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割完莊稼的田野一望無際,除了偶爾停留的喜鵲,已經(jīng)很少見到其他動物了。秋風帶著嗚嗚聲在大地中穿行,所到之處不時卷起柴草的碎屑。遠處的山峰重巒疊幛,天晴的時候放眼望去,樹木清晰可見。到了傍晚時分,等夕陽躲進山的那一端,山峰似乎又遠在天邊。
往年這時節(jié),地里總是堆積著高高的柴草垛。小孩子們喜歡在柴草垛間跑來跑去。蹲在柴草垛下面,從縫隙里看高高的天空和外面的世界,格外有趣。今年大家伙不約而同的勤快起來,早早的將家里的院子收拾干凈,央求著村里有馬車的李家老大,不辭辛苦的將柴草拉回家,穩(wěn)穩(wěn)妥妥的堆到院子的一側。
每家每戶的院子頓時擁擠起來,只有一條狹窄的小路供人出入。陳老太太在自家院子里抱怨:“今年這是干啥呀,這小道能走人嗎?”石頭媳婦聽見了,背著人翻了個白眼,手里仍然操作著紡車,今天的活兒干起來又順手又迅速,至于老太太的抱怨,她只當沒聽見。
見沒有人答理,陳老太太心里便積壓了一口怨氣,想著等兒子回來再好好發(fā)作。眼見著天色黑了下來,兒子還沒有回來,她焦急起來,也顧不得跟媳婦生氣,走到兒子屋里,問著兒媳婦:“他干啥去了,都黑了還沒回來?”
石頭媳婦看了看天色,皺起眉頭:“我這就找他去。這一天天的,說生產(chǎn)隊這事那事的,聽得耳朵都繭子了?!彼槔陌研茫瑥目簧咸讼聛?。
這時,外屋的門被推開了,熟悉的噠噠聲傳了進來。兩人都放了心,石頭回來了。
“怎剛回來呀,沒看天都黑了?”石頭媳婦氣沖沖的說,眼角的余光撇了陳老太太一眼。
“生產(chǎn)隊剛成立,事兒多著呢,你一個老娘們少打聽?!笔^不客氣的說。
石頭媳婦哼了一聲,當著婆婆的面,不好說難聽的話,只瞪了石頭一眼。
“行呀,人回來你們就吃飯吧。公家的事都是正經(jīng)事,比瞎竄門強。”陳老太太的話是說給兒媳婦聽的,兒子私下里罵幾句倒無妨,當著兒媳婦的面,兒子的臉面必須維護。
“咱隊的隊長定了嗎?”陳老太太走后,石頭媳婦問。
“還能有別人?當然是我嘍!”石頭將身體靠在墻上,一臉的滿足,這些日子的東奔西跑,多年出人頭地的希望,今天終于踏實了。
二柱急匆匆的走在街面上,顧不上避開地上的落葉。這時節(jié),枯黃的葉子一層又一層的堆積在地上,人們剛剛清掃完一批,一陣風過后又一批葉子落了下來。平時,他很喜歡在葉子間蹦來蹦去,可今天,他無暇理會這種樂趣。
眼見著前面已經(jīng)是村頭了,他干脆跑了起來。幸好,村頭第二家的院子開著門。他幾步?jīng)_到了門口,朝著里面問:“我二叔在家嗎?”他的聲音并不大,可因為屋子離院門只有二、三米遠,里面的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位中年婦女打開了屋門,見是個孩子,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了笑模樣:“是二柱呀,今兒生產(chǎn)隊開會,他去開會了。怎啦?”
“我小妹病了,家里讓我來找我二叔。他是去大隊開會,還去的小隊?”二柱問得很詳細。
那人心道這孩子對莊里的事知道得真多,她指向右面:“是小隊。我們四隊的隊部就在右面拐個彎的地方。聽說今天他們要選隊長呢。”
二柱哦了一聲,轉身就奔向那人指點的方向。轉過彎果然看見人們?nèi)齼沙扇旱恼局腥硕自趬Ω?,有人擺弄著鐵門,還有人正跟別人說著什么。二柱的目光先在院外的人群中尋找了一遍,沒有找到村里的赤腳大夫。他又走近了幾步,終于在院里的人們中發(fā)現(xiàn)了那個人的身影。
“二叔。”他大聲喚了那人一聲。陳大夫聞聲扭過頭,見是二柱,跟身邊人說:“看來,這會我又不能參加了?!闭f完,他走了過來,左手輕輕搭在二柱的肩膀上:“咱邊說邊說,是你們家誰怎啦?”
陳大夫先回家取了藥箱,然后急忙趕到了四兒家。四兒媽抱著孩子哄著,已經(jīng)急出了汗。四兒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在屋里屋外的亂走。見大夫來了,終于松了口氣。
二柱見自己的任務完成了,也不打算留下來看大夫治病,見四兒站在外間屋的一角,正數(shù)著指頭。他沖四兒招招手,小聲的說:“咱玩去吧。”四兒抬起頭,臉上的表情頓時生動起來,他朝屋里看了一眼,見沒有人理會,便跟著二柱悄悄的走了出來。
“咱上哪兒玩?”四兒好奇的問。
“今天四隊選隊長,咱五隊興許也選,走,看熱鬧去。”
四兒似懂非懂,不過沒關系,只要有個去處,哪里都是好玩的一天。他們高高興興的來到五隊隊部。剛進隊部,就聽見里面有人在爭吵。二柱側耳傾聽,竟然是男人們吵了起來。二柱覺得稀奇,平常都是女人們吵來吵去,男人們有事誰不是直接動手?這天他終于見到了也會爭吵的男人。
里面聲音最大的是石頭,他一改平時嬉皮笑臉的模樣,正使勁的嚷著:“誰說的,年輕人怎啦?不能挑大梁,你說了就算嗎?”
對面的人李大爺也是直脾氣:“小子,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都多,我說不行就不行?!?p> 石頭正嚷得起勁,反駁的話已經(jīng)沖到了嗓子眼,他往前邁了一步,李大爺先嚷了起來:
“怎,說不過我,你想打我?你出息了呀,你這個小石頭,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
被指責的石頭原本沒有動手的想法,他火冒三丈,一股熱血直接往頭頂上沖,他瞪大了眼睛,正想說話。身邊的人伸手拉住了他,和顏悅氣的對李大爺說:“您消消氣。咱今天把大家伙召集到隊部,是為了民主表決的。誰當五隊的隊長要聽大家的,決不是哪個人說了算的。”
李大爺哼一聲,見石頭已經(jīng)說不出什么了,心里覺得滿意。他其實并不當真想干涉誰當隊長,可石頭在自己面前擺出天老大他老二的架勢不行。他憑著對地里的活樣樣精通硬氣了一輩子,老了老了還能讓一個侄子輩的人輕視不成?
四兒不耐煩起來,這種事有什么好看的,他更想去馬棚看那頭通體潔白的大馬。他拉了拉二柱的胳膊,示意離開。二柱正看得興起,沖他搖搖頭,示意他自己去。四兒想了想,還是擠出了人群,朝馬棚走去。
直到看完了全程,二柱這才心滿意足。石頭被選為了副隊長,看樣子他很不高興呢。也不知道前陣子他說給附近的孩子買糖的事還能不能成,想到這兒,二柱真真切切的發(fā)愁了。
二柱踢著小石子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四兒已經(jīng)不知去向,他一個人仍然興致盎然。他雙手插在褲兜里,隨著小石子蹦開的方向不時調(diào)整著力量。他沒有在意早上剛穿上的新布鞋,不過沾點土而已,臨進家門前拿袖子擦干凈就行了。
這時,水井的方向傳來“咚”的聲音,他順著聲音望去,只見父親正轉動著井上的轆轤。他趕緊跑了過去:“咱家水缸沒水了嗎?我記得早上還是滿著的?!?p> 二柱爸先將拉上來的水桶拎到一邊,又將另一只空桶掛到鉤子上,扔進了水井里,他這才扭頭對兒子說:“我看你爺水缸里沒水了,幫他打兩桶?!彼緛砥饩蜆O好,平時很少生氣,何況面對著自己的兒子,他向來一句重話也不肯跟孩子們說的,更別提上手了。
“剛才上哪兒玩去啦?”他笑呵呵的問。
“今兒隊里可熱鬧了,我還找了你半天,沒找著?!倍鶚O為遺憾。
“我不愛湊那個熱鬧,咱好好干活就行了,其它的誰愛操心誰操心?!倍痔羝鸨鈸?,邁著極有節(jié)奏的步子,朝自家的方向走去。二柱跟在后面,隨時留意著水桶,生怕水桶里的水灑出來。
進了院子,二柱媽正擺弄著墻邊的大缸,兩個兒子圍在她身邊,高高興興的說著話,她腳邊堆著白菜,看樣子正準備腌制咸菜和酸菜。見父子二人回來,她也沒空理會。這一大家子的人呢,地窖里備下的菜哪夠啊。每年冬天,除了過年的那幾天,家里都指望著她手邊的這些菜過日子呢!
二柱爺來到了院子里,見家里已經(jīng)忙上了,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又去后院巡視了一圈。老兒子家院子里的大缸還倒扣在地上,看樣子還沒有動靜,他將兒子喚出來,小聲的叮囑了兒子幾句,他當公公的,不好直接指揮兒媳婦做事。老兒子嗯了兩聲,心里卻不以為意,早兩天晚兩天又有什么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