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往事,盡是辛酸與血淚,無論何時何地憶起,都無法改變這苦澀的性質(zhì)。但有一事令我深感幸福,或許它是我人生孩提時代唯一一件無比快樂的事。
那時家里生活拮據(jù),窮苦二字便是最貼切的形容。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母親在把大公雞拿到常么街賣前,還得使勁給它灌很多谷子,不管它吃不吃,能硬塞幾顆是幾顆。因此,我從未買過任何玩具,唯一的玩具是把木頭雕刻的手槍,后來弄丟了,為此還傷心地哭了好幾次。買不起玩具,石頭、泥土便成了大自然賜予我的“玩伴”,每次不是在石頭堆里玩耍,就是在泥土坑里打滾。我也愛讀書,然而讀的是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每天抱一本書閑逛,那是父親以前上學用過的書。或許這是我踏上求學之路的一個微小緣由。
明院祖上是這一帶的地主,錢多得令人咋舌,腰纏萬貫。所以他的玩具眾多,四五歲就有了自行車,雖是四輪的。他父親還有一輛摩托車,其生活水平之高可見一斑。我和明院是兒時玩伴,我常去他家蹭電視,跟他一起看奧特曼。后來他買了輛二輪自行車,我們便常騎著出去玩。如今回想,挺佩服當時的自己,兩條小短腿,轉(zhuǎn)得像柴油機飛輪一樣快,拼命地追趕著明院。
那天,晴空萬里,蔚藍的天空如巨大的穹廬籠罩著大地,各種野花在田間肆意綻放,五彩斑斕。嫩綠的草兒鋪滿大地,放眼望去,綠草如茵,宛如一塊巨大的綠色絨毯。燕子交叉飛行,身姿矯健,掠過田野,飛過溪流,奏響陣陣美妙的樂章。我和明院在路上疾馳,揚起陣陣塵土,帶起呼呼的風兒。我速度沒明院快,他騎自行車在前,我在后狂奔緊追,像警察抓小偷一樣,氣喘吁吁。
平沙莽莽黃入天的沙路旁是我家耕地,此時三月初,五谷未播,站在田里能將沙路的路況一覽無余。父親坐在田里給桃樹做手術(shù),進行嫁接,嫁接后的桃樹或許會有出人意料的效果。父親光著膀子坐在一塊石頭上,點著一支煙,后來他說看到了這一幕,但當時我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他。
傍晚回家,父親一把將我攬入懷中,他的懷抱竟是如此溫暖,我心頭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自我有記憶以來,很少被父親這般親昵地攬入懷中,雖一直心心念念,但真面臨時,心中無疑充滿了畏懼。但今晚父親顯然與平時不同,親切地問我今天干了些什么。
我說:“去玩了?!?p> 他又問:“去哪玩了?”
我說:“跟明院騎自行車了?!?p> 他說:“那你騎了沒?”
我說:“騎了?!?p> 他說:“屁話!我明明看到你在后面狂奔得滿頭大汗?!?p> “我還沒學會啊?!蔽倚÷曕洁熘?p> “你是不是想買自行車???”父親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不想。”我斬釘截鐵地回答,可心里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想,怎么會不想呢?”
“那你學它干啥?”
“學會了騎別人的?。 ?p> “別人給你騎嗎?”
“給??!”
說著說著,又繞回了源頭。母親端上熱氣騰騰的飯菜,我們圍坐在一起吃了晚飯。飯后,我洗完腳,回房間睡覺。這時我雖九歲,還跟奶奶睡,我家雖換成了一層平房,但只有兩間房,一間是父母的,一間是奶奶的。
星期天下午,我回學校,來常么小學的第一個學期我是內(nèi)宿生,住不慣,準確說沒有住校的習慣,第二個學期當外宿生,每天跑回家。跑了一學期,累得夠嗆,第三個學期又當內(nèi)宿生,此時已上三年級。
說實話,覺得常么這地方比宋朝一些偏遠地區(qū)還落后,至今仍七天趕集一次。不到趕集日,街道空落落的,冷冷清清,趕集日時,街道擺滿小攤位,公路堵得像一條蜿蜒的長蛇車隊,車笛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貙W校上了幾天課,趕集日悄然來臨,父親母親把我從學校接出去,父親說帶我買東西,這更令我驚訝不已。究竟買什么?心里倒有了幾分期待。
我們出校門,沿公路而上,走了幾分鐘,在一家家電銷售商鋪前停下。父親指了指那一排排整齊的自行車隊,問我想要哪輛,我頓時眼花繚亂,一時不知如何選擇。我的心砰砰直跳,既興奮又緊張,目光在一輛輛自行車上來回掃視,每一輛都好像充滿了吸引力,可又不知道哪一輛才是真正屬于我的。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別著急,慢慢選,選一輛你最喜歡的?!蔽疑钗豢跉?,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終于,我的目光停留在了一輛藍色的自行車上,它的車身閃耀著光芒,仿佛在向我招手。
“就這輛!”我堅定地說道。
父親笑了笑,付了錢,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后來,那輛自行車陪伴我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也成為了我童年最珍貴的回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