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五,天君壽宴。
午后開始,三十三重天下起了雪,這事兒并不常見。
星輝被鵝毛般的大雪遮得透不出來一絲光亮,今夜六界皆無星光可賞。
入夜時分,斕鳶仙君穿了身降紅色對襟長裙,帶著壽禮,踏著積雪去往凌霄殿參加壽宴。
壽宴不同年宴,只需打扮莊重就好,不必非得穿著法相服制。
一路上都是去赴宴的仙神,大家伙兒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總有嘴甜的會說上一句——瑞雪兆豐年,天君壽宴恰逢瑞雪初降,今年六界必定安泰。
斕鳶仙君一個人孤獨的走著,她在三十三天沒什么相熟的人,即便有,她此刻也沒心情跟誰閑話家常。
今晚她會見到他……
只是短短兩日時間,在她千年的生命里短暫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讓她感覺比過了兩個甲子還要漫長……
她想他了么?對,想他……
看似一條星河的距離,卻是他和她跨不過的天塹。那是永恒與剎那的距離……廣袤無垠的土地不應該為了一朵轉(zhuǎn)瞬即逝的曇花沉寂。
天君天后早早地坐在大殿之上,每位來拜壽的仙神進殿后都會依禮參拜,獻上壽禮。
斕鳶仙君來的時候,閔岳神君還未到。斕鳶仙君跪在殿前,禮節(jié)周全的說著祝壽詞。
天君楚殷看著她,有片刻遲疑,隨即喚她起身賜了近座。
斕鳶仙君只覺得百感交集,所謂近座正是挨著閔岳神君身側(cè)……
閔落天后呼吸一滯,十分不解地看向天君楚殷。
斕鳶和閔岳那日在弱水河畔三生石前鬧出的動靜,楚殷和她都是知曉的。
那天弱水河畔風云雷動,楚殷和閔落第一時間就感受到了有天地契機被人為的牽引了,急忙趕去一探究竟,卻正巧撞見閔岳與斕鳶鬧得傷情。
楚殷拉著閔落離開了,問過事情起因經(jīng)過卻也沒有責怪閔落擅作主張,只說理解她護子心切,但神之烙印根本解不開。
其他人或許看不出,可天君天后的修為都是參公造化的,二人今時今日皆從斕鳶仙君的身上看到了天人五衰之象。故而天君楚殷的賜座行為讓閔落十分不解,遂暗自傳音與天君楚殷。
“那小仙君分明時日無多,那日三生石畔也與岳兒斷干脆了,你何故還要把她往岳兒面前推?!?p> “阿落,卻如你所言她顯了五衰之象,但你要知道她與岳兒有神之烙印羈絆著,如今又新加了個三生之約,他們的緣分結(jié)得太深了,若說同生共死也不夸張了,岳兒是天命允授的鐘山之神,壽與天齊,或許我兒能給這小仙君帶去轉(zhuǎn)機也未可知。阿落,順應天命,靜觀其變吧!莫要再從中阻撓了??v使她是個修絕情道的,可如今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她對岳兒同樣情深似海,她那道心恐怕也是為岳兒崩壞的,補天石明明可以為她續(xù)命,可她寧愿天人五衰也不愿重拾絕情道,足可見其赤誠?!?p> “天人五衰身歸塵土,還會有何轉(zhuǎn)機……”閔落天后說完也覺得心口發(fā)堵,不再繼續(xù)與天君傳音了。
拜壽的仙神都來得差不多了,眾仙神見了斕鳶仙君坐的位置時,沒有一個不詫異怔愣一下的。
天君這莫非是公然認可了閔岳神君與斕鳶仙君的關系?
閔岳神君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一身降紅色的她。下意識的喉嚨微動,仿佛咽下了一口苦澀,隨即收回視線,鄭重得拜在殿前。
“兒祝父君生辰吉祥,天福永享,恩澤眾生,德譽海內(nèi)?!?p> “岳兒請起,快快入座?!?p> 天作之合有時候真的是太過明顯了。閔岳神君今日竟也著了套降紅色對襟長袍。
二人并排坐在殿前竟宛如一對新人。
誰也沒說話,各自僵直著軀干靜靜的坐著,聽著底下來拜壽的仙神們說著漂亮又吉祥的場面話。
溟霄神君進來的時候,見到并排坐在殿上的二人先是一愣,隨即了然的笑了笑,拜過天君天后也落了座。
溟霄神君的位置正好在閔岳神君的對面,這樣坐下來后,三人的目光很難不有所交集。
斕鳶仙君低著頭,說不清是盼著宴席早些結(jié)束還是盼著宴席不要那么快結(jié)束……
她貪戀他的氣息,卻又怕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前功盡棄。很矛盾也很糟糕。
推開他的是她,舍不得的也是她。
仙樂飄飄,歌舞曼妙。祝酒詞一闕勝過一闕,天君性格仁厚,待眾仙神一視同仁,宴會氣氛火熱,酒過三巡,大家伙兒的臉上都洋溢著喜色。反倒是穿著最喜慶衣服的二人沉默得有些格格不入。
閔岳神君倒還好,有人敬酒也都還能應付一下,倒是斕鳶仙君一直垂眸看著自己的手。
閔岳神君坐在她的旁邊,自然沒人過來同她搭話。
天君推說不勝酒力,攜手天后提前離開了。
斕鳶仙君以為天君天后一走閔岳也一定會離開的。她已經(jīng)做好了分別的準備,斕鳶仙君知道,今日一別再相見不知要等多久了……或許中秋宴或許大朝會又或許下一個年關……
下一個年關……她熬不到了吧……
然而讓斕鳶仙君意外的是,閔岳神君似乎并沒有要提前離席的意思。
眾仙神見二殿下今日酒興正濃,實在難得,紛紛端著酒盞過來,與閔岳神君聯(lián)絡起了感情。
莫名地,斕鳶仙君也留了下來,似乎獨自離開將他一個人拋下是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斕鳶仙君沒有飲酒,就那么不喜不悲的坐著。端莊恬淡,一如過去那個道心穩(wěn)固無情無欲的她。
閔岳神君一眼也沒有朝她看過來,仿佛她根本不存在??杉幢氵@樣,斕鳶仙君還是能從他額角凸起的青筋上感受到他的在意與委屈。
她多想抬手輕撫他的額角,哄一哄他,跟他好好說說她有多在意他??伤粽娴哪菢幼隽?,等她灰飛煙滅后,他該怎么辦呢……
起初過來敬酒的還都是些男仙,許是見閔岳神君今日誰來敬酒都不推辭,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有大膽的女仙也湊了過來。
“素聞二殿下英武非凡,小仙仰慕已久。小仙洛兮司職麒麟神宮福德殿,不知二殿下可愿賞光與小仙共飲此杯。”
洛兮仙君明艷動人,一雙桃花眼大膽撩人?;蛟S無心或許有意,說話間微微欠身,將斕鳶仙君的身影擋去了大半。
“洛兮仙君謬贊了,本君哪里來得英武不凡,仙君敬的酒本君喝了,愿洛兮仙君仙福永享,早遇良人?!?p> 閔岳神君喝了酒,遂起身推說道:“本君不勝酒力,大家盡興?!?p> 隨著閔岳神君的離席,大家這才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閔岳神君與斕鳶仙君之間似乎出了矛盾。
閔岳走了,斕鳶只覺得周身的血液也都被他帶走了。
片刻以后,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中,斕鳶仙君也起身出了凌霄殿。
三十三天夜色濃重,晌午下過雪,晚風一吹寒冷刺骨。
天衣竟然是不御寒的,怎么她從前沒發(fā)現(xiàn)……
失魂落魄的走出凌霄宮,正準備召來一朵小云回晚香殿,卻被人出聲喚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