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第二個月的時候,那個夢又來了一次。
是夜半的時候,涼涼的水氣逐漸從車轂攀爬至車輿、車軾的時候。
醒來的時候,眼淚似乎已經(jīng)流下了很久很久,有一種干涸的感覺凝滯在臉上,還有一些來不及消逝的淚水仍然蓄在眼簾中,下意識睜開雙眼的時候,它們就沿著臉頰又流落下去。
原平無聲地直起了身子,擦了擦面頰,在一片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出去的時候,有一個守夜的士兵正披著一件黑色的大髦在烤火,他看到原平出來后,年輕的面孔驚訝了瞬間后,便趕忙起身走了過去。
他把大髦解了下來,輕輕地給原平蓋了上去。
寧缺在幾日前說整備后勤已經(jīng)交給了阿狗,有一輛馬車空了出來,少主之后安坐其中便好。
篝火在三輛馬車的圍繞之中,外面是軍士們的帳篷和簡易的木墻,一位士兵守衛(wèi)在原平所居住的馬車外,另有四名士卒拱衛(wèi)四方。
“到下一個大城的時候,便給你們添置一些軍需,終歸是冷了。”原平烤著火,靜靜地說道。
“謝公子?!鄙倌暾驹谒纳砗?,清秀的面容顯得很拘謹。
“喵~”一聲貓叫傳來,卻是與原平一同睡在車廂中的那只貓兒也醒了,不知是不是原平的錯覺,肥肥橘黃色的毛色,也在漸漸地變淡。
額頭閃電般的藍色的紋路,似乎更清晰了些。
又好像沒有。
肥肥一個弓身便越過了火堆,跳到了原平的腿上,它舒服地打了個盹后,又瞇起了眼睛。
仿佛什么也不曾、不在發(fā)生。
原平撐著下頜,瞇著眼睛看起了篝火中肆意燃燒著、舞動著的那幾簇火舌。
“真美,不是嗎?”他忽然開口問道。
“啊?嗯?!?p> “你叫什么?!?p> “王安?!?p> “你家在哪里?”
“流云城,公子?!?p> “家里長輩還健在?”
“父親和母親還在壯年,有個姐姐?!?p> “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的,是鄰家的姑娘?!?p> 他問的很輕很慢,但卻是每一個字都清晰的似乎不容抗拒。
原平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聽的少年開始漸漸地似乎要輕合住雙眼,他的眼眸開始很困倦地閉合又強撐著抬起,身體輕微地左右晃動。
“安!”
他似乎看到了他的家,青山輕柔環(huán)抱著那間小小的木屋哄它入眠,炊煙裊裊升起,母親站在河邊抬手大聲招呼他回家去吃飯,母親的身旁,一個一直使勁拿著棒子拍打著衣物的女孩抬起了她似乎有些模糊的臉。
遠遠看去,她有些嬰兒肥,也不苗條,他還記得很多人嘲弄過她只因為她不是那種漂亮的姑娘。
可是他忽然很想哭,他想要立刻就飛奔著過去抱起她,牽著她的手回到那個家里面好好地吃一頓飯,想被她擁在懷里好好地哭一次。
我不要忘記你的模樣......
“你愛她嗎?”
“愛。”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我想見到她,我和攢夠錢后就一直回來陪著她,我想吃她做的飯,我想緊緊地抱著她,我想和她說很久我遇到過的有趣的事情,我想和她一直住在那里,我想和她生個可愛的孩子,我想......”少年的囈語很慢,很輕,持續(xù)了很久,直到一直駐守在營地四周的士卒覺察到這里的情況趕過來時,原平才問到他下一個問題。
四個士兵著一身黑色的盔甲靜靜地立在黑暗的四角看著原平問著他們戰(zhàn)友一個又一個問題,而王安仿佛昏睡了過去,被火光照亮的、雙眸緊閉的臉龐上籠罩著幸福與安詳。
寒意在某個瞬間攀爬上他們的脊髓,他們集體有些恐懼和猶豫地轉(zhuǎn)頭看向原平。
他們繃直了身子。
“謝謝你,你可以去睡覺了,去我的那間車廂好好睡一覺吧?!痹揭恢睙o神的雙面終于漸漸匯聚起神采,他輕輕撫摸著肥肥順滑的貓毛,對著燃燒起的篝火微笑道,“祝你好夢,王安?!?p> 在王安搖搖晃晃地走向原平所居住的馬車時,今夜負責值守事務的什長終于忍不住了,他幾步便邁到了原平的面前,拱手拜道,“大人,今夜確實寒冷,王安在輪值休息時若有什么......”
原平抬手打斷了他說的話,淡淡地笑道,“沒事,只是見你們辛苦?!?p>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原平把貓兒輕輕地放在了離篝火不遠的地方,溫暖恰好可以包裹住這一片。
“今夜我來給你們值守?!痹綊哌^這四名少年已經(jīng)看得出硬朗的面孔,又調(diào)笑道,“當然,你們?nèi)羰强撮L夜漫漫,擔心明早被寧百夫長懲罰,也可以來向我討教一些術(shù)法,這些東西,我也算是勉強算是多少涉獵些?!?p> “另外,不必再說其他事?!痹秸f完后便一躍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了看護著營地內(nèi)外的簡單木架上,順手拿起.......這些人過來的時候除了六口鍋和自己穿的盔甲好像什么也沒帶。
就連砍樹的刀都是后來添置的。
草,原平下意識地就叫出了國粹。
......
今晚的月亮就像是一條細線,像天穹被流星劃過一角,于是星河中的光輝開始從中慢慢灑落,又像天上的神女裙帶中泄出的一縷薄紗,輕輕的舞動在浩渺的天穹。
原平曾聽過太多太多關(guān)于月輝的描述了,他甚至一度厭倦。
美好總極盡著它常人難以觸碰的華美,但他是個被遺棄的孩子,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可是今夜,原平卻覺得羿和嫦娥的故事一定存在著,一定有人在等待著自己。
他又做了那個夢了,相似的夢。
那是一片很大的桃園,那里有一株很大的桃樹,樹下有個坐在石凳上的女孩,開心地注視著一個正坐在門檻上努力搗藥的少年,少年很努力,額頭都出了些細汗,可是那藥卻一直一直搗不完一樣,于是他一直搗著藥,一直搗著,直到他抬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那株很大的桃樹消失了。
樹下的石凳也消失了。
那個笑得很開心的姑娘也消失了。
于是他醒來了,發(fā)現(xiàn)眼淚似乎已經(jīng)流干了很久,而心底,空空的,沒有一點波動,想不到一點事情。
一定有什么人在等著他,原平一邊指導著四名卸去了盔甲的少年熟練著這幾日所教功法與更高階的源氣運用法門一邊想著。
一定有什么人在等著他。
筆名已不可用
再次翻看,覺得還是寫的好,雖有瑕疵,但是瑕不掩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