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第二口,第三口,一根指長的麻花很快就不見了,祁懷姜沉默的吃完了一整根千絲萬縷,她微側著頭若有所思,不置一言。
祁傲舉著酒壺,意味深長的看著祁懷姜又拿起了第二根千絲萬縷。她默默無語喝了一口酒,看著祁懷姜將第二根千絲萬縷塞進了嘴里,于是她上前,伸手取了一根,吃了一口。
微甜的口感與美酒殘留在口中的辛辣形成了鮮明對比,祁傲沒有發(fā)表什么評論,將整根千絲萬縷都吃完了。
這么好吃嗎?弄得祁落都有些好奇,走上前也嘗了一根。這個味道確實跟平常的麻花很是不同,但若說有多么好吃,也不見得。跟平日懷姜常用的桂花糕,青團什么的,這個千絲萬縷還是略干巴了些。
這嘗起來也沒那么驚艷啊,但祁落看見祁懷姜索性坐到了木桌前,她端起來了整盤的千絲萬縷,完全不顧周圍的考究的視線。
第三根,第四根,瞧那個架勢,根本沒有停下的趨勢,大有她要以一己之力干完整盤的氣勢。
這下子,弄得祁落不自信了,是她吃不明白好東西不成?可她嘗起來,分明就是一般啊。
“有這么好吃嗎?”祁落忍不住問起了身旁的祁傲,想要確認一下??善畎翛]有回答她,只是側頭看著遠處,品著自己的酒。
到底是哪跟哪?。恳粋€兩個的,都不理自己,看她們兩個默契非常的,一個坐下吃上了,一個扭頭喝上了。什么都不告訴她,不跟她說是吧?好啊,祁落索性就一起坐下,我也吃!我也喝!把你們吃的,喝的全部給我分一半!
局勢的發(fā)展堪稱詭異!本來對他們愛答不理的水火殿主徹底鉆進到了人群中心,像個普通踏青參與之人,與大家一般吃吃喝喝。
水火兩位殿主好像除了話比較稀少,再仔細看看與他們也沒什么不同。不也是一雙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除了說話比較噎人,手段比較兇狠,性子比較乖張,脾氣比較孤傲。
其他的,其實也還好吧。
傲美人掃了一眼四下眾人,怎么都跟花崗巖似的。一副想動不敢動,想說不敢說的樣子。這是都石化了?這一個個的干瞪著眼看著自己,作甚?比誰眼睛大嗎?
祁傲將酒壺重重拍到桌上,嚇得在場之人不自覺縮了下肩。有人立刻假裝低頭看草,有人假裝仰頭看天,有人假裝側首看花看水,總之誰敢繼續(xù)和美人比大小眼。
美人開口:“祁落,你把我們兩個忽悠過來,就是為了讓我們看這群石頭?”瞧這一個個縮頭縮尾,恨不得都找地洞鉆了的樣子。
祁落:“你喜歡美酒,這里有佳釀,不是正好嗎?正巧我看懷姜也很中意山外的點心。”
—有好酒,你不往內殿送?
—我可沒有,這些都是外殿人家?guī)淼摹?p> —少來這套,你就是框我們過來陪你的。
—你別誣陷我,我沒有。
—狡辯,你有。
—放屁,我沒有。
手中的白茶沁香甘冽,煮茶的水也是清早收集的新鮮甘露,王都的人素來懂得享受,小小一杯茶也有諸多講究。奈何祁懷姜卻有著不符相貌的糙漢子性格,她自是品不出這些細節(jié)。
無視著祁傲與祁落兩人明里暗里幾十個回合的互拋眼刀,祁懷姜吃得嘴干巴了,她一杯茶水接一杯地接連灌下肚。
一個姑娘,那肚子怎么跟深淵一樣,都喝了多少杯了。茶壺空了,一旁的白家女弟子哆哆嗦嗦又奉上一壺,生怕自己一個手抖,撒著這位。
“你把這兩個女魔頭喊過來干什么?”洛子謙側在祁落耳邊,齜牙咧嘴問道,這好好的休沐,弄得比往日受習還緊張。
祁落用一臉惋惜不成材的表情對他說道:“小孩啊,我是不是沒有告訴過你,五華宮的人耳力非比尋常,方圓半里內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你說得多小聲都是沒用的,一字不差,她們都聽著了,尤其是“女魔頭”三個字,聽上去想來分外清楚。
果不其然,洛小公子收到了兩道冰渣子一樣的視線。半大不小的黃毛小子,一張慘白的臉,瞬間嚇得血色全無。
分明怕成這副鬼樣子,嘴巴依舊還是沒個把門,大家覺得洛三公子真是個冥頑不靈的。那條小命成天掛在刀口上,還成天作死。剛撿回的小命,又開始沒個記性。
周白兩家的幾個門徒走在前頭,洛云馳單獨而行,欲一些干柴用于生火。洛云馳翻了翻落葉,沒有發(fā)現(xiàn)可用的干柴,想來是這幾日落了雨,柴火都有些潮濕。
洛云馳的一雙手骨節(jié)分明,手背白皙無痕,但掌心布滿深繭。他身份高貴,平素生活起居都得人照顧,養(yǎng)得細皮嫩肉。卻又是個武家子,雙手掌心因為握劍把刀布滿了老繭。
此次入五華的大部分的三門之人,都有這樣的一雙手不符合他們身份的雙手。雖然比不上五華擁有靈力,可貫縱法術,但是山外的世界有山外的法則,有山外的武林之學。
洛氏可以得到天下,三門可以鎮(zhèn)守天下,就絕非是只懂吃喝玩樂的享樂之輩,縱然身居高位,若是沒有真本事傍身,也只能被邊緣直至成為透明。(現(xiàn)階段洛子謙這個傻冒除外)
俊朗的公子懷里正抱著一大把的枯枝干柴走著,洛云馳身上的月牙白衣裳沾上不少泥灰,瞧著有些格格不入。柴火到了,提著山雞的周饒老大也緊隨其后。
山外有言,天下二分一宮三門,三門也由歷代君王直接統(tǒng)轄。現(xiàn)在的皇族是洛氏,本次入山派有長子洛云馳,三子洛子謙。
然三門之首乃是合虛白氏,入五華者為少主白離朱,次子白淑士。
三門中列周饒周氏,長子周灝,以及現(xiàn)滿場撒歡亂跑的幺兒周綿臣。這個幺兒還真是個幺兒,放眼而去,全場最小的年紀,沒事就愛湊在祁傲跟前蹦蹦跳跳,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是不懂人間險惡。
三門末列重陰慎家,據(jù)說現(xiàn)今的重陰與合虛,周饒的關系早已不復當初,頗有嫌隙。其中的具體細節(jié),祁落就不知道了。
柴火食材全了,接下來就是祁傲的事。祁落,給祁傲使了個眼色,祁懷姜視而不見,灌起了自己的第三壺白茶。祁傲有些不可置信,這個祁落竟然想讓自己用炎火來替他們燒火,這是有腦子的人能想出的主意?難道不是大材小用嗎?
“有用就行了,你管什么大才小才?!逼盥浯叽俚溃€等著用外殿的荷葉包雞,自然是積極得很。
周灝提著山雞,心想這個桑木殿主怎得是個傻子,這秋冬時節(jié)哪來得荷葉可供采摘。王都的膳房會再夏日采摘上不少荷葉,清洗曬干,以供后續(xù)使用。現(xiàn)如今手忙腳亂,哪里能找到荷葉。
“就地取材,荷葉包雞!”祁落已經(jīng)研究此菜多日,書中記載此道佳肴的做法可以讓雞肉鮮美且融入荷葉清香,乃是不可多得的的南方美味。今日終于可以讓外殿給自己安排上了,她忍不住的嘴巴上揚起來。
“你好歹藏一藏那滿臉欠揍的表情,如此不加掩飾的嗎?”祁傲瞪了祁落,居然安排她燒火,還不知道趕緊些,傻在那滿腦子不知想著些什么。
祁落走到了溪水邊,雙目凝望水中,一株紅色荷花自溪中快速長出,周圍簇有幾片荷葉。
面對此情此景,大家分明該說些什么,偏偏此事在這塊地界,又是無懈可擊的合情合理。就地取材,此話說得滴水不漏,確實一點問題沒有。
祁落采下幾張荷葉,順手折下紅蓮送予祁傲。美人與鮮花總是相得益彰,滿世界再沒比祁傲更襯得了紅色的人物了。
美人美則美矣,奈何不解風情。
祁落:“你去燒火吧?!?p> 祁傲:“你給我閉嘴?!闭浦屑t蓮下一刻就被她隨意拋向空酒壺,不偏不倚荷花長莖對準了瓶口,插入了空置的酒壺內。
外殿中隨行的廚子非常恭敬,自祁落手里接下來那幾片不同常理長出的荷葉,準備去作上一頓荷葉包雞。既是桑木殿主親自點的,他們定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讓桑木殿主滿意!
廚子頂著巨大的壓力,在水邊拔毛。因為正后方,有個燒水的幫工正時刻監(jiān)視著他們的進度。從未有一只雞被拔毛燒水,有過這幫的排場,被一群人關心著進行到了哪步。
最后這道荷葉包雞被端上桌時,廚子的后背已經(jīng)濕過了幾個回合。親祖宗們,吃吧,這道比活著還艱難的荷葉包雞。
這頓飯吃得挺熱鬧,但又帶有幾分拘謹。熱鬧是這外殿人數(shù)幾乎以壓倒性優(yōu)勢,這么多的少男少女,每人隨意小聲說兩句,那場景想不熱鬧也難。
說拘謹,任得祁落多么平易近人,另有兩座沉默大山在一旁坐著,她二人并不怎么參與眾人的談話,連她們自己間也不怎么說話。大家還是顧及這兩位的存在,收了收性子,否則按照平日,早已經(jīng)鬧翻了。
夜幕降臨,大家干脆搭起篝火靜坐,嬌嬌月光下,盈盈流水波光粼粼,澗水泠泠聲不絕,溪流茫茫野花發(fā)。有弟子觸景生情取出笛子,吹起了一首孤月白。
笛聲悠揚,在整個溪谷山間環(huán)繞。不眠行繞石池吟,月色如銀夜正深。山路無風枯葉靜,時聞露滴響空林。不少人已經(jīng)靠著石頭,大樹昏昏睡去,就連祁落也都閉眼打起了瞌睡。
洛云馳取下自己的披風,輕輕給洛子謙蓋上,他這個弟弟又是過了波瀾起伏的一日,此時怕是已經(jīng)累壞了。
祁懷姜站在溪邊,仰望星空,漫天的星光映在她眼底。她的視線緊緊鎖于北,北方的星辰忽明忽暗,忽隱于云后,忽被旁星辰之光掩蓋,讓她的臉色有些不善。
祁傲見其眉間有化不開的幾分凝重:“你甚少觀星,現(xiàn)在卻眉頭緊鎖,可是星辰有什么異樣?”
祁懷姜微微搖頭,星辰不明但也并未有更多征兆:“北海的星辰,的確有些黯淡無光。但只是暗淡,尚未有移位。”
北海與她神魂相連,若是有任何異常,她也會是第一個知曉。星象雖黯淡,但沒有移位,那她就不會涉足北海,北海自有其章法。只要在章法之內,無論北海發(fā)生什么,都與她等無關。
世界有自己的規(guī)則,但規(guī)則亦會不斷進化,這兩者并不全然矛盾,而是相互伴隨相互而生。
一方面世界是規(guī)則組成的世界,規(guī)則會以其定的軌跡運行,世界對規(guī)則產(chǎn)生禁錮,不允許其被破壞。但另一方面規(guī)則絕非定向不變,世界運行的軌跡同會讓所有的規(guī)則不斷進化,兩者制約著對方,又依賴著對方。
作為大局的旁觀者,只要規(guī)則沒有破壞世界運行,五華就不會主動介入。
二主臨水而戰(zhàn),緘默不語望北方夜空,深秋寒夜銀河靜,月明山中,風觸衣裳四體輕,這才是五華常有的靜謐清冷。
無論是來自花花世界的王公小姐,還是不在紅塵的五華宮人,站在同一片月光下,聚于同一片紅楓岸,享受此刻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