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懵懂少年
“停車?！币粋€溫和悅雅的聲音從車內(nèi)傳了出來。
魏青有些不明白的看著白沐風，白沐風明白他的意思，并沒有說話，因為他自己也不明白沈書禮為何要將車馬停在亂葬崗這種晦氣且陰森的地方。
馬車雖然停了，但是從車隊隨從嘴里說的話卻一句不落的傳到了葒翎的耳里。
葒翎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掀開了簾子，抬眸看了一眼后，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立即拉著沈書禮的手，有些害怕道：“沈哥哥，這周圍全都是.....尸體，我們?yōu)楹我谶@里休息啊？”
沈書禮早就料到會這樣，任誰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晦氣，何況經(jīng)商之人最是忌諱，往年他們出行，雖避之不及卻也不敢在此地多做逗留，更不要說在此地頓足養(yǎng)神了。
“你不用害怕，他們雖是些無名尸，但畢竟死者為大，既然我們途徑此地，所以我想前去祭奠一下。你且就在車內(nèi)好好休息，不要出來。”在提到無名尸的時候，葒翎并沒有看見他眼角壓抑著的微紅。
葒翎本還想說什么，可是還未等她開口，沈書禮就已經(jīng)撩起簾布下去了。
張府隨從看到姑爺從車中下來，便一個個的不在說話了，但是臉上的不滿卻毫無掩飾的展露出來。
沈書禮自知他們敢在張府如此，眼下出了張府定會更甚，于是他并沒有多瞧他們一眼，只是徑直朝著最后一輛馬車走去，將準備好的裝有黃紙蠟燭和祭品的籃子拿了下來。
“姑爺，讓小的來拿吧。”
沈書禮被驚了一下，身子微微抖動了一下，轉(zhuǎn)過身，他看見一雙黝黑粗糙的手正懸在半空，一直在等待著沈書禮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他?？催@手應有四十多歲了。
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卻還有些稚嫩，沈書禮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說話的男子，果然不出他所料，就是一個十五六的少年。
沈書禮又快速掃了一眼其他坐在一旁休息的隨從，他們幾乎都在近三十歲之間的年紀，只有一個領(lǐng)隊年紀稍微大些，卻也只有四十來歲。只有他是最小的，個頭也是最矮的。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后面的路還很長?！鄙驎Y說完頭也不回的朝亂葬崗的深處走去。
少年雖不解，但嘴角帶笑的看著沈書禮的背影，直到他轉(zhuǎn)身消失。
一個不輕不重的手掌忽的打在了少年的頭上，少年驚愕的轉(zhuǎn)身，隨后立馬低頭道：“馬叔，您打我作甚啊？”
“打你自然是叫你記住自己的身份和職責，沒事別亂說話也別亂看?！边@個叫馬叔的小聲惱怒道，他就是這次的領(lǐng)隊。
少年摸了摸無故受挫的頭，解釋道：“我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職責，所以才去幫姑爺?shù)?，不過姑爺人還挺好，他讓我休息，還提醒我說......”
“你給我閉嘴，別姑爺長姑爺短的，此話若是被老爺聽見了，非打斷你的腿不可。”男子將聲音壓的更低了。
“馬叔，這是為何?。侩y道我?guī)凸脿斶€錯了不成？姑爺怎么說也是張府的姑爺啊?！?p> “啪”的一聲響又落在少年的身上，還被拽到了遠處，馬叔這才道：“以后切不可在說這樣的話，否則，我也幫不了你。你只需記住一點，在府我們只效忠于老爺，如今在外，我們只聽從于小姐。”
“可小姐畢竟只是一介女流，這張府以后也是要傳到姑爺手中的，所以我忠于姑爺又何錯之有?！鄙倌暌廊徊唤?。
“你，叫你這樣做便這樣做，這世上哪有這么多為什么?！瘪R叔氣的直接轉(zhuǎn)過身去不在看他。
“可是......”
“沒有可是，更沒有為什么，我活了幾十年，不也沒明白為什么嗎，等你知道了或許......”待馬叔轉(zhuǎn)身，少年已經(jīng)朝亂葬崗走去了。他輕嘆了口氣，卻也沒上前阻攔，只是喃喃道：“你的命也就沒了?！?p> 白沐風和魏青在隱秘處不解的看著沈書禮來到亂葬崗的中心，這里橫尸遍野，白骨滿地，雖是秋季，可是蚊蟲蛆蟻皆跗骨攀從，叫人看了連連泛嘔。只是他們都早有準備，在鼻息之下都涂避香膏，這才稍微好些。
可沈書禮很少出門，又不是江湖中人，對江湖上的這些丹丸膏貼之類的應該是知之甚少或是一概不知的。
而且他還尋了一處尸骨最多的地方，除了一進來時皺眉掩鼻了一下，便再也沒露出一絲惡心嫌棄的表情，似乎很快就適應了這個及其腥臭不堪的味道。
點燃了紙錢和蠟燭，供上白酒糕點，已天為靈，已地為位，以四方為名，朝著這些無名的尸堆挨個彎腰祭拜。
沈書禮的最后一拜面朝南背位北，他抬起頭時，白沐風剛好可以清晰的看見他臉上所有的表情。
只是這卻讓白沐風更加疑惑了，他本以為沈書禮的臉上是痛苦的，或者是對這些死者的憐惜，可是什么都沒有。
不僅沒有，他的臉上還多了與前幾日的溫柔模樣完全不同的冷酷和麻木。
“姑爺，原來你在這里，叫小六子一番好找?！?p> 沈書禮并未回身，聽得聲音便知這是方才與他說話的黝黑少年。他沒有說話，手拿白香朝面前的萬骨墳堆又拜了拜。
“嘩嘩”
“.......”
“.......”
白沐風抬頭看漫天的黃紙隨風慢慢散落，有些落在了白骨上、有些落在了腐尸上、也有些落在尸身不全的焚骨上.......甚至還有一張落在了沈書禮的身上。
他側(cè)眸取下肩上的黃紙，只是看著這張黃紙的眸中的冷漠竟消失不見了，透亮的水眸沒有一絲的波動。
沈書禮見小六子將籃子里的黃紙朝著四面八方揮灑而去，一邊灑著一邊嘴里還在嘀咕著什么，黑嫩的臉上還露有毫不掩飾的憐惜。
“你叫小六子，我之前在張府怎么沒見過你?！?p> “回姑爺，小的也是這幾日才來張府的，沒想到這么快就可以跟姑爺一起走運貨物，實屬是小六子的福分呢?！毙×悠鋵嵅⒉恢脿?shù)钠獗裕m然他來張府的第一天馬叔就告誡過他不要與姑爺走的太近，可是他還是覺得姑爺并非馬叔說的那般冷漠無情。
“你先回去吧?！?p> “那姑爺呢？”小六子向來不畏懼人，是個有話直說的性子，只是顯然這句話有些不太禮貌，他連忙解釋道：“姑爺您可還有其他吩咐，其實都可以讓小的幫您，張家愿意給小的一口飯吃，小的已然感激不盡，所以幫姑爺做事是小的的本分。”
沈書禮見小六子一口一個“小的，小的”的叫，既然是前兩日來的張家，那張家人應該告訴過他要遠離自己，可是他卻還是自行跟來了，果然是少氣性，似乎也不怕生。
沈書禮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只是想到自己這般年紀時，整日閑手于家，不禁有些羨慕小六子。他知道今日若非自己不說清楚，小六子是不會回去的，不管他是不是張老爺?shù)娜?，但是眼下也已沒了其他辦法。
“既如此，你便與我一起去吧。”
畢竟是個懵懂少年，他并沒有聽出來沈書禮口中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