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鈴歷一百零八年
正值半夏,深山之中的傍晚不似人間那么熱,太陽將落未落,淡金色的余暉懶懶的灑在河面上。微風徐徐而過,魚鱗水波瑩瑩閃閃,活潑地照耀著河畔幾株茂密的尚未結(jié)果的懸鈴木?,F(xiàn)在他們還是滿樹的綠葉,不染斜暉,蒼翠欲滴,似乎在向周圍那一群橙紅欲燃的山樹,述說著無視流年風雨的寧靜。
細批風雨的古木當然可以不管夕陽。可是樹下那個披著余暉,手持釣竿的人,他可沒那么淡然的心態(tài)。這個人長發(fā)披肩,面如冠玉,眉似初三霜月弓,眼若雪霽昨夜星,一挺鼻梁峨眉聚,胭脂唇色一抹紅。蓑衣難掩修頸劍身,斜暉輕落拂凡塵,整個的是光彩照人。真似神仙下世,畫中玉人。
但是這位叫做鮑琪的玉人的心情很不好,漂亮的臉蛋上彎眉緊皺,恰似江南的茶山丘陵,難以舒展。這愁惱不單單是因為幾十年如一日的披星戴月空桶歸,更多是因為眼看著天下風云將變,可是杜省卻仍然沒回來。
自一百年前的那次失敗后,杜省是一反常態(tài),徹底地做起了甩手掌柜。
這些年不斷有獵主告訴鮑琦,曾在煙花之地見到過那位曾經(jīng)像神一般的主人。他那時不是在左擁右抱,就是在醉酒狂笑。全然不理會任何拜訪他的人,早已沒了主人該有的樣子?,F(xiàn)在,靈力復蘇,天門活動頻繁,獵場人心思動。獵主頻繁與接觸天門的消息,不斷傳來。幾百年的基業(yè),竟有大廈將傾之感!
鮑琦很惱怒!他既恨自己沒有能力守住這個獵場,又惱杜省自甘墮落,扔掉了他這個主人的責任!但是他不能退,哪怕是最終只剩他一個人,他都不會離開!
太陽早已不見了蹤影,晚霞慢慢地退了顏色,由鮮紅到青黛,繼而變成了一抹白,在深邃的夜空中若隱若現(xiàn)。月亮出來了,風有點冷。清冷的山風并不能冷卻鮑琦的惱火。可是現(xiàn)實又是那樣的無可奈何。
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呼吸越來越燥,而后驀然大吼一聲,狂拽起手中的魚竿,狠狠地砸向水面。律動的水面瞬間被砸起了一個大坑,兩岸的山樹被濺起的水花沖得有點搖晃。
鮑琦的心情好了很多,他現(xiàn)在準備收起魚竿,然后回去。但是這個過程卻出了意外。他的魚竿似乎被卡住了!他哼了一口氣,眉頭一皺,心中的火氣又被勾了起來。
現(xiàn)在他又不想走了。他要把這個惱人的魚鉤,連同心里那惱人的念頭統(tǒng)統(tǒng)給拽出來,然后合著這波瀾不驚的水,給一股腦得砸個稀巴爛!
他狠狠地一拽,但是,這一拽非但沒有把魚竿給拽上來,從魚鉤那里來的一股拉力,到是差點把他拉到水里去。他迅速的穩(wěn)定了狼狽的身體,雙腳站定,氣運丹田,以腰帶臂,使出了個力拔山兮氣蓋世,定要將這條魚給拽出來。
霎那間,只聽到“嘭!”的一聲巨響,鮑琦連人帶鉤,像個球一樣把后面的懸鈴木砸的渾身哆嗦了幾下,然后又被彈起來,結(jié)結(jié)實實的摔在了地上。
鮑琦一躍而起,眼中冒著火,手上青筋暴起。他現(xiàn)在是毛發(fā)倒豎,四肢微顫,渾身洋溢著和諧的旋律,暴怒而優(yōu)******琦身邊風越來越大了,所有的風縱情的繞著鮑琦的身體旋轉(zhuǎn),似乎要撕爛這惱人的衣服,狠狠地撫摸這令人垂涎的嬌軀。但是這些風也沒能隨心如意,鮑琦的兩只手正像弱不禁風的嬌滴滴的小娘子一樣,致命的吸引著這群登徒浪子。不一會兒,鮑琦的手中已經(jīng)捧著兩團風球了,風球掙扎著,咆哮著,周圍的空氣中也清晰可見的閃爍著空間裂痕,噼里啪啦爆裂聲不絕于耳。
這些可愛的風似乎發(fā)現(xiàn)了自己被騙了,想要向眼前的惡人說不。終于,他們掙脫了,他們像流星一樣,撞向眼前的河。然而,這次,本該如期而至的爆炸聲卻失約了。
鮑琦呆如木雞的看著從眼前的水面上冒出的魚。這條魚紅發(fā)長須,寬口挺鼻,眉清目秀,竟與人面毫無二致。而且,它嘴角微微上揚,兩只小眼睛半瞇著,一臉嘲諷的看著呼嘯而來的風球,不,或者說是看著風球后面的鮑琦。所以,這顯然就是一只魚妖了!而且是一只臉皮很厚的妖!因為風球在他臉上就那么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鮑琦聲音有點顫,說到:“我感受到了你的氣息,是、是你嗎?”
魚妖胡須微動,張口說到:“琦弟,別來無恙乎?”
鮑琦聽了,激動的連連說到:“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終于肯來見我了!你的真身呢?為什么不直接來見我?你還是不想回來嗎?獵場快完了!你知道嗎!你知道嗎!你~”鮑琦說著說著竟又要激動了起來。
大魚到是一臉淡定,魚鰭輕輕一招,不緊不慢的打斷了鮑琦的話:“這么多年沒見,你還是這毛燥脾氣。好啦,我現(xiàn)在也不是來聽你抱怨的?!?p> “你個混蛋,你說什么?不是來聽我抱怨的?獵場要沒了。就在昨天,天門的劉塵竟然堂而皇之的踏入李世謙家,去談合作。也是在昨天,李定吾竟然私自跨省,肆意擊傷邊讓!這李家可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呀!在你眼里,這只是抱怨嗎?你什么都不知道!這么多年,你是舒坦了。舒坦到可以忘了大哥,忘了死去的兄弟,忘了獵場為什么叫獵場了是吧!好,這些你都可以忘,溫柔鄉(xiāng),英雄冢嘛,我知道。可是你在跟那些女人廝混的時候,你,你難道也忘了我姐姐嗎?”聽了大魚這句話,鮑琦頓時來了火氣,指著大魚言辭激烈。說完,鮑琦痛苦的看著眼前的“主人”。
他很生氣,很失望,甚至有點絕望。大魚聽完了這些話,默默的看著鮑琦。山里的夜晚向來很靜,此時河邊已不復方才的喧囂,懸鈴木的滄桑浸潤著整片這片時空,他們兩個像是在歷史的長河里慢慢的站著,這個夏日的夜晚怎能承受得住這樣的靜呢?
“琦弟,來荒水樓吧。我,回來了?!彼τ目粗U琦,很坦然的說到。
鮑琦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眼睛亮了起來,他往前走了幾步,抬起手,仿佛想觸摸這眼前的大魚,熱切說到:“你,你真的回來了嗎?你不是在騙我吧?”
大魚咯咯笑了兩聲,說到:“來荒水樓吧,琦弟!”
話音剛落,大魚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清晰的人類五官也消失不見了,然后一個妖嬈的甩尾,直杠杠擁入了猝不及防的鮑琦的懷里。大魚是完成了水花和風兒的遺愿,狠狠地吻了鮑琦溫柔的胸脯,然后掉在地上撲棱著尾巴。
鮑琦看著地上的大魚,站著發(fā)了一下呆,然而并沒有去怪罪它對自己輕薄。然后抬頭看了一下天,此時月明中天,疏廖的星星三三兩兩。
鮑琦“呀!”的驚醒了,罵罵咧咧的說到:“混蛋的老杜,荒水樓這么遠,這是故意整我的吧!哼哼哼!”
雖然是滿口的抱怨,可是鮑琦的臉上卻是輕松無比。
“獵場雖然現(xiàn)在是有點要散了,可是這幾十年也不是白過的,是時候展現(xiàn)真正的技術(shù)了!看我不嚇你一跳!”
只見鮑琦脫下了蓑衣,露出了修長的身體。原來他里面竟然穿著衣服!一襲黑衣羅帶系,環(huán)珮不語蘭草依。長發(fā)披肩,笑容猥瑣?;蠲撁摰囊粋€大美人!
他把手伸進衣服里,在胸前輕輕的揉了揉。在滿臉的陶醉的表情之中,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這個小東西小如米粒,在月光下發(fā)出瑩瑩的米粒般大小的光。鮑琦很滿意的看著這個小東西,嘴里念念有詞,似乎在念咒語。
神奇的一幕出現(xiàn)了!這小東西竟然在鮑琦的手中越變越粗,越變越大。不時,已然宛如真人般大小了,在微風中像火焰一樣,搖曳著魅惑的身姿。鮑琦撅了一下嘴,抬起裹著黑靴子的玉足,邁了進去。
眼看著河岸終于要平靜了,懸鈴木搖了搖碩大的腦袋,也準備休息了。要死不死的鮑琦后腳就要消失在火焰那一刻,頓了一下,然后整個身子又從火焰中退了回來,活脫脫的來了一個倒放。重新回來的鮑琦,走到在地上快要撲蹬到河里的大魚前,仔細的打量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上來就是一腳,大魚“biu~”的一聲就被踢到了河里。
火焰消失了,一起消失的還有剛剛那個脾氣不太好的小美人鮑琦。幾株懸鈴木舒展了一下大腦袋,終于開始睡覺了,幾只山鳥在月光的照耀下?lián)淅饬藥紫鲁岚?,又重新開始了睡眠。整個森林平靜了下來。
河水不舍晝夜的挾帶著落葉向東流去。掉進河里的那條魚,動了動尾巴和魚鰭,晃了晃腦袋,打量了一下身邊的澄澈的水,然后在這條陌生而嶄新的路途上,摸索著前進了。
正是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荒水山腳下,一向行人稀少,此時本不繁華的街市多已打了烊,關(guān)了門。然而一間復古的酒肆,幾盞搖曳的燈籠,一桌散落的水煮花生,四個現(xiàn)代打扮的青年,正恣意敞懷。一邊高談闊論,一邊用眼角余光,打量著突然多起來的行人。這些行人都是行色匆匆,面對著這夜里的唯一的燈光,視若無睹。
突然,酒肆談?wù)撝曮E然一停。四人中,帶著墨鏡的一位青年,小聲的說到:“行色匆匆,看樣子是去荒水山上的。劉隊,看他們的穿著,這些人非富即貴,莫不是獵場的獵主嗎?”
“劉憲,看不出來呀,你的眼神挺好的呀。半夜帶個墨鏡,還能看清楚他們的穿著打扮。”坐在他對面的一位白凈的青年,打趣了幾句,哈哈笑了幾聲,將面前的白酒狠狠的喝了幾盅。
“切!高回,好好喝你的酒。喝完酒,該滾蛋滾蛋!本來這次出來預(yù)算就很緊張,你倒好,才來了一天,直接給敗了個大半?;厝プ屇愕鄵茳c錢過來。不然,小爺天天找你妹妹喝酒去?!边@個叫劉憲的青年,白了對面人一眼,大概是白了一眼,戴著墨鏡有些看不清。
高回滿臉黑線,狠狠瞪了劉憲一眼,說到:“你倒是去,有本事別被她喝趴下呀!每次都是老子給你弄回去。你還有臉了!”
劉憲撇撇嘴,喝了幾盅酒,紅暈有點上臉。
劉潛道:“隊長,昨天李定吾跨界重創(chuàng)邊讓,此事鬧的是沸沸揚揚,邊讓說是李定吾仗勢欺人,李定吾一口咬定邊讓窩藏妖孽,獵場雖大,昨夜怕是也該傳遍每個人耳朵了。你說他們此次是否為解決此事而來。”
劉塵搖了搖頭:“不一定,一只妖而已,他們犯不著為此大動干戈。獵場本就貌合神離,各獵主各自為政,像這種內(nèi)部摩擦,近年來一直沒斷過。今天所有獵主都齊齊而來,恐怕有些不簡單。不少向我們示好的獵主也來了,卻沒有一個跟我們打招呼的,難道不奇怪嗎?”
劉潛道:“依隊長的意思,獵場是要有大動作?他們要做什么呢?”
劉塵沒有回答,面無表情的看著更遠方,那里還有更多的人,恰如流星,從天邊而至。到了荒水山腳下,便早早地落了下來,紛紛換成徒步而行。所以才有了酒肆門前的步履匆匆。
劉塵說到:“小回,你現(xiàn)在就回去,告訴師父留意獵場相關(guān)的情報。不,帶著我的手令,直接去情報處,加大對AH獵場的偵查。有什么消息,直接跟我聯(lián)系。”
看著劉塵凝重的臉色,高回不敢插科打諢,直接起身告辭了。
就在高回與獵場眾人擦肩而過之后,劉塵三人的面前,來了一位棘手的人。