舛病篇(陸)
若真的能夠斬?cái)嗉t塵,沈輕遙也不會茍生于此地。正因情根深種,愛恨難了,才會以余生來償債。
“多謝掌柜。”
沈輕遙回身入寺。
在他身后,鴇母深深地俯身叩拜。
落塵的魂魄對著鴇母拜了三拜,而后消失在寺門口。
在她身后的阿玉將淡藍(lán)色的九幽石碎片交給木淺歆,然后眨著一雙亮晶晶的水眸看著她。
木淺歆可不吃她這一套,毫不留情地瞥了她一眼,道:“愣著干嘛?去??!從今往后你就住在這里了,別想著到處跑!”
“是……”
就算再不情愿,阿玉也知道自己是異族,允許自己上界已經(jīng)是魔主大人慈悲了。
看著寺門緩緩關(guān)上,眾人的心中皆是一輕。
舛病。
一分西子淚,兩分美人血,三分桃花骨,四分胭脂紅。
那日木淺歆與顏無憂從煙雨閣帶回來的,便是這些。
湛空將其煉制為茶引交給沈輕遙,以此保落塵魄身不散。
月余后,鴇母病逝,煙雨閣停業(yè)。
“聽聞那歐陽小姐癡傻成狂,侯國公已禁止其出府,當(dāng)真是可憐。”
“為鎖心咒反噬,合該如此。”
木淺歆半個(gè)身子趴在桌上,神色懨懨的模樣。在她對面,白衣少年斂眉飲茶,一派優(yōu)雅。
如今沈輕遙與落塵的事也算是塵埃落定了。湛空調(diào)制的舛病可保落塵魄身不散。往后余生,她得以陪沈輕遙了卻此生,直至百年之后,沈輕遙身死,二人共入輪回。
木淺歆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不過現(xiàn)在令她煩惱的是鴇母,那是一個(gè)同樣可憐的女人。
“掌柜,人族的母親,竟也會桀害自己的兒女嗎?”
記得阿玉說過,她的父親是狐妖,而母親是人族女子。她的母親不知道父親的妖族身份,直到她生下阿玉的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竟是……妖怪!
那女子崩潰了!
她憤怒至極,害怕至極,甚至差一點(diǎn)溺死剛出生還是狐身的阿玉。后來,阿玉的父親帶著奄奄一息的阿玉悄悄回到魔界,從此再未上界。
阿玉自小傷了根本,身子不好,但卻一心想要上界尋找母親,這么多年了,從未放棄。
在那一刻,湛空竟從女子的眸中探得一抹哀傷。
“不知,歆兒的母親,在歆兒看來,何如?”
何如?
木淺歆維持著伏在桌面上的姿勢,抬眸看進(jìn)少年清澈的墨眸中。
那仿佛是一段遙遠(yuǎn)的記憶……
君影,你這個(gè)為六界所棄的怪物!魔鬼!你和你父親一樣令人惡心!
我納蘭梓月怎么會生出你這樣不孝的女兒!
君影,你為何不讓我入輪回?我是人族,不是和你一樣的怪物!
……
一個(gè)人族的女子,愛上了魔界界主,最后在魔主身歸混沌后,還妄想入輪回?
世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納蘭梓月,魔界的王后,她君影的母親。
“掌柜,我很難過……”
似乎自君御死后,她再也沒有在人前表露過任何脆弱??墒敲鎸ρ矍暗纳倌?,一個(gè)晚輩,她竟覺得眼眶生澀。
“那便哭吧。”
一只溫暖的手掌輕柔地覆在女子的眼瞼上,為她掩下眸中的悲傷。
少年袖口的茶香幽幽傳入鼻翼,木淺歆鼻頭一酸,竟真的哭了出來。
“她定是苛待于你,我……罷了……”
掌下一片溫?zé)帷?p> 湛空心下思回百轉(zhuǎn),目光轉(zhuǎn)向窗的繁華世間,深情不顯半分。
何其有幸,他湛空竟得六界聞名的魔主大人君影,于他掌下而泣。
世人皆道,魔主君影殘虐無情,誰人得知,她卻是連哭泣,都悄無聲息。
“歆兒,我曾聽母親說,我的名字乃是你所取……你可否再為我取一表字?”
“……”
不出所料,聽到他的話,趴在桌上的女子呼吸一窒。
她忽然想到了一些模糊的往事。
那年弄寒與凌越之子百日宴,上君遞了給魔界遞了帖子,邀魔主上界赴宴。
木淺歆便是在凌寒宮,第一次見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湛空。
“湛者,空也。愿此子一生浩然正氣,不為魔邪所擾,守得澄心?!?p> “魔主奶奶可是歡喜空兒?那,待日后空兒得以修行,我便使他為魔主奶奶男寵,常伴您左右,可好?”
那時(shí)的君影不疑有他,只當(dāng)做玩笑話,便笑著應(yīng)了下來,甚至對凌越揶揄道。
“自是好極。不過,凌越上神怕是要夷平本座的魔君殿罷。”
而凌越卻不以為然,只笑道。
“豈敢?若大人歡喜,空兒亦有幸。既如此,待空兒得道之時(shí),便勞煩大人為其取表字呢!”
……
木淺歆忽然抬手抓下覆在眼前的手掌,驚恐地看著面前笑得溫和地少年,顫聲道。
“弄……弄寒那丫頭同你講了什么?”
看著自己被女子無意抓住的手,湛空的眸色似乎暗了幾分,唇邊的笑意又柔了柔。
“母親曾言,待我飛升上仙,便送我至魔界,常伴大人左右……”
“……”
只見女子一張俏臉上一陣慘不忍睹的扭曲……
半晌,她才踉蹌著起身,慌忙沖出店外。
窗外,微光正好。
湛空復(fù)端起桌上的香茗,清俊的側(cè)臉在陽光下竟給人以溫柔的錯覺。
其實(shí),當(dāng)年弄寒的原話是:“空兒,魔界玄龍一族,一生以少年人面目示人,永世孤苦,卻最是深情……若日后有緣,莫負(fù)于那人……”
玄龍一族,生而貴之。
可是誰人知其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