苛責(zé)折沒曾孫,無后為大的,我可不管,還乞祖宗收回成命!”
須卜聽了格格笑道:“白瞎了一對賊溜龍眼!女孩家家的未過子午,怎可攜手同枕共度?”桂宮也攢袖傾前倡道:“身子要緊,須挨些時日,自有御侍與皇兒報知。當(dāng)下之務(wù),亟宜學(xué)些牧羊之道、馭臣之術(shù):引繩墨,切事理,明事非……做個明君,方為正途哇!”
“何謂子午,未曾聽聞?”轉(zhuǎn)而桀笑試問嬿兒:“梓童可知子午何物?”嬿兒羞臉,笑而不答,倒是東朝接過了話茬:“皆是香閨繡戶之事,你個男丁打聽甚么!”
宮娥聽了都啞趣一笑,東朝瞥眼兒不再搭理。過了一會兒,又換了話題:“昨兒個前朝送來擬策,言封邑祿事與大赦之事,朕便加筆赦焉兒無罪,也依了司直陳崇的奏議,加封安漢公釆邑百里,尊宰衡,位上公……”
“外舅功高,自當(dāng)封邑?!被雍龆尞惖溃骸白蛉盏钚?,此節(jié)可未曾風(fēng)聞呀?”“怎能風(fēng)聞?”太皇太后面露嫌惡,“安漢公聞言又呈文上表,呵責(zé)我老嫗后宮干政!此賞邑封事本我份內(nèi),說也無語,便遂他心事。”
班太后念此也搖首苦嘆:“巨君做事一向耿介,母后切莫跟他置氣。子張問入官:清則無魚,至察則無徒。他卻把官場滌來蕩去,臣子連潤墨之資也無敢消受。倒有一益,戶數(shù)增至開天之最,人藉六千二百萬,尚沒劃入西域住民。也算是海晏河清,重樂太平了?!?p> 東朝于此也來了精神,“若論孝經(jīng),亙古一人,當(dāng)于孝文皇帝之上。記得孝成初拔司馬,巨君獻(xiàn)言:百姓七十當(dāng)賜王杖,我兒恩準(zhǔn)。持鳩杖可出入官寺節(jié)第;行馳道之中;經(jīng)商無課稅;俸錢六百石;吏民膽敢毆辱者,逆不道,當(dāng)腰斬棄市……萬民見詔皆闕前哭頌:我等賤民,自盤古開天,也從無有過如此禮遇,然遇大賢,老天開眼,百姓方有今日之貴云云!”
“愛民恤物,順天應(yīng)人,怎不為萬民擁戴呢?”班太后憐見嬿兒垂聆,兩眸已是噙滿了淚花?!爸豢蓢@外弟矯枉過正,對外寬仁,對內(nèi)嚴(yán)苛,可憐了兒的伯仲二兄,芝麻小事便喪了性命……”
嬿兒聞言默不作聲,只睫毛一抖,眼圈兒一紅,兩滴晶珠便奪眶而出,溜著那嬰兒鮮肥的臉頰滾落而下……又抖,又落……
“妥妥妥,怪我多嘴!皇兒莫哭,今后母親不提便是?!卑嗵笠姞钌跏切奶郏α喑鰝€繡巾與她擦拭。“母后無有言外之意,王安也無參商之虞,倒要看緊了你那季兄。王臨做事一向無狀,行走省禁,你可多多照看一二!”嬿兒施禮,嚶聲稱喏。
隔日母家報來了喜訊,告知呂焉誕下一女,嬿兒便奉謁拜之名,又赴東宮哭訴道:“前日嫂嫂誕下一女,聞言落地發(fā)如卷絲,眸似弱水,膚若凝脂,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蓢@滿月欲脫母身,刑日愈近,芝焚蕙嘆,豈不悲鳴?”訴罷伏倒于錦毯之上,哀慟幾絕,泣不成聲。
東朝聞訊已老淚縱流。有須卜趨前安撫了一番,又親與嬿兒沾拭熱淚……一旁東朝猶坐針氈,就拄鳩杖頓地三聲,怒視闥門艾怨道:“人常說家侄兒似姑,倒也不差。膝下孫女雙親無靠,乃翁怎能下得去手?”
嬿兒曳裙款款起身,又淚眼婆娑地施禮道:“妾身無狀,日日憂心,伏惟姑祖行依天心,搭救我嫂嫂的禍坑吧——”一旁長御也曳袂抹淚,倒是須卜腦瓜兒機(jī)靈,臉子一擺尖聲道:“光哭能有什么用?哥哥的脾氣我可懂,越是求他,越撥楞越硬!不如瞅個好日子,將焉兒駕請長信宮,一統(tǒng)懿旨傳天下,不信他王莽還反了不成?”
箕子拱手一揖道:“有祖祖護(hù)宥,焉敢造次!外舅縱有三頭六臂,硬闖東宮,又能怎樣?”說罷愧笑著斜看王嬿。東朝聽了甚是欣慰,滿臉的褶子也舒展開來,“這是要老嫗打前戰(zhàn)哪!捱到月底,接來便是?!北娙艘捕加辛讼采?。
箕子見青窗之外濛濛一片,春雨如絲地飄灑而下,就向東朝辭行道:“驚蟄一過,細(xì)雨赴約,當(dāng)與雨師行行謝表。孫兒也不叨擾了,回我的承明讀書去?!?p> “是么,還讀書?莫不怕惹了一攤禍?zhǔn)?,掙出身來,好躲于一旁看笑話?”見云公主搖身恣意取笑,也不理睬,拉起嬿兒就往外走,臨了拋下一語來:“近日火氣上頭了,光見嘴動,只聞耳鳴?!鄙砗笥谈窀裥Φ溃骸白炱阂宦N,說得輕巧,還有這般厘清的……”
便輦送皇后入西宮椒房,又南過禁門、金馬、長秋門后,回鑾承明卻未入殿內(nèi)。抬眼見云銷雨霽,彩徹區(qū)明,心情便也舒敞了些。御侍孔毓見他心悅,就于一旁陪著小心,道:“日暖乍寒的,還生著爐道,且回寢宮歇息吧!”
“非是筵講,就是小臥,朕躬猶似籠中絲雀,腰都僵成直板了?,F(xiàn)天光尚好,便信馬由韁,一路瞧看風(fēng)月吧!”孔毓聽了“撲哧”一笑,音絲啞抑:“還信馬由韁,說得輕巧,只怕是得了媳婦兒撈不著,心里頭憋屈唄!”
話一說透,就了無生趣,便沿著廊道向西漫去。但見身畔玉帶潺潺,于枯林深處蜿蜒瀉于石罅之下;有長秋門間雕甍橫空,懸廊穿云,隱沒于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則清溪瀉雪,青松拂檐,獸面銜吐,氤氳成云……也算長出了一口污氣。
毓兒趨步緊隨其后,不料箕子忽而止步,差點(diǎn)迎頭撞了上去?;宇挫F霾之余,就喃喃囈道:“嬿兒此刻應(yīng)游歷宮中。”孔毓趣笑:“可曾看到?”“霧中便有……”孔毓順?biāo)种傅姆较颍戳擞挚矗参蠢沓鰝€子丑寅卯?!澳苡惺裁矗肴ゾ腿?,誰還攔得了陛下不成?”
箕子見她小生醋意,念為媵妾,便相視憫笑,道:“卿乃出身孔門世家,拔媵妾擢少使,也算天賦異稟了。恕我疏怠,著實(shí)忘了!”孔毓聽了羞赧一笑,“妾算什么,宮行乞兒,怎敢與中宮媲富貴?陛下有心椒房事,妾便恭送,還織我的女紅去!”
箕子登時起了歉意,就回頭觀瞻,粗看毓兒著玄藍(lán)宮裝輕紗冠,裙擺云紋似登蓮,肩削成峰攪云紗,腰細(xì)如柳束玉鞶,嬌面清秀略粉黛,眼籠秋水騰紫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箕子猶似墜入了秋月花海,醉了櫻桃,綠了芭蕉……忽而斂目黯嘆道:“姊姊可知何為子午?”毓兒聽了暗趣一笑,羞紅了臉,“你一個男童問叨這個,不知面上臊是不臊?”箕子見她羞過面去,亦知其中定有玄妙,又故意追問:“又無外人,倒是說說!若無誑語,朕便有賞?!?p> “陛下先說,賞的甚么?”毓兒雙手遮住了腮紅,蹙眉一笑,又別過頭去?;幸膊挥砂底孕咝Γ跋胍裁?,朕便給你。”毓兒聞聽就認(rèn)起真來,四目相對,不躲不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毓兒奉面吞笑了一聲,又香足一頓,羞紅了眼瞼……
箕子見了愈發(fā)不解,“女人心,海綿針,一臉果柰紅撲撲的,真乃秀色可餐,水露一潤,更趁得好看!”不想毓兒秀袂一遮,埋首咬唇,又手描腮邊紅暈羞羞回道:“想吃便吃……”哪知箕子真貼了上來,糯唇一點(diǎn),溫溫潤潤。毓兒一時心若鹿撞,醺然瞌目,幾近眩暈……
“就這點(diǎn)兒出息……”箕子見她陶醉的樣子,怡然自得,上前替她扳正了身子。四目相對,暗啞一笑:“還不說么?朕可洗耳多時了!”
毓兒顫顫的像頭小鹿,又偎他懷中喃喃道:“何謂子午?那是經(jīng)線,宮闈隱晦之辭罷了!月有盈虧,水有潮汐,適齡小娘一月一行,身下血水侵流多日,謂之月水。”
“罷了罷了,說那么仔細(xì)!”箕子不乏揶揄之意,氣得她直揚(yáng)小拳撲打,嗔怪道:“不與你說,你偏要說;妾這一說,又罵我嘴貧!一根竹竿十二節(jié),怎橫豎都是您的理兒?”
箕子擠眼兒對視一番,疾摟于懷里道了個不是。見她貼胸溫存不語,便又低頭藹笑問:“少使可是過了子午?”
毓兒悄悄露出了雙眸,轱轆轱轆的,燦若七彩?!版磉^了,待要怎樣?”箕子捂嘴眼眸一輪,言語一下子磕巴起來:“隨口一說……便瞪成個鈴鐺,都都……嚇到朕了呢!”毓兒嬌嗤:“嚇著才好,又不關(guān)我……”
懷中的毓兒酥軟不語,盈眶酡紅早涔涔生澤,愛極憐極,心口隱隱直痛到窒息……毓兒見身旁有一石磐疊錯而就的隱罅,便將箕子搡曳入內(nèi),又撲他懷中雙臂箍緊,生怕一松便遁若云逸……
本歲月靜好,淺笑嫣然,時光宛若晨露一般于指尖滑去……皇帝愜意滾動瞼籠,忽見一櫻口絳唇顛顛送上,暖暖潮潮,酥酥麻麻,渴望之氣息撩人心脾,恰似那綻開的荼蘼之花,又似一眼妖媚的蠱泉……一嘬一擰,堪托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