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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fù)劍辭

第七十章 荒墳

負(fù)劍辭 怒海蒼嵐 3039 2021-11-27 20:00:00

  末了裴忱卻也沒做什么,他那點怒火很輕易的就被凜冽的夜風(fēng)所吹散了,他站在那片荒蕪的墳冢前面沉默良久,而后蹲下身去把野草一根根的拔起來。

  要是尋常人試圖把這里的野草都給清理干凈,那大概是會被這些草莖磨破雙手的下場,好在裴忱現(xiàn)在是個修者,旁的雖然還做不到,總算肉體還算堅韌,他坐在這里拔上一夜的草也不會怎么樣,只是他現(xiàn)在坐在這里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些冷,不是北地的寒風(fēng)使他感到冷,而是旁的一些什么東西。

  忽然從旁伸出一只手。

  暗夜里忽然出現(xiàn)一只手,這像極了那些個熱衷于恫嚇讀者的話本子里頭的情景,總覺得下一秒就是索命的鬼魂該出來了。誠然裴忱并不怕,因為現(xiàn)下大多數(shù)的鬼單獨碰上他大概都只能逃之夭夭。

  不過那只手也一點都不叫人害怕,雖然素白毫無血色,卻瑩潤如一塊上好的美玉,像在暗夜中也能透出一線輝光。

  裴忱當(dāng)然是第一次注意到明珠淚的手長成什么樣子,他素日里絕不會去盯著旁人的手目不轉(zhuǎn)睛,那未免也太失禮了。他此刻的心情不大好,所以話說得不夠婉轉(zhuǎn),沖口而出的就是很直接的疑惑。

  “你跟蹤我?”

  說完這話他就有點后悔,覺得這語氣有些不大對勁,然而明珠淚只是點頭道:“好像也沒有別的詞兒了,我只是怕你被人半路截殺了去,畢竟是應(yīng)京城,你該多加小心才是。”

  裴忱忽而意識到,明珠淚從來都沒有用那個化名稱呼過他。

  他微微悚然,問道:“你早就知道了?”

  明珠淚一笑?!澳阋矝]想過去瞞著旁人,我雖然不是晉人,卻也總聽說過一些大事。裴氏的事情,可以算當(dāng)朝頭一樁大事,我自然知道?!?p>  她很分明的說出了裴氏兩個字,然而裴忱卻覺著有些放松。

  “是啊,我從沒想過要真正瞞住應(yīng)該知情的那些人?!彼吐曊f道?!半m然現(xiàn)在我還不大夠看,但是我總要他們知道,裴家還有人在,若是想殺我,我也是隨時恭候的,單看他們有沒有那個本事?!?p>  “你的底氣又從何而來呢?”明珠淚問。她的眼里似乎閃著光,像是足以照亮長夜的燧火。

  裴忱張口結(jié)舌,他當(dāng)然不能同人說出征天,所以他的話就像是什么可笑的,不自量力的空洞大話,他等著明珠淚嘲笑他,但是她沒有笑,還是坐在那里一徑的拔草,那些草看上去已經(jīng)在這個嚴(yán)冬枯死了,但依舊每一支都帶出長長的根來。

  “你究竟是不是在求死呢?”明珠淚忽然問他。

  裴忱立刻搖了搖頭。

  然而明珠淚其實也沒有看他,她只是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在夢里問過一個人,問那個人是不是在求死。

  那人思考了很久,說我不知道。

  裴忱卻是給了她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見裴忱沉默下去,明珠淚掐了幾莖草塞進(jìn)了自己耳朵里,沖著有些詫異的裴忱比了個請的手勢。裴忱知道這草莖當(dāng)然對她的聽力毫無影響,但是他也在那一瞬間看見了她耳邊閃過的淡淡光芒,大概是把自己的雙耳封了起來,其實裴忱也不在意她是不是能聽到,因為他本就沒打算說什么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辛,只是不大好意思在旁人面前開這個口。

  他最后說出來的也只有一句話,那意思分明是酷烈的,可他說的時候神情一點都不威風(fēng),甚至眼眶還帶一點紅,只是在夜色里并不明顯,所以明珠淚也沒有看出來,她的確沒打算聽裴忱說了些什么,裴忱說什么都無關(guān)緊要,因為很快他就再也不能回到這里來,無論他許下什么樣的諾言,都是沒有用的。

  只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這有點殘忍。令她自己也感到驚訝的是,她開始認(rèn)真思考另一個可能。

  裴忱如果只是單純的被交到師父手里,就一定會死??墒桥岢赖乃阑钇鋵嵍寂c她想要做的事情無關(guān),在今夜之前她從來都沒試圖為裴忱想過一條生路,眼下她卻忽然覺得讓裴忱活下來也不錯,畢竟他們之間雖然看上去是應(yīng)該結(jié)過仇,實際上真正的仇人卻是同一個人。

  裴忱也覺得自己說的話現(xiàn)在像是妄語,可他還是說了出來,如果連說都不敢說的話,他也就永遠(yuǎn)不可能做到這件事了。

  所以他的神情簡直有些軟弱,但是說出來的話卻那么堅定。

  “總有一天,我要把帝王谷掀開,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報應(yīng)不爽?!?p>  裴忱沒打算在冷風(fēng)里坐一夜,他知道自己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如果不是方小七忽然倒下去,他其實也不該堅持繼續(xù)來應(yīng)京城的,如果不是運(yùn)氣好的話,他已經(jīng)葬身在那條奔流不息的怒波河里了。

  他只是把那壇子酒撒了下去,雖然知道明年開春的時候這里還是會被野草覆滿,但眼下那里是荒蕪的一片,荒蕪的甚至于有些蕭索。裴忱沒有喝酒,但他在此時就像是酒醒那樣甩了甩頭,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如果廣明帝沒有忘記他是怎么對待裴氏的,并且不敢忘記裴氏的話,那么他就會注意到這一片忽然消失的野草,這聽起來簡直有些可笑,那是個手握天下三分之一還要多版圖的男人,那樣的人怎么會注意到京畿的一片野草呢?

  可裴忱就是感到不安。

  他的直覺總是很準(zhǔn)確,他就是沒來由的覺得廣明帝還在注視著看上去已經(jīng)被趕盡殺絕的裴氏,這是毫無根據(jù)的,但他深信不疑。

  裴忱忽然站起身來的時候,把明珠淚還嚇了一跳,她不清楚裴忱的神色為什么忽然變得簡直有些森然,那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裴忱可能什么都知道了,其實想瞞過裴忱這樣的人本就很難,只是卜者無法自卜,他們才能一直對著裴忱去設(shè)一個局。

  難道裴忱甚至可以察覺到他身邊的局?

  裴忱沒有注意到明珠淚的不安,因為現(xiàn)在他的不安已經(jīng)蓋過了一切。

  “我們恐怕必須得走了?!?p>  “哥哥知道你會留很久?!泵髦闇I下意識的答,她還是稱顧忘川為哥哥,因為這么長時間以來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甚至于在她能想起過去的一切之前,她也有很長的一段時間的確以為顧忘川是自己的兄長。

  “我其實一直不清楚你們究竟為什么堅持要以兄妹相稱——但那不重要。”裴忱嘆了口氣,知道明珠淚沒有聽明白?!拔覀儽仨氝B夜離開應(yīng)京城?!?p>  明珠淚錯愕得連瞳孔都幾乎放大了一圈。她不知道裴忱為何忽然如此急切,其實這是好事,他們能早點回到九幽去,她也能早點見證她想見證的事情,可是裴忱全然沒有理由這樣做,他已經(jīng)在這里消磨了半個晚上,沒道理忽然開始在乎這一晚所剩不多的時間。

  “城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

  何止是已經(jīng)關(guān)了,更是馬上就要重新打開。

  “我知道?!比陌鹱勇曇呀?jīng)響過,正因如此,他們的時間其實已經(jīng)不太多?!暗俏矣蟹N預(yù)感,我們?nèi)绻裢聿浑x開這里的話,一定會遇到很多麻煩。”裴忱顯得那么苦惱?!拔曳噶藗€錯誤,我不該讓人知道我來了應(yīng)京城,這和我活著是兩回事——我希望我是錯的,可你應(yīng)該明白我其實更擅長做什么,我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犯錯的?!?p>  明珠淚最后還是選擇了相信裴忱,因為她在裴忱眼里看見了不加掩飾的懊喪,她從沒有看見過這樣的裴忱,當(dāng)一個人往前能看到很多東西的時候,他通常是不應(yīng)該感到后悔的。

  顧忘川正靠在桌邊打盹,因為沒有感受到殺氣,所以睡得還算踏實,他本來也沒有那么累,只是和方小七獨處的時候總覺得十分不自在,甚至于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看,分明方小七是在昏睡,他卻總能很輕清晰地意識到她的存在,她簡直在這屋子里無處不在。

  所以也只好假寐,后果就是被裴忱驚得差點從凳子上掉了下來。

  “帶上師姐,我們要在天亮之前離開應(yīng)京城?!?p>  顧忘川不明所以地看著明珠淚,似乎想說你應(yīng)該攔著他點,明珠淚在裴忱身后搖了搖頭,顧忘川便以為這是明珠淚的意思,沒有提出反駁,反正這也不算是折騰,無論怎么折騰最后勞累的都是他一人罷了,方小七絕不會被折騰醒。

  明珠淚和顧忘川都以為應(yīng)京城里不會有危險,因為九幽需要裴忱,九幽在應(yīng)京城里就是影子中的帝王,他們要做的事情本沒人敢于阻攔,就算是廣明帝也不行。

  可是他們忘了廣明帝已經(jīng)即位很長時間了,那并不是一個愚懦的帝王,他與九幽合作只是為了增加自己勝出的可能性,而不是離了九幽之后他就會一事無成。

  打更的老人路過野墳時下意識加快了腳步,然而他忽然意識到有什么不一樣了,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發(fā)現(xiàn)好大一片枯草都消失了,露出土色來。

  而那里現(xiàn)在正站著一個黑色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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