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和親前夕

　　徙倚仙居繞翠樓，分明宮漏靜兼秋。長安夜夜家家月，幾處笙歌幾處愁。

　　八月初五，易風(fēng)帶著浩浩蕩蕩的迎親車隊從京城出發(fā)，準備前往梻兊迎娶麗陽公主，神光皇帝專門出皇城相送，定國公府籌備的208臺系著紅綢緞的聘禮箱與內(nèi)務(wù)司籌備的108臺貼有金箔的皇室聘禮交相錯應(yīng)，看熱鬧的百姓擠滿了整條街。歐陽離峰鄭重地從身后路公公那里接過兩副酒樽，俯下身去握了一把泥土放入杯中，眼神深沉地望著易風(fēng)，“寧念家鄉(xiāng)一捧土，不戀他鄉(xiāng)萬兩金。愛卿，一切順風(fēng)?！?p>　　易風(fēng)拿起酒樽一飲而下，恭敬道，“是，臣此去定為樺慵換來20年的南境安寧。”

　　而此刻梻兊皇宮卻并不是平靜祥和地等著易風(fēng)的到來，老皇帝已經(jīng)病入膏肓，保不好什么時候就會歸西，門外烏泱泱跪了一地的人，有剛?cè)雽m四五年哭訴自己命不好的，也有擔(dān)心跟著一起殉葬的，還有想著到底是誰更容易繼位而提前開始攀附的，總之是各懷各的心思，為老皇帝真正擔(dān)憂的，卻已無一人，只有那年他臨幸過又拋棄的八皇子的生母依舊在宮外默默地敲著木魚，嘴里喃喃自語，卻不知在說些什么。

　　三皇子已查出那日剛?cè)霕邈季硟?nèi)襲擊使團的刺客正是受命于皇后一族，眼神陰鷙地看著皇后，不由得在衣袖內(nèi)握緊了拳頭，心道，“林景銘，你的死期也不遠了。”

　　忽而見老皇帝手臂微抬，像是有話要說，皇后連忙跟上。

　　“拿筆墨來?！崩匣实酆碇锌ㄖ豢跐馓?，將吐未吐，聲音渾濁。

　　皇后心中一驚，心道，“這老東西要干什么？一驚立了銘兒為太子，卻又起遺詔，有何意圖？”但此時門口正烏泱泱跪著一大群人，臨近床邊的皇子、太醫(yī)均有聽到，也只能按照皇帝的吩咐將筆墨擺好，心想，“罷了，我銘兒乃是嫡長子，又怕什么？”

　　只見那老皇帝掙扎著從床上起來，伏在案上，緩緩寫著，只后面每寫一字，皇后的表情跟著變化一分，三皇子看著她，只覺皇后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不免內(nèi)心揣度。

　　“喚萬寧山、白珽昇進殿?！崩匣实塾米詈笠稽c力氣說道，手中緊握著那份遺詔，并不交給皇后。只見皇后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雖歷經(jīng)大風(fēng)大浪仍站姿不倒，但眼神已經(jīng)將她出賣。

　　兩位年輕時就一直跟隨在老皇帝身邊的重臣伴隨著殿門吱吱呀呀的聲音吊起眾人緊張的心弦，慢慢疾步走了進來，老皇帝顫顫巍巍地把詔書交給了萬寧山，又抓了一下白珽昇的肩膀，忽的垂下了手臂，皇后緊張地喊了一聲，“皇上！”忙讓太醫(yī)上前，太醫(yī)摸了摸皇帝的脈搏，又探了探他的氣息，搖一搖頭，看向皇后。

　　皇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說道，“皇上，駕崩了？”

　　老太醫(yī)微微點頭，默默跪在床邊。

　　忽的哭聲震天，殿內(nèi)殿外的公主、皇子、妃嬪、宮婢、內(nèi)監(jiān)一齊哭了起來，萬寧山手中緊緊握住那一紙遺詔，心情復(fù)雜，想老皇帝一生年少即位，卻被幾大家族左右，把持朝政，皇后強勢，后宮皆入其手，前朝外戚眾多，亦是舉步維艱，乃至郁郁而終。梻兊最重天子遺詔，其重要性在律法禮法之上，也是幾百年來的傳統(tǒng)，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皇帝在遺詔上寫下將皇位傳給八皇子時，不知道是什么樣的心情，還有桂容……

　　那時二十年前了，曦玬六年，仁和帝臨近而立之年，因于宮中苦悶，常帶著自己幼時的兩個伴讀，也就是萬寧山和白珽昇一起出宮微服私訪，那日雨后，就在京城的壺鷺湖畔，青柳依依，春風(fēng)拂面，一女子撐傘立于橋上，雖背對著她三人，卻依然可見其風(fēng)姿綽約、體態(tài)風(fēng)流，待那女子回頭，三人都看呆了，雖然見慣了大家閨秀或后宮佳麗，但是卻很少見到這樣清新典雅的女子了，可能是因為高門貴女背負的使命感太多，因而一靠近便讓人覺得壓抑，眼前的女子卻和旁人不同，她如同一縷青柳依在橋上，仿佛風(fēng)一吹就會隨風(fēng)飄散，輕逸絕倫，又有小家碧玉的親近之感。

　　那時萬寧山看了一眼仁和帝，便知他愛上了眼前的女子，于是立馬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和白珽昇看著皇帝與她依儂。只是梻兊國豪門林立，非有爵之女不得入宮為妃，因而桂容即使和皇帝在一起了，也只能在每次仁和帝微服私訪時見上一面，偏桂容也是一心愛上了仁和帝的溫文儒雅，兩人每次見面，都如鵲橋相會一般難舍難分，終于桂容在郊外誕下一子，卻仍舊因為皇室規(guī)矩不可入宮，甚至都不能再與其見上一面。其中自然少不了皇后的勞動成果，也許從那時起，仁和帝便有這個心思了吧。

　　皇帝最后的遺詔，便是大于王法和天法的存在，是下一代朝臣必須要執(zhí)行的命令，讓皇后辛苦培養(yǎng)太子那么多年，在最后一刻告訴她一切都是徒然的，也許是皇帝最后的報復(fù)了吧，只是如此讓八皇子即位，內(nèi)憂外患不絕，八皇子一直以來都是庶民的身份，與朝臣之間并無聯(lián)系，又如何能把控朝局呢？不過又是一個傀儡罷了，可惜仁和帝隱忍一生，卻依舊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梻兊最大的內(nèi)患在于朝中大族。

　　萬寧山嘆了口氣，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這么多年來，他始終還記掛著那個曾立于橋上的姑娘，也曾偷偷去看過她，遠遠地望著，看她平靜地生活，她們母子無任何政治根基背景，如何擔(dān)得起梻兊的萬里疆土？又何必因為這一紙遺詔將她攪進這波云詭譎的朝局之中？他向白珽昇搖了搖頭，默默將遺詔藏于袖中，給了皇后一個安定的眼神，沉聲道，“如今先帝駕崩，后宮之事皆由皇后娘娘操持，先帝之嫡長子林景銘，將于八月十六正式即位，先帝之妃嬪，未育有皇子公主者，按舊例殉葬皇陵?！?p>　　頓時底下的哭聲更大了，只不過不是在哭皇帝，而是都在哭可憐又可悲的自己。唯有三皇子林景南抬起頭來，不可思議地看著萬寧山，“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如果遺詔上真是這么寫的，皇后剛剛的臉色絕不會那么難看，一定是他們合謀隱藏了些什么?；实垡幌虿幌蔡?，絕不可能遺詔中簡單地立太子為帝的！”他心里默道，血液在五臟六腑之間亂竄，整個人的精氣神被抽調(diào)了一般。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皇后強打起精神，料理著后宮的事情，又與前朝串通一氣，只等太子即位。只是她心中還是不穩(wěn)，這遺詔不除，便如心頭大患，這知曉遺詔的萬寧山和白珽昇不除，亦不能高枕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